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带春风指御舟》疯帽

1、楔·运河

　　来扬州第三天的傍晚，我和杨英沿东关街一路逛着，准备游览大运河。因为根据网上反馈得知，晚上的东关古渡夜景更美，更适合拍照。东关街没什么好逛的，和那些古镇的旅游景点一样，他也没什么兴趣。于是我又像个导游一般，把他拉到了大运河旁那副大运千秋的浮雕前。
　　我嬉皮笑脸地看着他，伸手指着面前的浮雕，得意洋洋地问他:“猜猜这个前呼后拥、膀大腰圆的死胖子是谁？”
　　他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完全黑了下来。
　　见状，我站在一旁哈哈大笑。
　　他将目光投向我，冲过来一把将我揽住禁锢着:“沈葳蕤，你再笑一下试试？”
　　我急忙止住大笑，但只能忍俊不禁偷偷地笑。看到他黑沉的脸色，又揉揉他的脸说:“不要这样嘛，他要不是这么胖，那十三环金玉蹀躞带也挂不住啊。”
　　自从重新审视这个人以后，关于他墓里出土的东西，我都找人做了同款。只是十三环的蹀躞带太大了，我的杨柳细腰根本挂不住。看他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笑道:“要不我把蹀躞带给你试试，你要是挂得住，我就把它送你了。”
　　杨英将我的头扳着看向他:“你的不就是我的，我们俩还要分个彼此吗？”
　　我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普六茹郎君这话说得好，那十三环金玉蹀躞带你可得挂住啊，不能让浮雕上那个人笑话你哦！”
　　闻言，他回头看了一眼浮雕，落在眼神里的是满满的嫌弃:“死胖子，我怎么可能和这个肥猪一样胖？”
　　我哈哈大笑:“大概是隋朝的宫廷伙食太好了，看我家境不差都没把你喂胖。”
　　他凝视着我问:“你真想让我跟他一样？”
　　我急忙摆摆手说:“当然不想啦，他是中年发福的缘故。我的阿摩还没到弱冠之年，怎么可能和浮雕上一个样。还有，这雕像是哪个缺德鬼刻的，把我老公刻这么丑，看我查出来不找他算账去！”
　　此刻杨英的脸色终于转好，唇边浮起一抹弧度，显得心情不错:“这还差不多。”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低语道:“现在才五点过，我们先去找家馆子吃饭，吃到七点的样子出来坐船正合适。”
　　他点了点头，我们便手牵手去找饭馆。找了一家中等餐厅，点了扬州炒饭、红烧狮子头、金钱虾饼、象牙鸡条、松鼠桂鱼这些能和隋炀帝有关的所有菜色。果不其然，又见杨英脸色黑了。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脸:“怎么了啊宝贝？我这么爱你还不是因为他啊，他不就是你吗？如果你不是他，我怎么会冒那么大风险去北周。我这么做为的是啥啊，还不是想要见你？”
　　杨英勉强忍住这种怪异的感觉，对我笑道:“我没事，吃饭吧。”
　　饭菜陆陆续续上来，我第一筷子就把狮子头夹给了他:“宝贝来尝尝扬州人自己的厨艺，看我做的狮子头好吃，还是人家餐馆做的好吃。”
　　他拿起筷子夹上咬了一口，面色平淡:“这饭馆做得真不如你做的好吃。”
　　听到他夸奖，我自然眉飞色舞:“谢谢我老公夸奖，没想到我沈葳蕤这做狮子头的厨艺，竟然比扬州本地人还好，真是三生有幸啊。”
　　待我们吃完饭再次步行至东关古渡的时候，运河古船已经开走，下一趟船要等八点钟，顿时觉得扫兴起来。
　　杨英看我不高兴的样子，安慰道:“要不我们先回街上逛逛，等下一趟再过来？”
　　我看向他没作声，心里还是觉得老大不舒服。
　　他揽住我安慰道:“别这样啊，不就是没赶上这趟运河船吗？又不是今天就没有了，我们去街上逛逛服装店，我给你买件衣服？”
　　一听他拿哄女孩子高兴的套路语来哄我，不禁噗嗤一笑，也暂时忘却了方才的不快，点点头应声:“嗯。”
　　杨英见我恢复了笑容，不禁叹道:“我突然理解周幽王了。”
　　我一愣，接着反应过来锤了他一拳:“去你的！我才不想当褒姒。就算我老公同样是亡国之君，那我也不能当褒姒啊。”
　　他搂住我的身子，仔细地看着我:“那你就当螺子黛独不断的吴绛仙？”
　　我还是摇摇头:“吴绛仙因为萧后嫉妒，被隋炀帝打入冷宫，那么惨我还当她，”说到这里又锤了他一拳，“杨英你什么意思？”
　　他抱住我，哈哈大笑:“怪为夫思虑不周，思来想去，好像还是朱贵儿适合你。”
　　我得意道:“那当然。”蓦地想起江都宫变，不禁伸手抱住他，靠在他怀里低声道，“失去你的日子，我一分一秒也过不下去。”
　　杨英也紧紧揽着我:“不怕，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嗯。”
　　选好衣服以后出来，到达东关古渡买票时，还有五分钟开船。杨英一手提着给我买的衣服，一手牵着我，凝视眼前波光粼粼的大运河问:“葳蕤，你恨他开运河吗？”
　　我如实回答:“恨。”看杨英面色平静的样子，又道，“他原本可以就这样恣意畅快一生，原本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得到‘大业之治’的美誉被后世颂扬的。”
　　他深深地看着我，没再说话。
　　我又指了指停在码头的运河船：“你看那上面写的什么？”
　　他放眼望去，船牌上刻着“大唐壹号”四个大字，目光不禁沉了沉。
　　我笑道：“大野渊夺了你的江山，废了你的皇位，你还敢不敢坐我们大唐的船了？”
　　我这么一说，倒是把他逗笑了。
　　杨英顿了顿，又从背后揽住我问：“那大野渊废了我的皇位，他自己最后是什么身份？”
　　我调皮地笑笑：“这还用问？当然是被玄武门之变逼得退位，当了九年的太上皇咯。”
　　“活该他！”杨英的语气里，有一丝恨意和九分嘲弄。毕竟按历史算，那是他自己的江山。
　　我敛了敛笑意，正色道：“那还不是怪你自己，好好的江山被你糟蹋得四分五裂，你的粉丝还好意思怪李世民？怎么不说说平陈的大隋晋王登基后，给人家南陈后主陈叔宝什么谥号。结果后世人一说起这个谥号，唯一会想起来的人是谁呀？”
　　杨英哑口无言，片刻后才讪讪道：“那谥号也不是我本人上的。”
　　“是独孤伽罗的二儿子上的，由不得你不认。”我故意损他。
　　他气阻，指着眼前的大运河道：“这么恨我，要不你把我沉塘得了。”说着便朝运河走去。
　　虽然知道他是开玩笑，但还是不能不拉住他，给他个台阶下：“好了好了，为妻知错了，知错了。夫君不要下去，水太凉。”
　　他嘟囔道：“这还差不多，嗯？”感觉刚才的话有些不对，又问我，“水太凉是不是一个古代典故？”
　　“普六茹郎君果然博学，”我笑道，“这话说的是明末钱谦益，因为明朝灭亡和妻子相约殉国。结果妻子自尽后，他反而贪生怕死苟活下来了，为后世人所鄙。”看着他恨恨道，“我可不会傻到死在你前头，让你另娶新欢，你要是敢欺骗我感情，我就敢把你阉了当太监！”
　　历史至隋朝时，太监和宦官还没有混为一谈，不过杨英跟我返回现代多时，也明白现代不太懂历史的人，习惯把这两者混用。他忙表忠心：“我对沈大小姐的心可昭日月，绝对不会有这一天。”
　　“这还差不多。”
　　人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既然是阳春三月的时节，当然游览扬州的人很多很多，我们上船后也几近坐满了人。我问他坐哪，最后选择了二楼能浏览外景的户外位置。坐定后，我拿手机点出自拍界面，选了个最好看的背景，拍了张我和杨英的照片。
　　来现代这么久，他也明白了我的意图:“是要发个朋友圈对吧？”
　　我得意地笑:“那当然。诶，这里可是大运河上，待会儿听讲解员怎么训你吧。”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看着他。
　　不过我并不太关注，他会因运河船配的讲解员怎么评价隋炀帝而懊恼。反正他跟我来现代这么久，各种负面评语早就见怪不怪了。第一天来扬州就带他去了雷塘，更别说这大运河了。
　　我将照片发到微信上，配了一段文字:论和隋炀帝在现代，坐大唐号船游大运河是什么体验？
　　起初杨英根本没在意我发微信这件事，直到他无聊打开手机刷朋友圈，蓦然看到我发的消息，脸色顿时黑下来:“沈葳蕤你这写的什么鬼？”
　　我凑近看了看他的屏幕，我发的这条朋友圈，下面已经有无数好友点赞和评论，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朋友圈上的评论越来越多，杨英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这男的真是隋炀帝啊？长得的确还可以，哎我听说隋炀帝确实是个大帅哥。”
　　“不是有隋炀帝的传世画像嘛，长得胖胖的，年轻时候有这么好看？”
　　“好久没看朋友圈，清冷禁欲的葳葳姐都有男朋友了？刷新了我的三观啊。”
　　“隋不隋炀帝的我们不关心，就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喝喜酒啊？”
　　……
　　果然，待运河船上的讲解员讲到隋唐大运河的时候，坐在对面的几个男生掩口笑了起来：“我前几天又看了一遍《隋唐演义》，里面的杨广太有福气了。为了下扬州看琼花开运河，老子以后要是能这么雄就好了，”说着他模仿起了里面演员的动作，“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余者无不可。”
　　“得了吧，就你还雄，你是熊差不多，狗熊的熊！”
　　我竭力忍住自己的笑意，身旁的杨英已经尴尬得面如菜色。
　　旁边的同伴插嘴：“哎哎哎，里面那个萧美娘太漂亮了，长得太特么娇媚了，老子以后要是能娶这么个漂亮老婆，那就三生有福了。”
　　“就是啊，老子简直嫉妒暴君，什么时候我也能睡这么漂亮的女人……”
　　我插嘴说：“诶你们看过《隋炀帝艳史》没有？里面杨广可是耗子变的，是一只牛大的老鼠。”
　　他们有点惊讶地看着我，斟酌地问：“你一个小女孩还看这种书？”
　　我就知道他们会这样问，理直气壮地一指旁边的人：“我男朋友爱看，是他告诉我的。”
　　杨英顿时忍无可忍，厉声喝道：“沈葳蕤！”
　　我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怎么了，你看得了艳书，还不让别人说了是吧？”
　　他一把禁锢住我的身体，威胁道：“你要是再胡说八道，今天晚上我要好生教训你！”
　　对面几个男生看着他有点呆愣，然后回过神来朝同伴打趣：“看来隋炀帝这种好色昏君还是少碰为好，现在的年轻男孩子，肯定都是被这些暴君昏君教坏，不纯洁了。”
　　旁边男生打了他一拳：“你还说别人，你还不是想睡萧美娘——”
　　“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大男人，有这点爱好不正常？你就不想——”
　　“够了！”杨英的脸色，此刻已经黑得不成样子了。
　　对面的几个人见他认了真，识相地闭上了嘴。
　　见他真生了气，我说不怂是假的，立即愧疚地抱着他道歉挽回：“阿摩对不起，我刚才跟你开玩笑的，别生气了。”说着往他脸上亲了一口，“我错了好不好，要怎么罚我都可以，游览运河是为了开心，别再生气了。”
　　他的脸色还是不好，冷声道：“以后别再开这种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笑。”
　　我继续摇着他撒娇：“我错了，真的错了，原谅我好吧？”
　　“真拿你没办法。”他叹了口气又拥住我，低声说，“我要是和《隋唐演义》里一个样，我怕你会哭死。”
　　我立即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嗯！会的，真的会的。所以你不可以变心，我半分也承受不起，真的会死的。”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拥着我没有再说话。
　　晚上八/九点钟游运河，已经算冷了。我仗着现在已经是四月份的天气，新买的衣服只选了春装，结果把我冻得像第一次出游时一般。
　　在船上还能躲到船舱里，可下船之后风一吹，我又开始瑟瑟发抖。
　　杨英一副无奈的样子看着我:“叫你买厚衣服你不听，现在冷傻了吧。”
　　我一边发抖一边骂他:“我都这样了你还说风凉话，杨英你还是不是人？”
　　他抱住我说:“要不我们再去东关街上买件厚实的衣服穿？”
　　我继续发抖:“这里离东关街那么远还去个屁啊！你去叫车，我要回酒店。”
　　“好好好，你忍一下啊，我去叫车。”
　　回酒店后，由于已经是四月份的天气，扬州又是南方的城市，所以没有开供暖设施。我也没有冷到需要开暖气的地步让人笑话，便躲在被子里捂暖自己。
　　杨英在浴室里放好热水，出来对我说:“去洗个澡暖一下再上床吧，话说你有这么夸张吗？都四月份了还能冷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过冬呢。”
　　我气得一下子拉下被子，冲他道:“你就想说我是装的对吧？”话音未落，因为骤然受凉，我张开嘴就打了一个大喷嚏。
　　他立即过来用被子捂住我的身体，安慰道:“好了好了，没说你骗人。来，我们快去洗澡，洗完再躺被窝里就暖和了。”
　　浴室里的热水缓解了方才瑟瑟发抖的寒冷，洗完澡人是十分舒服的。我缩在被窝里看着杨英，喊道:“阿摩。”
　　“嗯？”
　　“我是不是对你特别凶啊？”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嗯，不错，原来沈娘子还有这觉悟啊。”
　　“讨厌！”我锤了他一拳，“你不会因为我凶就去找别的女人吧？”
　　他看着我笑道:“你想不想我去找呢？”
　　打蛇打七寸，他故意戳我的痛处，我顿时死命拍打着他:“讨厌讨厌，不许找不许找！除非我死了，不然……”
　　杨英急忙捂住我的唇，接着亲了我一口:“傻丫头，不许说死啊死的，我们这在扬州好好的旅游呢。”
　　“那你不会移情别恋吧？我这么凶，人家别的女孩子那么温柔……”
　　他一笑，揉揉我的头发:“幼稚，这么大的人说起话来，怎么感觉你比我还小了？葳蕤，这辈子我认定你了。”
　　我如愿以偿幸福地笑出来:“我也是，阿摩我爱你。”
　　“睡吧。”
　　“晚安。”
　　【男主视角】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洗漱完毕，看着依旧沉睡未醒的葳蕤，推了推她的身体：“葳蕤，葳蕤快醒醒，该起床了，今天你想去哪儿玩啊？”
　　葳蕤并没有反应，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葳蕤？葳蕤醒醒……”我感觉有些不对劲，继续推推她，同时心里不禁疑惑，这丫头睡这么沉的吗？葳蕤依旧没有反应。联想到昨晚她反常地喊冷，我心里漏了一拍，这丫头不会真病了吧？
　　“葳蕤！”见她没有反应，我急忙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果然是发烧了，“葳蕤，葳蕤！”我拍拍葳蕤的脸颊，她还是没有半分反应给我。
　　这下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口中喃喃着去医院。拿起挂在椅子上的衣服给她穿好，背着她下楼打车，一路着急地往医院奔去。
　　一路上，我紧紧拥着昏睡不醒的葳蕤，将脸靠在她脸上，感受着她的气息，喃喃道：“葳蕤你坚持一下，马上我们就到医院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昨天你那么反常地喊冷，我都没有发现。对不起，你不要有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