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演得连元帅本人都信了》池在

36、周清

　　路彦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通道的黑暗里，入口处才又出现了一个人，而他的脚步几乎是无声的。
　　来人身披黑斗篷、黑面罩，抬起右腕，举着一盏灯；奇怪的是，这回的蝙蝠全都安安静静垂吊在洞顶，并没有被惊动。
　　黑暗里，头顶上亮着成千上万双幽微的眼睛。白见俞从兜帽下抬起头，与野兽对视。

　　他站定片刻，又快速匆匆往前。
　　他的步伐就要比路彦快得多也果决得多，手里提着的灯光明灭黯淡，道路隐没于起伏层叠的阴影之下，已经模糊得看不清楚，而他却如履平地。
　　路彦走了近一刻钟的长度，只花了白见俞三分钟不到的时间，前方很快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白见俞放轻呼吸，不动声色地压低了灯。

　　*

　　踢到活物那一刻路彦冷汗涔涔而下，全身毛孔瞬间张开，无孔不入的寒意顿时渗进身体内部！
　　他愣生生打了个寒颤，暂时封闭的感官这才彻底苏醒了，原来这里是那样阴冷、寂静，毫无人声。

　　黑暗中所有感官被无限放大，他这才感觉到手背上湿透的凉意，之前慌乱地挥开蝙蝠时被抓伤的地方正缓缓渗出血迹。
　　黏腻的液体一滴滴滑落，手背上似乎布满了交错的血痕，每一条都随液体的蒸发而清晰显示出其存在。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当场转身逃走，可金主的通讯又让他进退两难。
　　路彦至今无法明白，对方帮助自己这么个穷学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事实就是这么的发生了，对路彦不明来源的资助，从小学一直持续到大学。
　　在他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成绩在班级吊车尾，课也听不懂，眼见毕业遥遥无望。苦闷中他曾经这样问过，我真的还有学上吗？
　　对面的通讯框沉默着，他本以为不会再有回音，正想关闭光脑时，却忽然传来了出乎意料的回复。

　　——“去帝影如何？”

　　看到这个名词，路彦的心在胸膛中，忽然急速地跳动起来！
　　他的家乡在极为偏远的星系，帝星的院校对他来说，都是云端里十分遥远的名词，他清楚自己的实力是远无法够上那里的，可既然金主都发话了，是不是意味着他有机会期待？

　　直到走上考场前，这句话都被他珍藏于心，太阳般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热度。他学得依然很烂，答题一塌糊涂，交卷时还有大片大片的空白。
　　可等到成绩出来，他的排名却高居前列！

　　吊车尾的逆袭震撼了所有人的眼球，学校欢呼雀跃，连老师都不得不承认是自己之前看走了眼，漫长的高中里，这个在课上频频走神、从不学习的学生才是最后的赢家。
　　路彦享受着旁人的吹捧与赞誉，只有他自己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是他靠不正当、不光彩的手段得来的。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享受着满目鲜花与掌声，飘飘然心想，我能靠金主作弊，不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吗？

　　那时的他在小城市作威作福，自以为世上再没有困难的事，直到如愿进入帝影，看见那些真正出身贫寒，却仍傲然如天之骄子的人时，嫉妒与怨恨的源头，才渐渐转移到白见俞身上。
　　至于那些念头的产生之初，是不是来自于对自己无能的痛恨与自卑，路彦已经不知道了。

　　他依靠金主的资助过了这么多年，一直活在自吹自擂的小世界中，故步自封，不愿意承认他人的勤奋与天赋，直到迂腐的眼界被五光十色的帝影毫不留情地击碎，对比同龄人的优秀，更不难反衬出自己的空虚。
　　时至今日，他都不敢承认的一个事实是：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这一件任务仿佛最后敲响的警钟，如果再半途而废，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想到这里，他不禁不寒而栗，在这个阴冷的地方，一时不知道是环境还是想象更让他畏惧一些。

　　而在他犹豫踌躇的时间里，地上的人一直没有动静。路彦的胆子大了起来，他慢慢蹲下，摸索了一阵，发现这人的生命体征还算平稳，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身上的服装不知道是什么面料，异常坚硬笔挺，即使裹在昏迷的男人身上不知道多久，依然没有起褶，表面有一种肖似金属的质地。

　　他粗略判断自己摸到的应该是胸和腹部，起伏规律平稳，能碰到的地方都没有较大的伤口。
　　……看来这人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路彦终于为自己的忽略不管找到了一个好的理由，但这人如果真的一直没有被发现的话，也有太多意外可以置他于死地了，可路彦不敢考虑。
　　现在他本来就是做贼心虚的状态，如果因为好心救人而失败，那他该怎么办？

　　他小心地绕着边缘走过去，摸索着墙面，很快找到了金主所说的凹槽。
　　——只要将口袋中的装置放上去，任务就完成了。

　　路彦浑身下意识颤抖起来，血液里由衷涌动起一阵劫后余生的狂喜；他借着微光的照射，三下五除二跨过最后的障碍，抖着手将装置放到了凹槽上——
　　等等，光。
　　通道漆黑一片，哪里来的光？！

　　惊愕中路彦猛然回头，之间来时的通道不远处不知何时立着一个黑色的斗篷，微弱的光源正来自他抬起的手心！
　　“砰”的一声，极度的紧张使路彦倒退两步，整个人重重砸在了墙面上！

　　他被这一下撞得天昏地转，踉跄两步，直接扑在地上，晃动的视野里黑袍逐步接近，巨大的惊恐中路彦几近语无伦次：“你你你你不要过来！我就是受人之托……别找我，别找我！”
　　出乎意料的是，人影走近几步，居然真的停下了！

　　“路彦，”来人缓缓开口。
　　他似乎用了变声器，声音有种怪异的嘶哑。就在听见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路彦的瞳孔剧烈收缩！
　　黑袍人道：“现在把带来的所有东西收回去，原路返回，你还能回得了头。”

　　*

　　“无论如何，必须要盯紧赛特斯的动向。”钟皑面色冷凝。
　　此时的冷餐厅里已经没有了人，赫伯特匆匆从角落里踱步而出。侍应生早已转进拍卖场，留下来的都是训练有素的安保成员，高高拉起早已准备好的封条。
　　全副武装的特警接连出动，地毯式搜索，一个角落也不放过。

　　导出的监控里记录着赛特斯的行踪。进入餐厅以后，他先是随意转悠一圈，就像早知有人监视、故意扩大搜索范围一般，几乎慢悠悠地转完了整个场地，这才被姗姗来迟的温慈纶截下。

　　钟皑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温慈纶不是负责接待使团的？之前他上哪儿去了？”
　　还在停车场里的莫文这才鹌鹑似的从频道里探出头：“他刚和……”
　　他视死如归地一闭眼，“白见俞下红毯。”
　　钟皑：“……”

　　钟皑若无其事地继续查看监控。
　　那之后赛特斯一直在温慈纶的监控范围下，直到借白见俞再次摆脱议长，钟皑将监控画面定格在白见俞走后的某一帧。
　　“这个冷餐台，”他沉声道，“现在去查。”

　　星舰距离帝星还有零点几光年路程，纵然他心急如焚，也只能远程看着。
　　他、赫伯特、歇尔森同在一个秘密的频道里，歇尔森立刻将他的命令传递下去。说完还不忘杠了一句：“你怎么肯定他会把东西留在餐厅？万一带去拍卖场了呢？”

　　歇尔森就是这么个杠精个性，命令都能一丝不苟地执行到位，就是嘴上非得叭叭两句，而他的反驳又并非无脑攻击，反而能帮钟皑找到自己的漏洞。要不是这样，早被他发配到边缘星塞了。

　　赫伯特摇摇头：“联邦使团浩浩荡荡三十余人，今晚只来了赛特斯一个，这是我们失算。恐怕他得罪人了，早就被安排下来，自己为自己找退路。”
　　“恐怕现在你只能去大使馆抓人了。”钟皑淡淡补充。

　　大使馆相当于一国在另一国的主权象征，真的强行闯进去，无异于当头扇了联邦一巴掌。现在钟皑假死，帝国军队无帅，需要避免冲突的是他们，只能让赛特斯便宜跑了。

　　说话间一个特警匆匆跑来敬了一礼：“报告！发现不明装置，疑似新型起丨爆丨器。目前可疑物已安全排除！”
　　赫伯特含笑说：“老钟，你算是可以歇歇了。”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紧绷了一个晚上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只有钟皑眉头紧锁——不对。
　　“不用太感谢我们，走到一半又把你送回去，燃料费我们可是不报销的啊！”歇尔森大笑道。
　　“不，”钟皑说，“我还是得回来一趟。”
　　“……”歇尔森瞪大眼睛，“说过不报销了啊？”

　　“我有预感。”
　　钟皑眉头紧锁，指尖在桌面交替敲击着，说话间他已经拿起了另一个终端，上面显示着Jin的联络框。
　　Jin：【在呢，没睡，随时待命！】
　　钟皑沉思着输入一连串指令，停顿片刻，才继续道：“就算危机解除……这事还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

　　或许是已经受过了足够的刺激，路彦抖着手将自己从地上撑起来时，心中反而升起了一种巨大的荒谬。
　　回头？他荒诞地想，现在来劝我回头？

　　那在我进场前怎么不劝我回头？
　　在我黑人前怎么不劝我回头？
　　在我高考前怎么不劝我回头？
　　或者再往前点，在我接受资助的那一刻，怎么没人劝我回头！？

　　晚宴已经进行到拍卖环节，餐厅里不剩什么人了，如果原路返回的话，一定会令人起疑。
　　他早已回不了头了！！

　　“你怎么知道……”他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黑袍人既没有制止他的动作，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
　　正如曾经在帝影，他无意间投落而来的所有眼神一样。
　　他永远都是这样，安静的，平淡的……自己拙劣的表演入不了他的眼，自己精心的抹黑在他眼里不过浮尘尔尔。
　　路彦整个人在他眼里，就是跳梁小丑一般的存在！

　　“……你怎么知道我的感受？你有什么资格来劝我！”路彦大吼出声，“没经历过我的经历，你凭什么站在我的立场？凭你的高高在上和站着说话不腰疼吗？“昏暗的光线下他表情狰狞，暴怒仿若疯魔，“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怎么知道我有多嫉妒你？！”

　　在他的歇斯底里中，黑袍人一直没有说话，像个亘古而沉默的石像，冷漠而高傲地矗立着；只有他的回音在密闭的通道里反复回荡，只有他的声音被撕扯的尖锐又高昂，层层叠叠的折射下去：“嫉妒你！嫉妒你！你！你……”
　　路彦发泄式地怒吼完，嘶哑地补充一句：“……只有你没资格劝我。”

　　他既没有管装置和凹槽，也没有管那地上生死不知的人，一回头，昂首挺胸地走了。
　　像是在维护他那早已被自己的懒惰和攀比，撕扯得粉碎的自尊一般。
　　在他身后，白见俞长久地沉默着。

　　*

　　夹层自然是不止一个出口的，当年的贵族将里面挖得四通八达仿若老鼠洞。路彦也顾不得身上的狼狈，爬出通道以后，从一个隐秘的通风管口钻了出来，缩在监控死角里，哆嗦着发了条信息。

　　很快，一辆车停在他面前。
　　车身全被漆成黑色，车窗上贴着厚厚的防窥材料，从外面根本看不清什么。坐上后座，才发现前面的位置只有一个司机。
　　司机身披黑斗篷，黑面罩，自上而下遮得严严实实，一双眼不带任何温度。他似乎用了变声器，声音有种怪异的嘶哑。
　　“关门。”

　　愣在后座的路彦顿时一惊，连滚带爬地关上后门，一脚油门，车辆如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后视镜里映出路彦狼狈糟糕的样子，他只敢缩在角落，害怕弄脏座位。
　　“……那个，我们正要去哪？”路彦哑着嗓子问。
　　驾驶座上的男人似乎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伸手在总控台上一按，打开了广播。
　　广播里传来的，正是熟悉的金主的声音！

　　“你做得很好。”
　　随着这句肯定，路彦终于松懈下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里面的人淡淡说：“我让小王送你到一个地方，这几天就不要出来了。”
　　不要出来？路彦一愣：“但我剧组……”
　　“请过假了。”

　　“哦，好，”这样的安排让路彦隐隐察觉到有些异常，但似乎又合乎情理。他不敢继续追问，只好拐弯抹角地提起另一个话题：“我……放东西的地方，地上有一个人，我没敢动他。”
　　路彦忐忑道：“他会出什么事吗？”

　　金主那端却久久没有回音，对方完全没有理会他的问题，便径直挂断了通讯！
　　飞驰而过的车辆上，路彦牙关咬得死紧，想到最后出现的人影，几度想要张口，最终还是一声不吭地沉默了下去。

　　*

　　直到通道里再也没有了路彦的身影，白见俞才微微动弹了一下。
　　他像条刚刚解冻的鱼，拉扯着僵硬的脖颈，缓缓抬起头。

　　路彦不知道自己放的是什么，也不想探究，白见俞却对此心知肚明。他放置起丨爆丨器的位置，其实是墙上的一处壁橱。引线从缝隙里往上延伸开去，向上望去，低矮的天花板上，黑色的胶带牢牢固定住一个又一个固体。
　　那居然是铺满了一个天花板的炸弹！

　　这是最新的技术，即便是原先最顶尖的探测仪也无法检查出来。但是相应的，引爆程序也复杂很多，需要特定的□□，用共振的方式才能提供能量。
　　白见俞眯着眼，粗略估算一下炸药的分量。

　　——这么一小块天花板，足够将整个慈善晚宴的会场炸的底朝天，遑论会场里的来宾。

　　爆炸一旦真的发生，必然是能撼动整个帝国政局的大动荡，乃至带来影响未来十年甚至几十年的巨震。
　　可如此紧锣密鼓的布置，如此泼天的阴谋，一切的引线——两个小小的□□，一个在被严防死守的特使手中，另一个干脆交由一个学生完成。
　　就算是两手准备，也未免轻巧得过于儿戏了。

　　与此同时，通道正是距离炸弹最近的位置。
　　躺在这里的人，必然会被冲击波炸的尸骨无存。其他人好歹能分辨出尸骸，可在高温、燃烧与剧烈的气爆中，他甚至连DNA都不会留下！

　　“前景光明的中将，就此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甚至没有人知道。你的失踪将会在档案上记载几十年，然后正式转为死亡，或者挂成疑案。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发现这里的真相。”白见俞自言自语般道。

　　仍然带着的变声器，使他的声音粗哑又怪异。可他语调又是极轻柔的，整个人罩在黑色的袍子下，如同古老的童谣中，性情古怪的男巫。
　　现在这位男巫喃喃说：“——无论如何，你甘心吗？”

　　举着灯的手向下挪去，首先照亮的，是一双圆睁着的眼睛。黑白分明，因在空气中露置太久，眼球上都爬满了血丝！

　　灯光继续下移，照亮了那张因不甘与痛苦而扭曲的脸。
　　白见俞低声道：“——周清上将。”

　　通道里躺在地上、早已醒来，却动弹不得的人，赫然是失踪已近一个月，生死不明的周清！

　　厚重的黑斗篷下，白见俞慨叹似地笑了笑：“利夫是真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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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写完才三千字，太晚了倒头就睡……今天出门了才发现大事不妙。
来晚了好长时间，给大家多补一点字数，正好让路彦彻底下线了。
当初设定这个角色的时候只是想写一个被打脸的炮灰，没想到人设越立越丰满……虽然比不上主角，但来龙去脉都全了，至少他自己的剧情是逻辑自洽的。
可能这也是创作的魅力吧^-^
下章钟薄荷彻底解密，下下章大高潮！
我再去研究一下怎么抽奖，总算要写到作者期待已久的剧情了！还请小天使们不要养肥我qvq，就算要养肥也要看到下！下！一！章！！（声嘶力竭）
感谢小天使的阅读，鞠躬感谢在2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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