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时碣

1、第 1 章

　　他遇见他的那一日，是个雨天。
　　马路中车来车往，没有一辆会为一个陌生人停留。他在没有路人的街道上行走，打着伞。
　　路灯投射到水泊，照出跳耀的白。
　　忽然，他一脚踩上去，明亮的星子腾跃再落下。他丢了伞，在碎金般的光影中欢笑，伸出手。雨点落在他掌心里，冰冷温柔，像缪斯的手。
　　水漫过裤脚，沾湿皮鞋。他像孩子一样奔跑大笑，疯疯癫癫。
　　忽然一声轻笑。
　　他偏头看向四周。夜雨寂静地跌落。行车流动，似永无止息。
　　不是啊。他叹息，仿佛哀其臆断。哪有什么“永”无止息，如此的……
　　不科学。
　　「傻子。」
　　他听到那个声音，笑意仿若醇酒。
　　四下无人。
　　商店的玻璃橱窗漆黑，映出他的影，拉得瘦长。
　　人影投在他的身侧。模糊的，扭曲的。
　　他后退了一步。
　　四下无人。车流“暂且”不得止息。
　　他上前了半步。
　　『你见过星星绽放么？』
　　「我来见你。」
　　『为何？』
　　「我想见你。」
　　『……好吧。』
　　「害怕么？」
　　『不。』
　　他微微侧头。
　　「真傻啊。」
　　『没有。只是，多奇妙啊。你是——我们是——』
　　「世界上概率为0的奇迹。」
　　他微笑，向身侧伸手。

　　数曾经散落于直线，璀璨而孤独。
　　终有一天，它们找到同伴，紧密相连，无间无分。
　　延伸向无限的，过去与永远。
　　那些——不被称为同类的存在。
　　延伸向愈辽阔的维度。
　　那些——
　　存在于不存在的幽灵。

　　//

　　「就如同。」
　　虚影划过稿纸，他看到苍白的指。阳光照亮虚幻的微笑，真实一如温度折转。
　　无人用肉眼看见红外线，人人曾以实体触碰热暖。
　　『就如同你我相遇。』
　　他按住虚与实之中的手。
　　「我不存在。」
　　『我不见超越于我的维度——我愿以生述其存在。』
　　墨碳的符号携着数字纷飞。
　　存在与不存在交错的边界，虚实在漫天白纸间拥抱。
　　稿纸静置，平整。铅笔的痕印，是他的字迹。
　　两种模样。
　　风过，拂起纸页边角。
　　「我亦存在。
　　此时，此刻。
　　每时，每刻。
　　直至……」

　　『我在这里长大。
　　我喜欢这里的风。
　　我在这里上学。
　　我不喜欢这里的喧闹。
　　我在这里吃饭。
　　我喜欢这里的味道。
　　……
　　我在这里遇到你。
　　该是——我不喜欢……』
　　『好吧，好吧。一个异常的数值。或许不算太坏。』
　　「是的，异常，它终将带来新的发现、新的开拓、新的发展、新的天地。」
　　『我喜欢你。』
　　「我的……？」
　　他听到他的轻笑。
　　『你。只有你。』
　　「傻子。你还爱着科学的皇后。」
　　『行吧。我——』
　　「我爱你。」

　　//

　　孩子，你看到了什么？
　　『这是我的事情。』
　　你生病了。
　　『我觉得我很好。』
　　你应该去看医生。
　　你得去看医生。
　　『不，我不需要。』
　　可怜的孩子……
　　别怕，你只是压力太大了。
　　医生会帮助你的。
　　『不，我很好。任何方面，你们看得到。』
　　他遇到了什么，真可怜。
　　孩子，你需要多与人接触。
　　你必须去看医生。
　　『我没有。』
　　天哪，这是个疯子。
　　不，孩子，这不正常。
　　你应该多和同龄人交往。
　　快好起来，然后去交个女朋友吧。
　　『我不需要。你们不能……』
　　这太异常了。
　　也许，你需要回家休养一段时间。
　　不用操心，先养好身体，我们不是不讲人道的单位。
　　异常！一个异常！
　　『我没有妨碍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我听说……疯子。
　　孩子，你需要回归到正常。
　　相信自己，你会好起来的。
　　不存在别的人。
　　回到正常中来吧，我们等着你。
　　我会帮助你的。
　　……

　　何谓正常？
　　何谓异常？
　　何谓真实？
　　何谓虚幻？
　　自然数曾是神明，也曾带来幻灭。
　　无理数曾是谬论，也已创造世界。
　　无限……
　　呵，无限曾是疯人的妄语。直至成为至高的王冠。
　　异常者终现清醒，正常者复至癫狂。
　　宇宙静默，缪斯望向人间。
　　悲悯，冷静。

　　屋角阴影。
　　他的目光穿过铁栅栏。森白的墙，上不见天空。
　　光线冰冷，照亮青白的条纹。
　　遮掩肋骨伤痕。

　　『我没有伤害任何人。
　　没有妨碍任何人。
　　对得起任何人。
　　包括，我自己。
　　我不害怕。
　　我不犹豫。
　　我不退让。
　　只要——
　　请你、
　　存在、于、我的、身边。』

　　「我亦存在。
　　每时，每刻。
　　此时，此刻。
　　直至——
　　直至我成为你的痛苦。」

　　「回到你的世界吧。
　　我从未存在。
　　我——」

　　我将永远爱你。
　　我会用永远来完成这个证明。
　　即使……
　　即使你再也不会知道。

　　//

　　人人都说太好了，你已恢复正常。

　　无人知道他站在街头，漫天大雨。车流似水，没有一辆会为一个陌生人停留。路灯投射到水泊，照出跳耀的白。明亮的星子跳耀。
　　世界静止，沉默，褪色。

　　我已正常。
　　我已——
　　成为异端。

　　//

　　他在那个雨夜跳下楼顶，追溯他消失的爱人。

　　他在下坠的失重和空气压力下微笑。他听到耳边一声叹息，那个声音像哀恸又像深爱。他听到他说，「算了，算了，你跟我一起吧。」
　　他张着双臂。长风咆哮，却带来了那个人温柔的怀抱。
　　「傻子，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啪。
　　他跌落，碎裂。
　　雨水飞溅。
　　他升腾，超越。
　　永恒漫卷。

　　如实虚交织，光影缠绕，正常和异常紧密无界——
　　我们再也不会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