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载一船星辉》乃兮

2、第 2 章

　　秘书办小赵老师匆匆收拾了下桌面，飞快奔去教学楼通知刘老师。

　　刘老师是初三年级主任，也是这次新教师招聘的负责人。她教科学一把好手，次次带的班都是年级第一，属于高级教师。

　　在她那儿，什么样的老师教出来的学生更优秀，她听五分钟就能听出来。只是教师不仅要会讲课，还得个人知识水平跟上，所以得先走一关笔试。

　　笔试刚结束，刘老师一个个仔细看了新教师的卷面。一个好老师，字漂亮不漂亮是次要的，字清楚才是最重要的。学生看不懂字，怎么上课？

　　学生不服老师，老师上课就难。

　　卷面第一的褚宇老师，一手字可是了不得。又漂亮又清楚，一看就是专门练过硬笔楷书。这年头用电脑的可太多了。去年新进来的几个，一个个PPT玩出花来，上课就放投影，一写板书好几个一看就是只在大学上课练过一学期两学期，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与时俱进是好事，可底子的素养还是要有。

　　今天面试，褚宇老师排前头，讲完一节课。刘老师和身边几个老师一聊，转头在教职工群里发言：“这个褚宇老师第一应该是稳了。”

　　褚宇老师教的是数学。

　　数学这个东西和别的学科不一样。它是一门充满魅力的学科。只是这种魅力，懂的人会很懂，不懂的人只觉得它是个工具。

　　它在文化趣味性上比不过语文、英语，就连科学都比不过。为什么？因为科学还有爱因斯坦和爱迪生的名人名言要背。而大家认识的几个数学家，非常不幸，应试考试不考。数学只考公式做题。

　　在抓升学率的今天，数学除了刷题就是刷题。

　　褚宇教课和传统数学老师不一样，和年轻的那一批数学老师也不一样。

　　他穿着硬领白衬衫黑色西装裤，光站在讲台上，外貌先让底下年轻的初中生们惊喜起来。用长辈的话来说，那叫五官端正，用小辈的话来说，那叫长得人神共愤。

　　清爽的短发，高挺的鼻梁，眼眶深且眼皮褶子多，保底双眼皮，疑似三眼皮。他下颚线分明得好似打了阴影，耳垂上还有一个浅淡的红色胎记，不知怎么长得，胎记竟是有点爱心模样。站姿笔挺，站路边都是人群视线的中心，更别提现在站在教室唯一讲台上。

　　要不是现在公开课，下面的学生都要摸手机偷拍了。

　　一开课，他用一手楷书在黑板上写“数学”，又在角落里写了“褚”：“大家好，我姓褚，你们可以叫我褚老师。楚楚动人的楚，嗯，它只是我这个褚的同音字。”
　　“今天是我第一次上课，劳烦大家给个面子，举手发言积极点。站起来说‘我不会’也行。”

　　底下顿时学生一阵狂笑，根本忍不住。

　　他抬手压了压，场下学生的笑很快收住。这种场控和无畏，根本看不出是第一次上课的新老师。

　　他字写得漂亮，说话又有趣，让人忍不住多听两句。学生认真听讲，老师要说的内容才能教出去。幽默的内容更是容易带出记忆点。

　　死记硬背永远比不过心甘情愿的联想记忆。

　　一节课可以准确教出多少内容？能不能引申串联到其它的知识点？能不能用脑子最快想到真题？这些都是刘老师会考察的点。褚宇全部能在她这里拿满分。

　　褚宇是珠玉，有这样的珠玉在前，后面几个老师的发挥就让她觉得十分平庸，寡淡无味。

　　刘老师脸上笑眯眯，心里替褚老师谋划着入职就当班主任，眼睛扫到门外的小赵老师。小赵老师是前两年行政新来的老师，属于办公室秘书。他脸上写满了找她有事的意思。

　　刘老师轻手轻脚起身，走到门外离教室隔开一段距离才问：“怎么了？”

　　小赵老师看了眼教室门内，压低声音：“褚老师被举报。学生时期经常打架斗殴。电话刚打到张校长那边。文件的意思是要廊城一中配合调查，但这时候发过来，明显是让我们把成绩取消。”

　　刘老师的笑容直接没了。
　　她板着脸：“确定了？”

　　小赵老师轻点了头：“他学校比较偏远，档案里没有记过处分。负责审查的老师也没想到。”

　　刘老师心头火一下子蹿上来。她原先有多偏向褚宇，现在就有多恨。恨这人怎么就那么不争气。现在的学生总觉得学生时代干一些刺激事情没所谓，全然不考虑这些事情会影响一辈子。

　　廊城一中太过优秀，是本地最好的初中，对教师师资要求也高，一本是底线。这两年隐隐有本科都不要，起步研究生的趋势。

　　这种带有隐患的教师，廊城一中不会冒风险收。

　　刘老师暗骂了一句：“什么东西。”

　　小赵老师不敢吭声，生怕惹得刘老师怒火更旺。现在瞧着都和要炸了似的。

　　刘老师骂完，冷冰冰朝着他点了头：“我知道了。你去忙。我会和他说的。”

　　小赵老师立刻飞快跑走，比来时的速度更快，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他。

　　刘老师没有完全走进教室，站在教室后门口朝褚宇招了招手。

　　褚宇站起来，微微欠身走出教室。

　　刘老师带着人往楼梯方向走，等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们两个谈话，才把事情给褚宇说了：“你的成绩被取消。刚收到举报，说你学生时期打架斗殴。”

　　她话刚落，紧紧盯着面前的年轻人看，怒其不争的念头又上来：“你说你学生的时候不好好学习。现在找工作了，问题来了吧。一个个都不把学生时候的规矩当回事。”

　　面前的年轻人手背到身后，站得比刚才更加挺直了些。他半垂着眼：“是我的错。”

　　刘老师斥责完只剩下可惜。

　　她不舍得这样一个好苗子就此对教育行业失望，对褚宇劝说：“你现在只是本科学历。我建议你去找个好学校考研，提升竞争力。廊城一中考虑因素比较多，你的学历在这种影响下不够让学校领导冒风险。你个人资本强了，总会有学校收你。你的教学水平可以的。”

　　褚宇客客气气：“谢谢老师，我去个洗手间。”

　　刘老师：“去吧。”她看人走远，深深叹气。

　　……

　　章君陶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准备去教学楼。

　　张校长也正好要去教学楼看看新教师招聘，将门关上走在章君陶身边：“走，去看看后起之秀。你这个优秀的前辈正好给以后入职的教师讲两句。现在的老师和学生可比不过你们那届……”

　　张校长笑着摇头：“哎，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章君陶听到这耳熟的话，跟着笑起来：“当初你在班里也是这么说。其实每一届都比往年考得更好。”

　　张校长：“瞎说。你们后面两届是真的不行。”

　　说是这么说，话里话外还挺骄傲，毕竟三届中最强的一届每次都是他带的那一届。他现在不带学生了，没法加入赛道，心里除了骄傲外还有些感慨。

　　章君陶没有戳穿张校长的骄傲，和他一起往教学楼走。

　　学校的教学楼过了那么多年都没有任何变化。每隔几年维修升级设备，维修的是学校的外观，升级的是内在设备。所以在外面看起来，一年年过去，学校似乎从未有过变化。

　　行政楼是校长和老师所在的办公楼，和教学楼并不在一起。她班级所在的教学楼南边有一颗巨大的香樟树，北面走一段路则是一个小山坡。

　　两人从行政楼走向教学楼。走到一半，章君陶停下了脚步，侧身微微仰头。

　　小山坡正中央有一座钟楼，大约三层楼高。钟楼每小时都会有响动，下方封锁，防止有学生偷偷摸摸混进里面爬上去。

　　学生总是喜欢冒险。小山坡和钟楼这种配置，加上昏暗的灯光，简直是冒险者的天堂。

　　她在去食堂或者回宿舍的时候，也会从小山坡那儿走近路。

　　春转夏的时节，空气里带着一股香气。这点香气似乎是从小山坡那儿被风裹挟着，硬逼着往她这儿送的。等送过来了，发现她似乎完全没在意，干脆恼怒弄乱了她的头发。

　　张校长发现身边的人停下脚步，跟着停下。他顺着章君陶的视线看过去：“怎么了？哦，塔楼啊。上次停了一回。还挺耐用的。我任职那么多年，它就坏过一次。”

　　章君陶将乱了些许的头发整了整，收回视线：“很标志性。”辞职后，她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再看不到这个塔楼了。

　　张校长应声：“你回头建学校也可以建一个标志物。看看风水。”

　　现在是上课时间段，教学楼走道上没有学生蹿来蹿去，只有老师有节奏的讲课声，以及偶尔学生稚嫩的回答声。好学校的学生，一个个目的清楚，直指廊城最好的高中。

　　这些学生其实有很大一部分人，并不知道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他们只是按照家长老师社会固定的路线，努力前行着，力图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张校长的声音在楼道里淡淡传递着：“我们那个时候念书，都讲为中华崛起念书，说为了祖国繁荣昌盛而念书。我们这批教书育人的，也希望现在学生的目的不止是考个好学校。”

　　考个好学校是为了实现人生价值，而不是纯粹为了毕业后好混口饭吃。

　　老生常谈，几十年不曾变。

　　章君陶耳朵起老茧：“我去洗手间。您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