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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见 ...

  •   “起来了,你可好些了?”

      弃奴刚醒没多久,一个中年男子便领了府医来。

      这是这家的管事,姓白,身条高瘦,脸面白净,满眼的精明强干。

      那夜,他本想落脚这方宅院避开兽园的追拿,在昏暗的角落蜷缩到后半夜,四周忽然亮起火光,将周遭照得恍如白昼。

      其实,弃奴一早就察觉到有人靠近,不过,那些人并没有当即发难,而是去请示了什么人。

      来的,正是这位白管事。

      “小友,你为何私闯我姜宅?”他站在十几步开外气定神闲地问。

      “早些时候外面似在抓什么人,闹出好些动静。”

      “我瞧小友如此狼狈……”

      “是我。”弃奴直截了当认下,声色在秋风里极冷,“你打算如何?”

      “小友多虑了。”

      白管事了然一笑,“我姜家是生意人,又非捕快打手,无心理会别家的闲事。”

      “不过,我们家倒是想和小友做桩买卖,不知你肯是不肯?”

      “买卖?”

      后来,这白管事教下人搬来一块硕大的冰球,让他抱在怀中捂。

      若他能以自身的体温把这冰球捂融,他就要留在这里半年,为他们姜家所用,若捂不融,那他们就随他离去,并资助他些银两,供他逃亡之用。

      弃奴身带重伤,疼他倒是不在意,只是若不及时处理,溃烂化脓,即便上路,怕也是难捱过去的。

      这提议正好解了弃奴当下之急,不管最后留与不留,于他都有益,他没有道理不应。

      所以,当在白管事惊喜的目光下,那冰球真的化作水滴滴答答淌下的时候,弃奴遵照约定留在了姜府。

      有医师照料,加上这几日的休息,弃奴恢复神速,常人眼中足以丧命的伤势他没几日便开始愈合,连医师都看得啧啧称奇。

      只是他闲躺了好几日,这家还没说明留下他的用意。

      他在兽园每厮杀一场,才有一口饭吃,现在白吃白用的安逸自然让他不惯,在医师为他换过药后索性问出了口。

      白管事有些惊诧,屏退不相干的人问道:“你当真没事了?”

      “没事。”

      “好罢。”

      白管事点点头,“太史令观测天象,今年是一甲子难遇的极冷寒冬,我们家小姐畏冷,正缺一个暖脚奴隶。”

      “既如此,白某这就带你见过小姐。”

      暖脚奴隶?

      头一回听说一个闺阁小姐要一个男奴暖脚的,弃奴不禁觉得可笑。

      是有许多男人和一些寡居的孀妇,买下异□□隶以各种理由安置在身边,真正的目的不言自喻,但闺中女子少有这样做的,哪怕春.思寂寥,哪怕时下风气越发糜废,可总要顾忌最后的矜持和脸面。

      这家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弃奴跟在前方引路的白管事身后,路上听他交待了些小姐的性情喜好,之后在一处小院前停步。

      使女看到管事到来,忙进去传达通禀,不多时便出来领了弃奴进院。

      到了屋门前,打帘示意弃奴可以进去。

      弃奴点头,迈步进入屋内,只见圈椅上端端正正坐着个年轻女子,她衣着光鲜、轮廓秀美,通身气质优雅不俗。

      这位,便是他们口中的小姐?

      弃奴动了动眉,往下一拜。

      耳边落入一声轻笑,“听说你叫阿弃?”

      小姐抬起手腕,“好了,快起来吧。”

      而另一边的松风院偏厅里,坐在上首的正是这所宅院的主人姜老爷姜风素。

      白管事坐在下方不远处,两人正交谈着什么。

      这位姜老爷,出人意料的并不是印象中富商们肥头阔耳、挺着肚腩那种模样,而是一个清癯的中年人,因略瘦看起来有几分病态。

      且他本人慈眉善目,没有半分世俗尖锐之感,反而让人如沐春风般舒服。

      只是现在,这张慈善的面庞却略带愁容,“清川,那个奴隶……”

      “老爷且放宽心,他身上的奴契已经毁掉了,哪怕兽园找上门,只要咱们咬定不认,他们一时也无法。”

      阿弃虽有大用,却也是块煮熟的山芋,接在手里烫人无比,那天夜里,阿弃也曾冷眼质问,“当真敢留我?”

      “你知道我是谁?”

      他们虽不去城南那些腌臜地,可稍一打听也知阿弃的名字,这样的摇钱树、纳宝盆,若兽园有朝一日得知被他们姜家私留,岂会善罢甘休?

      “实在到迫不得已的时候,”白清川也深知兽园必定难缠,继续献策:“咱们那边的亲家入京想必已有了结果,那时请他们帮忙斡旋,商贾位卑,想也不会为一逃奴与朝官新贵死磕到底。”

      姜老爷的脸却一下垮了下去,“求他们,为这事?”

      此刻提及乐家无疑是在寻老爷的不痛快,白清川忙接口:“老爷,我的意思是,找咱们那位快婿……”

      姜风素这才面色稍霁,沉吟片刻,点头道:“他将来亦是一家之主,事关阮阮,他若回回做不得主,纵然门第高深,品貌兼备,于我们又有何用?”

      “如今,我只待他回来,且看他怎讲。”

      白清川点头应和,识趣的不再提这话,又听姜老爷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既留了人家,就势必护他无虞,再等几日,听听盼儿那边怎么说,若委实可用,即刻带那孩子来让我瞧瞧。”

      “知晓了。”白清川欠身退去。

      *

      再说弃奴,只在“小姐”身边侍候了两日,忽说要走。

      白清川边追边问,“这是为何,咱们不是说好的……”

      “家主既不信我,又何必留我?”弃奴终于缓了步子,却是看着角门方向。

      白清川何其精明,闻言一哂,心知弃奴已经看破。

      他当即安排弃奴去见了姜老爷。

      在没见到弃奴以前,姜风素对白管事不加掩饰的夸赞多少存疑,哪有人把好处都占全的?

      此时见了,才知白清川所言不虚。

      只是一点,这孩子怎就偏生是个奴隶呢?姜风素心中止不住惋惜。

      他将弃奴招到身边,问他:“你多大了?”

      “奴十七。”

      姜风素琢磨着,“阿弃这名字……”

      “奴自出生就被遗弃,养父捡到奴,随意给了个名字。”

      提及往事,弃奴无波无澜,淡漠的仿佛在说今日的天气。

      姜风素眼中有怜悯之色浮现,分明和他的阮阮差不多年岁,阮阮还被他遮在羽翼下不知风雨,这孩子却早早经历了这般磨难。

      加之见弃奴虽年纪不大,可生得已是相貌堂堂、身躯凛凛,深沉内敛不似这个年岁该有,心中不觉添了几分亲近和喜欢。

      主动拉过弃奴的手,拍了一拍,“孩子,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弃奴蹙着眉,没有应声。

      姜风素顾自感慨起来,“老夫命里无子,虚度半生只得那么个女娇儿。”

      “老夫真不知该怎样疼她才好,我是含在嘴里怕她化掉,捧在掌心怕她摔着,日夜为此悲愁叹息……”

      这听在弃奴耳中荒唐之极,谁家中又没几个子女,若家家这么养,为人父母的岂不早就累死?

      姜老爷似乎猜到弃奴所想,解释道:“你不知,我这个女儿和旁人不一样,生来就比人更娇贵、耗人心力。”

      “你之后见过阮阮,自会明白的。而我这个当爹的要把一个男子放在女儿身边,自是不能放心,需先摸摸品性,你要谅解老夫。”

      他的女儿生来是朵娇花,要人捧在手心悉心养护,去岁冬,阮阮害了两场病,他也几乎跟着去了半条命,医婆说,小姐身上阴气重,体寒畏冷,自该用那阴阳调和之法,待日后成了亲,病也就少找了。

      姜风素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也想过觅一阳火鼎旺的男子为阮阮所用,只是终归顾忌女儿闺中声誉,一直犹豫不定,那两场病之后,他才算彻悟。

      比起自己女儿的安逸康健,别人口中议论的清名又值得了什么?他顾不得许多了,好不容易把女儿养大,这或许是阮阮在家过的最后一个冬日,他决不能让女儿再有任何闪失。

      只是近些日寻来觅去,始终没遇到称心的人选,直到这孩子误打误撞进了他姜家的门,他当时便决定就是他了,毕竟能用小腹温度将那冰球捂化的,也仅这一人而已。

      可阿弃的来历又让他感觉危险不放心,所以才找人试他一试。

      逞凶斗狠、贪杯好色、贪财好赌……

      结果他对酒色诸事皆报之冷眼,唯执着于饱腹,不过有一说一,这小子食量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总吃不饱似的,得亏他颇有家产,不然竟真不一定用得起他。

      姜风素想来有些啼笑皆非,不过阿弃的表现总算让他满意,把他放到阮阮身边,他也能稍稍安心了。

      “不过阿弃,”姜风素忽又想起件事,忍不住疑惑,“你没见过小姐,又如何肯定那不是我的阮阮的?”

      诚然弃奴未见过他们口中的小姐,却说不上为何,第一眼就直觉真正的小姐绝不会是他见到的那个样子。

      显然,姜风素也对这样的说辞一时无语,若有所思看向弃奴。

      “家主宽心,您对奴有恩,我不会伤害小姐。”对上他的目光,弃奴平静地补了一句。

      “好……好……”收到这样的保证,姜风素自然欢喜,心已稳了大半。

      “阿弃,那老夫就暂把阮阮托付给你了,你定要一心一意看顾好她……”

      *

      锦州虽位于南北交界,庭院风格却偏南方韵味,用花木池墙等分割出大大小小许多单独院落,置身其中,几乎移步易景,错落有致。

      撷芳园便是花园式的独立小庭院,内有两层小阁楼,正是姜老爷爱女姜令阮居处。

      难得今日天光晴好,午后日影斜照,明白煦暖的光铺下,打在树杪粉墙之间,墨影重重,斑驳点点。

      弃奴随白清川立在粉皮墙根下,雕花拱门前,白清川这一路无话交待,只在这时候,笑意不明地说了一句,“你呀,自求多福,能不能让小姐欢喜,全看你自己的了。”

      弃奴垂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使女进园为两人通传,不多时出来,却道小姐午歇未醒,二人只好在外干等,足等了有一个时辰,脚软筋麻,才有人出来引二人进园。

      园中此时还有些残存的秋景,绕过花圃直往里去,在阁楼前那株丹桂下,弃奴见到了甫露面的姜家小姐。

      桂叶罅隙隔出的光影里,小姐面朝里侧卧在睡榻上,散着一头浓云乌发,严严挡去半张脸,只留给两人一段玲珑身线。

      她上穿一件崭新红缎的紧身短袄,质地光滑如水,日头下一照,其上暗埋的金线粼光闪闪,下系一条纯白柔软的棉线裙,其上彩色丝线绣成的蝴蝶栩栩若生,似只在裙上落一落脚,下一瞬就要翩然起飞。

      而纤巧足底蹬着的,是一双翘头绣鞋,被层叠的裙摆一盖,只露一点鞋尖,虚搭在睡榻外,有一搭没一搭轻轻晃动着,每动一下,都似晨间雾色里在花瓣间跳跃饮露的灵鸟,让人想要捕捉。

      她听到脚步声靠近,却没有转头的意思。

      白清川除一开始望向睡塌时目光顿了一下,随后倒也从容,对小姐的态度不以为意,笑说着来意,把弃奴推上前。

      小姐仿佛没听见似的。

      倒是她睡塌边坐着的美貌少妇见状,轻轻推了下小姐的身子。

      白清川接着力陈弃奴的好处,“阿弃是老爷精挑细选留下的,如今入冬了,小姐畏寒,阿弃可以给小姐当暖炉用,既舒适又不会热燥上火,往后小姐出行,脚酸不想自己走路时,也能使唤阿弃抱着你走……”

      白清川的夸赞不绝于口,那边的小姐也不知听了没有。

      恰在这时,有使女端了个碗递上,那美貌妇人接过,探了探温度,俯低身子跟小姐说话,似在劝她饮下。

      大约被絮叨烦了,小姐倏忽翻身撑起,一把夺过汤碗,猝不及防使力往前一砸,那碗并半碗黄褐汤汁直直朝不远处的弃奴二人飞去。

      “哪来的野人,我不要他!”

      随着飞来的怨气,小姐终开尊口,说了他们进园以来第一句话,声如柳莺娇脆,只是仔细分辨,会察觉出些许冰凉的底色。

      随同话音拂开的,还有遮面的乌发,一张芙蓉俏脸初现,明眸乍然朝他二人睇过来。

      白清川灵敏地往旁侧一躲,想来拉弃奴,他却半跪在原处纹丝不动,只肆无忌惮盯着榻上的小姐看,任凭那碗砸在身上,泼了满身汤水。

      四目短触。

      周遭奇异的安静下来,唯树顶枝叶在柔风中轻轻摇摆,发出沙沙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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