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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番外4陈珂 ...

  •   在你少时有没有这样一位素交,人群中一眼瞧不出,容貌不夺目,才能不出挑,你总以为她处处落在人后,总是可惜的。

      我有。

      我生于簪缨世族,实在前途无量。七八岁与许净结识,说来我有很多好友,她却唯独我一个素交。闺阁里的情谊是深厚的,喜欢一处想象将来,我晓得她家里业已给她订亲,却料想不得自己的未来。直到那日母亲提起入宫,人生的归宿千万种,我曾也不想将一辈子输在一眼望不到边的宫墙中去。然而我是不能落于人后的,身为陈家的嫡长女,我理应为家族献出全部,婚事亦然。

      十一岁许净突遭变故,家中一向如母的婆婆逝去,她性情渐变,即使同我一处亦是恹恹的,不大像以前了。我在京城贵女中人缘颇好,她却足不出户,倘或真正论起情分,约莫她并非最深厚的那个。

      我这一生的绮梦始于入宫,终于遣送回本家。我从不奢望能似房昭容那般盛宠,亦懂得帝王薄情,实不能托付真心。家里最是心疼我,想我做了笼中雀后便会拘束性情,因此将我送回祖母家里。那一年半日子快活,忘却规约体统,人像是无拘无束的鸟儿,纵情于辽阔的苍穹。我虽瞧着事事不留心,但实则要紧事心中有盘算。

      因采选的束缚,家境优渥的反倒不能与我一道,我唯一熟稔的便是许净。在我印象中她万事落于中等,总不会越过我去。可却没想到她课绩那么不入眼,想必连入选都难。可实际她应该并非如此,我曾经瞧过她的女红与书画,只能说她若认真起来,怕我倾尽全力也比不得。

      人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我何必替他人费心。教导女官中有位赏识我,说历来太仪院最出色的诰封后亦会更得宠学些,我面上不显得意,内里却真的高兴。

      第一次见到皇帝,是在胡充仪处。我晓得宫嫔约莫都会寻合心意的提前引荐,我被选中亦合情理。他笑起来极称意,不像是有赫斯之威的帝王。我醉心于如此笑靥里,终于体悟到为何世上有心甘情愿为情陨落的女孩子。胡充仪推了推我的胳臂,我才回过神给陛下请安。他笑着免却虚礼,我起身时不慎踩到裙边,是他搀住了我,我永远记得那寸腕上的温热。

      少女怀春再正常不过,自那日起我亦有了少女心事,能够分享的唯有许净。看见她大多数时候没来由的恐惧,我清楚她的“不如人”是刻意为之,倘若她亦成为嫔御,陛下是否会对她露出如此笑容。我本能的提防起来,在一次玩笑中问起她的想法,她果真还如往昔,胸无大志,只图安稳度日。于前途下,友情是可有可无的。多的是翻脸不认人,少的是娥皇女英的佳话。

      我曾经想,与她之间究竟是不是素交。倘说的确是,可这份感情下却有太多小心思,有我不甘落后的骄傲,有暗暗较量的谋算,有总要过得比她好的盼望。倘说并非,可那些年最难的时候一起度过,共享喜乐哀愁通通都不做假的。罢了,索性便如此,今后我为宫嫔,力所能及的都会帮她。若能做儿女亲家,也是她脸上有光之事。

      这一切都破灭了,破灭在昭容轻描淡写的遣送我回家那日。原她非大度能容之人,善妒至此还能讨陛下喜欢,实在让人不能想的通。我的前程是断送在她那里的,因此那日我便咒她不得好死。回本家后,阿爹阿娘并无责怪,只是连着叹息。还是第一次那样无力,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要我被遣送出宫,便有一百个本事也不能使出来。翌日便是殿选,我彻夜难眠,使人密切关注许净的消息,我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受昭容举荐而被陛下看中。

      这不可能,这不应该,不会的。就此,我觉得我再也比不得我这位素交了。

      六月本是她成亲的吉日,却成了我嫁人的吉日。我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上花轿,都说十里红妆、凤冠霞帔是女子的绮梦成真日,而我毫不欢愉。我满心只有当日对我一笑的陛下,可椿萱不同意我再等三年参与下次采选。女子的韶华耽搁不起,而我却不愿意寻个普通人家荒废一生。在贺府的日子稀松平常,贺缙待我客气,没有感情的婚姻,自然无趣至极。他于我无意,我于他亦拿不出真情来。我时常遣人探听许净的事,她似乎并没什么事,我觉得自己大概病了,一壁担忧她过得太好,一壁又惧怕她过得不好。

      一开始丫鬟报来的不算什么好消息,说她恩宠稀薄,日子艰难。我有种道不明的情绪,似乎是忧虑的,又似乎有些窃喜。正因我嫁给她原先的夫君贺缙,更像与她互换了人生一般,换言之,好像是她盗走了本属于我的锦绣人生。到后来丫鬟欢欢喜喜的说她恩宠渐多,还怀有皇嗣时,我竟然毫无欢喜。

      原来我并不想听到她的喜讯,一点也不想。那日作为命妇往德妃处请安,本想去瞧瞧她的,可私心里有些不情愿,便就作罢了。却不想那日还是偶遇,她的脸色并不好,但身后跟着很多人,而我身后唯有一个丫鬟。高下分明,我不得不在众人视野下向她行礼,她没有让我施礼,只说想和我单独说话。再见她呵斥宫娥,只觉得好大的谱儿,却不想原是她人惦记她腹中子嗣,才关照至此的。

      锦衣玉食之下,原也艰难可悲。好像荣华并不能作为比较的依据,我心底里飘出些奇怪的优越,仿佛又赢了她一次。过了数日,我有了身孕,然而贺缙竟然领回一良家女,说要纳为贵妾,此事先前亦不与我商量,我觉得他在掌掴我,登时没了脸面,又是气又是恼,孩子跟着没了。月中摔砸了东西,回娘家住了数日。他家门不如我娘家显赫,最后还是在婆家长辈要求下‘请’我回府。我只能勉勉强强给他这个情面,回了府里瞧着那女子就心烦,是以我三天两头找她的事,动不动就罚跪或罚抄经。她逆来顺受惯了,从不顶撞我。可贺缙竟为她来责怪我,说我无容人之量,善妒乃大忌,属七出,他可凭此休弃我。他竟敢休我?他竟敢休我!那日我想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然而后来小厮传话说那妾室有了身孕,他便走了。他彻彻底底让我心凉,我自此不想再见他。

      日子不是这个过法,即使我再厌恶他,终究要依靠他度日。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事家家都有,可表面依旧举案齐眉。意难平是世间常见的结局,而我亦是其中一个。他顾念两家相交,不得不来我房里。阿娘总规劝我要放下身段,温情脉脉的待人,可我装不出那种模样,于是我与他相看两厌,恨不得对方忽然死掉。

      直到我再次有了孩子,再也不愿意闹了。复过数日,宫里传了旨意,说要我入宫探望许昭仪,我从命而为。在她面前我无何好显摆的,只得抱怨诉苦,讲着她却要早产,将我吓了一跳。我哪里刺激她了?她不爱听这话?我害怕此事受牵连,连忙施礼告退。她终为陛下诞下皇嗣,亦一举擢升贵妃。谁都说陛下为已故的房贵妃特地留着贵妃品阶,却不想这承着情意的贵妃位给了许净。这时候我业已麻木,嫉妒不起来,也无丝毫羡慕了。她在我这里,因比不上而渐行渐远,亦因无关紧要而离开我的眼界。

      生下嫡子后,我的日子平安顺遂。直到贺缙再次迎他人入府,我已然不在意了。男人的三心二意见惯了,心底里的骄傲被磨平了,想闹的意念和要闹的力气都没了。她敬茶的时候我随意瞥去,这容貌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跟谁相像,待她离去回房我才想起,这…这不是跟我那位素交许净很像么…回想种种,第一个妾与她性情类似,第二个妾足有五分容貌相似,难不成这许多年过去,她已是贵妃,贺缙却还未忘掉她?觊觎宫嫔乃死罪,我不想贺缙连累我,登时便叫人预备车马入宫。因他们清楚我与许净的交情,自然不会阻拦。我顺利抵达椒房殿,见到了当今皇后。

      她好像变了,又好像从没有变。皇后的冠服使她看起来更不怒自威,我甚至不顾礼节,直接质问出来。她回答的有理有据,让我挑不出错处。这大概就是众命妇口中端庄有礼的皇后,已不是昔日躲在我身后的素交了。那日见到陛下实属意外,少女的绮梦已然破碎,此刻亦无妄念。许净在时,他甚至不曾把丝毫的眼光分给旁人,包括我。我施礼告退时,顾首去瞧这对伉俪情深的夫妻,这大抵就是所谓举案齐眉的出处了。

      倘当初做宫嫔的是我,我能否像她一般顺风顺水,最终为皇后殿下。世事无定数,更无幻想中的那个“倘若”。多余的妒忌似乎没有效用,只能让我庸人自扰,就像她昔日说的那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逃不过的。

      所以何必较真,何必为难自己,何必羡慕他人。眼下的日子虽不如设想那般,却已是让他人羡慕的顺遂岁月了。

      许净,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的素交了。

      你很好,也值得更好的人,值得一段付诸真心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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