《沉檀清歌》布菖蒲

3、第三章 人物：马秀秀

　　“夫人，她醒了。”耳边传来女子娇媚的声音。
　　我睁开眼，眼前一片明亮。自己竟然置身于一间华丽的大屋里。屋子正中摆着蟠龙戏珠的紫铜香炉，浓香环绕，使人顿觉神清气爽。我吃力地从木箱中爬出来，双腿依然麻木，没走两步便跌坐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百鸟朝凤织锦屏风后，隐隐有女子的轻笑声。　　　　　　　　．
　　“你是何方妖孽，竟偷偷混入这钟离别院，到底有何企图？”那娇媚之声又响起，语气中一股盛气凌人之势。
　　妖孽？说我么？钟离别院？这里？我被问得一头雾水。
　　“小女子并非妖孽，而是马家村人。被村里人选作了供奉妖怪的祭品，装进木箱漂流，不知怎的却到了这里。”我这番话也并非谎言，既然我降落到了马家村，又替马秀秀当了这祭品，便也算得这马家村人了吧。
　　“供奉妖怪的祭品？莫非说我们是那妖怪？你这妖女，看来不施加些颜色你是不会老实交代了！夫人，您看。。。”这说话的年轻女子看来并非正主。
　　“香莲，这事便交与你去办吧。我有些乏了。”这声音比先前女子的更加雍容成熟，却带着几分疲惫，应该是那夫人吧。
　　“是。”那香莲恭顺地答道，继而又抬高了八度调子：“外面的人呢？”
　　“在。”我身后随即出现了两个小厮。
　　“把这妖女拉出去，抽二十鞭子，我看她招还是不招！”
　　那两个小厮得了令，便冷着脸一边一个拽着我往门外拖。
　　我心中惊急交加，二十鞭子，你也太狠了吧。真是阎王好？，小鬼儿难缠。现下也顾不得许多了，只得挣扎着死命抱住眼前最近的那雕刻精致的门廊柱不放。“夫人明鉴，自古来者皆是客，你们这般对我，莫不是怕我这区区一个弱女子还能动了这堂堂钟离别院不成？！”
　　只听那香莲冷笑一声，即使隔着屏风，也隐隐能感觉到她犀利的目光。“下作的小娼妇！竟这般伶牙俐齿！夫人是何等人物，哪容得你来置喙！你们两个还傻站着干嘛？还不快把她给我拖出去！惊扰了夫人我看你们谁担当得起！”
　　那两个小厮闻言更是不敢怠慢，狠狠拽着我往外拖，捏的我那双肩膀锥心刺骨的疼痛。我使足了力气，十指扣得生疼，终是敌不过两个男子。我支撑不住，猛地松开了手。那两个小厮却反应不及，双双栽倒在地。那香莲一定被我气得不轻，此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偌大的屋里只余下我粗重的呼吸声。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疏了疏满头的乱发，事到如今，横竖是逃不过这一劫，索性死的有骨气些。
　　“你骂我是娼妇？！你这狐假虎威的贱婢！主子面前竟这般嚣张跋扈，这日后怕是要爬到主子头上去不成？！”说到后半句我特意抬高了声调。我说死你，我就算死了也要拖你下水，拉你垫背！
　　“我。。。奴婢绝无此心！”那香莲似是被我震住了，说话竟也慌乱起来。“请夫人。。。少。。。少爷明察！”
　　少爷？这里还有少爷？我疑惑不已，环顾左右，只见身旁那两个小厮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这情景甚是诡异。我忽然觉得后背发凉，转过头，正对上一双阴冷的凤眸。
　　“皙儿，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呢。”那夫人看到眼前之人似乎也颇感到意外。“不争气的奴才，还不快侍候少爷坐！”
　　那两个小厮彷如大梦初醒，连忙搬了绣墩恭恭敬敬地放到那少爷身后。
　　“原是叫忠叔通报了的。只是不知今儿个这里竟是这般混乱。”那少爷坐在绣墩上，狭长的凤眸瞥了我一眼，棕色的瞳仁如宝石一般，透出清冷之气。单是这双眼，便能勾走多少少女的心呐。难怪那香莲这会儿竟连话都说不出了。
　　“今日有小厮在碧莲池中发现个木箱，打开里面竟睡着个女子，这会子使了香莲问话，竟道是什么马家村的活祭。”夫人淡淡地说着。
　　“哦？竟有这样的事。”少爷说着，眼中却未曾有一丝惊奇，似古井般静谧无波。“夫人近日也累了，便把这女子交与我罢。”
　　“也好。”夫人轻叹一声，“胡忠，最近天寒，叫少爷房里的小童好生照顾着。还有这女子，问清了早早打发出去罢。”
　　“是，夫人。”

　　忠叔四十上下，大众脸，几乎没什么表情。我跟在他身后左拐右绕走在廊子里。这别院甚大，清池碧莲，假山嶙峋，亭台楼阁，皆是雕梁画栋。
　　忠叔在一个月亮门前停下，吩咐我先在角房里等着，便一个人先进去了。我抬头，正看到不远处的一块牌匾，其上写着“墨竹轩”三个大字。字体柔美，似是出自女子之手。我探头往里面张望，这里并不像先前几个园子那般华美，园中清泉交错，竹影斑驳，青苔，凉亭，清幽雅致。
　　“别在这东张西望了，少爷叫你进去呢。”我回神，眼前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正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咦？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长的好生奇怪？”小童看着我，眼中写满疑惑。
　　我无言。这钟离别院中的人，不论老少，皆是一头银发，除了那少爷长了双棕眸子外，其他人均是金瞳。一路走来，我这棕发黑眼的异类早已引来无数人奇异的目光。
　　我被带入了一间像是书房的地方，那少爷正坐在我对面的书案后。此时已换了件象牙白的长袍，银发披散于肩，更衬得他俊逸出尘，只是身形有些纤弱，像是有久治不愈的顽疾缠身。“你叫什么名字？家又在哪？为何会到这钟离别院来？”他幽幽的开口，声音还是那么冰冷。
　　“回少爷，奴婢姓马，名秀秀，家住马家村。前些日子村中有人突发恶疾，村人们疑是有妖孽作怪，便将奴婢选作祭品，装入木箱中，不知怎的竟漂到这里。。。”我眼神清澈，表情中肯。虽然我相貌平凡，此时又是蓬头垢面，但这古来男子大都会怜香惜玉的吧。
　　少爷望着我，眼神高深莫测。我眼中毫无惧意，直视着他。
　　“忠叔，带这女子到外院寻个差事。”只见他对门口的忠叔吩咐着。
　　忠叔轻轻推门走进来，撇我一眼，似乎有些犹豫，瞧了瞧少爷，终于忍不住开口：“少爷。。。刚刚夫人吩咐过，若是问清楚了，就早早打发这女子离开。。。”
　　少爷的眼神瞬时又冷了几分，“我钟离别院一直隐于此地，若是叫这女子离开，只怕会引来是非。你去告诉夫人，就说我已将她安排在了这墨竹轩。”
　　我闻言不禁心中大喜。这别院既然隐于山林，想必是主人早已淡薄了名利，在这个地方做个丫鬟，要比让我出去漂泊好上百倍。“奴婢谢少爷收留！往后奴婢一定尽心侍候少爷。”
　　“你不用谢我，也不用侍候我，我这样做也非为你，只是看不过她那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罢了。”他的话并不如他的声音那般好听，不过这些我并不在意，眼下只要有个安稳的栖身之所便好。
　　我便被安顿在了墨竹轩的外院，由于这里原先一直没有丫鬟，只有小厮侍候，所以我就很幸运地被安排到了一间单房。房中虽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一柜，却也挡得风雨，避得严寒。所以我也甚是满足。初来时忠叔曾问过我可会洗衣烧饭和针线，我回他洗衣会，针线还可以，烧饭也勉强会，就是味道有些诡异。。。还记得忠叔当时对我的回答很是无语。
　　在园中待了些时日，除了每日清晨去浣洗衣物，平时帮小厮们补补破旧的衣服，倒也很是清闲。只是少爷似有洁癖，他的衣物总要拿到后山河的最上游去洗。刚来这院子时，众人们见我一头棕发又兼一双黑瞳，对我很是排斥。后来相处了些时日，便也觉得没什么，渐渐和我熟络了起来。闲来无事时，我就开始发挥我的八卦专长，这别院中的事便让我打听的七七八八。
　　这钟离别院位于翠雪山上，位置十分隐秘。老爷叫钟离泊广，平时一直在这别院中，只是前阵子似有事外出，一直未归。别院中只有一位女主人，便是我先前见过的华夫人。这墨竹轩的主人，也就是我的少爷主子，名叫钟离瑜皙，刚满二十岁，是老爷的独子，从小身体孱弱，平日里沉默寡言，放到现代应该算是轻度自闭症。钟离瑜皙并非华夫人所生，平日里感情也甚是淡薄。钟离瑜皙的生母，也就是钟离老爷的第一任夫人，在瑜皙出生没多久的时候便病死了，这墨竹轩便是她生前居住的地方。据说夫人死时钟离老爷甚是悲痛，每日把自己关在屋里，连对小瑜皙也不管不问。可是没过多久，华夫人便被娶进门了。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大多从小心里便会有阴影，也难怪性格会有些阴郁。这钟离家还有一位小姐，名唤钟离月，只有七岁，是华夫人所出，华夫人对这唯一的女儿甚是疼爱，几乎有求必应。这钟离别院比我想象的富裕的多，好像每月都会有专人送来大笔银两。墨竹轩中的仆从是这别院中最少的，只有忠叔和两个小童四个小厮。那日我见到的小童叫司文，还有一个唤作司武。内园只有忠叔和两个小童进得，小厮则在这外院等候差遣。
　　我原以为这墨竹轩不设丫鬟婢女是那钟离老爷的意思，怕儿子贪恋了女色不务正业，后来才知道竟是那钟离瑜皙自己提出来的。古代男子到了这个年龄早该成家立业，可这家儿子不愿，老子也不急，叫人甚是奇怪。那华夫人原本想让自己的贴身侍女香莲做钟离瑜皙的侍妾，只是老爷一直没有点头，事情便这样拖着。眼看着韶华逝去，怪不得那香莲这般暴躁。园子里的下人私下里传说，少爷小时多病怕是留下了隐疾，也有的传说是少爷原有断袖之癖，而老爷也知道。。。　　总之众说纷纭，我也懒得再打听。
　　由于我是少爷留下的人，忠叔也不敢太支使我干活，每月的月利钱也不少。我在这院子中不出去，有钱也没什么作用，每月留下一点以备不测，便用其他的钱换些日常用品好把我的小窝弄得更舒适些。这别院原就在深山之中，到了晚间寒冷得很。床上铺了三床褥子再盖两床被，晚上睡觉还是会冻得我不住地发抖。真是怀念家里有暖气的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