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桉树林》尤加利普

26、第五章 （2）

　　（二）北斗。不老的月亮 。

　　微信把人们黏在了手机上，微信把多年没来往的老同学又拉回了学生时代，微信把遥远的湖北美食热气腾腾地摆在了她眼前。唐清清会在同学聚会的一桌美食照片后面，发一张流口水的小脸。馋死我了，她心中暗叹。他们聚得太勤了，只要有个外地同学回襄县，就找个餐厅聚一次，没有同学回来也找个理由吃一次。每次都有微信的照片上传，看着五十几岁的同学们，女生打扮得花枝招展，男生要么胖得认不出是谁了，要么瘦得成了小老头。“他一定也是白了鬓角。”她猜想他五十几岁的模样，可是她实在想象不出，她不愿他变老。
　　“下次把马总师叫上啊。”“露露你去叫祖暅啊。”那天的聚会后有人冒出这几句。她震撼得身体僵住了，从鼻梁到膝盖，一股热流涌遍身体。
　　下一次，下个周末就可以是。她开始日日夜夜地期盼，等待他们的下一次聚餐。
　　班里的聚餐定于周六的晚上，周三他们班长就在微信群里建起了参与聚餐的接龙的名单。清清又开始住在了微信上，她刷着越来越长的接龙，心，越来越紧。终于，露露接龙了，她还加了祖暅的名字。
　　又是几年没有见到他的名字了，她其实从来没有称呼过他的名字。以前，他的名字是档案袋里文稿封面的签名，是电子信箱上的他的汉语拼音的邮箱号，如今，他是微信大群里那枚峨眉风光邮票旁的微信名“北斗”。
　　聚餐接龙的名单还在增加，每加一条她就用食指双击，放大了滑出他的名字。鼻子酸酸的，泪眼蒙蒙的。五十几岁了，这种情绪还是那么汹涌。她真真确确地确定，她一直在等他。我只有一个一生一世，我不甘心啊，余下的日子，就只是这样遥望？我要见到他的真人！我不记得他的样子了，我要看到他的影像！她始终记得《查令十字街84号》那位女恋书人海莲汉芙，几十年始终没有机会去大洋彼岸，海莲汉芙一生都没曾见到与她通信二十多年的人。唐清清不甘心，那不是她的结局！
　　她越来越确定，余下的时光她只有一件事，等他。等到他！
　　聚餐集合的时间，那边下午五点。这边下午五点，她准备好了。她去浴室洗了澡，她将润发膏厚厚地涂满了头发，她用梳子将头发一缕缕从前额缕向后肩。镜子里她看见了她润亮的黑发。她将鸵鸟油轻轻抹入被烈日晒得快成棕红的肌肤，她感觉出他滑过的手指。她用二十几年前出国时带来的旗袍遮住了她颤抖的身体。
　　我为你容。
　　她准备好了，她将藤椅搬在了桉树下。海风吹佛，斜阳已经将天空映红。她马上就会见到步入餐厅的他。
　　微信群开始热闹了，终于有人发照片了，有人发视频了。那是一间屏风遮门的包间，有人从屏风后过来了。停了好久，没人发现场信息了。清清等着，她端坐。好久好久，没有消息。他们光顾着自己聊天了，忽视了有人在远方等待。好久好久，终于有人又发照片了。一桌的美食，好奢华的宴席。有一伙一伙的组合合影，雅丽举着手，头靠向了旁边的女生，露露站起了举着酒杯灌男生。可是，没有他，哪一张都没有他。
　　他在，她确信。他就坐在露露旁边，她真真地确信。每一张有露露的照片，露露都是在最边缘。桌子上她的碗碟旁边，明明有一副碗筷，那碗碟里，时而是蘸了辣椒酱的卤牛肉片，时而是清绿的豌豆荚，时而是粘了白砂糖的糍粑块、江米条，那都是露露夹入的。露露看着照片外面，她明明是温情的眼神。
　　而那副碟子的主人，从来没有在任何一张照片里。所有接龙的同学都在照片里了，只有露露身边的碗碟，从来不照全了那位真人。
　　唐清清确定，那就是他！
　　她懂，她懂得为什么他不能在这种公众场合的照片里。他是“北斗”，他不能。
　　她一阵刺痛。露露，她对祖暅的情感不比我薄。以人疗人，她也在疗他？抑郁症无法根治，只有承认，只有接受。必须说有露露一直温暖陪伴他，我放心了。
　　她发了一幅流口水的小动画在群里，轻轻快快，她把她汹涌的思绪掩盖。
　　我忘了你的声音了，我忘了你的样子了。等，我会等到你的声音，我会等到你出现。
　　南太平洋的西海岸，海涛隆隆冲刷着一尊古老的岩石，岩石上方有一棵伟岸的桉树。桉树的皮老得正在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白净如肌肤的树干。桉树旁坐着一位穿旗袍的女人，年过半百。她握着手机，仰望天空。

　　月亮不老，月亮正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