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顾》阿叶的阿软

2、梧州二老

　　回到花厅，一位穿着鸣剑山庄弟子服的青年走到叶疏予面前，不卑不亢地问道：“敢问可是平山派的叶少侠？”

　　叶疏予装作刚出门透气回来的样子，应道：“正是。”

　　“我是鸣剑山庄的管事丁五，盟主吩咐我等为少侠安排住处，请随我来。”

　　叶疏予道了声：“多谢。”便跟着他往后园走去。

　　两侧古木繁花掩映，两人走在青石铺就的园中小径上，五步穿过一处假山，十步可见一座石桥，四周遍布着回廊短亭。潺潺流水绕廊而过，里面游弋着金红肥硕的锦鲤，一一隐于莲叶之下。

　　后园中心，碧水清波之上，有一座二层高的水榭。雕花窗柩，白玉作栏，十分宽敞。檐下题着几个风流落拓的字：风雨榭。

　　叶疏予暗忖：看来三日后就是在这里移交天还珠了。

　　丁五带着叶疏予走到后园尽头，选了东园的垂花门进去。

　　两人走了半日，终于停在一所偏僻的院落前。

　　院子不大，却也还算干净，正房两侧各有两间厢房，门上的铜环并未落锁。

　　打开西厢的房门，丁五道：“山庄人手有限，打扫不及，委屈少侠收拾一下暂住几日。”

　　“有劳。”叶疏予目送丁五离去，紧闭了房门。

　　丁五前脚刚走，另一道身影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座小院，他环顾一周，见四下无人，轻车熟路地摸进了叶疏予的房间。

　　及至晌午，丁五又来敲门，“少侠，请到饭堂用膳。”喊了几声，却没有人应答，不由心中一凛。

　　正准备破门而入，忽听房中低低地应了一声，一双净白如玉的手将门打开，叶疏予缓步而出，眼中尚存着几分睡意。见到来人，将身后的房门掩了，面含愧色道：“抱歉，方才小睡片刻，丁兄久等了。”

　　丁五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低头抱拳：“不知少侠在休息，是在下唐突了。”

　　“无事。”叶疏予捏了捏眉心，薄唇轻启，“请。”

　　两人朝饭堂走去。

　　“叶少侠师从平山派几载？”丁五对他有些好奇。

　　“十年有余。”

　　“平山位于齐鲁腹地，可是听少侠说话，丝毫不带鲁地口音。”

　　叶疏予回答道：“江湖飘零已久，在外便很少用乡音了。”

　　“听闻鲁菜中有道‘檀扇鸭掌’堪称一绝，远隔千里，不知道少侠能不能习惯洛阳的饭菜？”

　　叶疏予面露不解，“在下怎么从未听闻檀扇鸭掌这道菜？”

　　丁五神色如常，“是么？兴许是小人记错了。”说话间已来到东南角的一处院落，“这里就是专门为群英会的客人开设的饭堂，这几日会做些洛阳的特色菜肴。叶少侠请慢用，在下告退。”

　　“多谢。”叶疏予的笑意维持到转身，随即看着满桌的面食皱起了眉头，吃了两口便再也没有了胃口。

　　正用筷子翻搅着碗中剩余的面，饭堂中又走进了一人。

　　一个满脸髭须的魁梧大汉大声问道：“今天吃的是什么？”

　　厨子给他盛了一碗面，道：“白花玉带。”

　　大汉仔细看了看，将面碗重重地放到桌上，嗤笑道：“什么白花玉带，不就是洛阳板面吗！”

　　厨子面不改色，边拿起碗，边敷衍道：“非要这么说也可以。”

　　叶疏予见他脸上满是不耐烦，手中盛面的动作却流畅至极，一舀一倾，柔中带刚，顿时觉得这厨子的脾性十分特别。

　　大汉咄咄逼人道：“鸣剑山庄那么大的庄子，每年的田产地税不知道多少，陆盟主却那么小气，就给客人吃些清汤寡水？”

　　厨子一听，当下放下大勺，夺走大汉的面碗往地上一泼，冷着脸道：“爱吃不吃！”

　　“你！”大汉觉得损了面子，拍桌而起，揪住厨子的手臂就要教训他。

　　哪知厨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看着瘦瘦小小的一个人，竟以四两拨千斤之力拍开了大汉的手，随即一个巴掌扇到大汉脸上。扇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厨子反揪住他的前襟，冷声道：“这是替我们盟主教训你，让你知道在外做客要懂得尊重主人。”

　　说罢，又是一个火辣的嘴巴子，“这是替洛阳的子民教训你，不喜欢吃洛阳板面是吧？”厨子从地上捏起一根宽面，掰开他的嘴硬是塞了进去。

　　接着第三个巴掌也落下，“这是小爷我在教训你，教你做人休要欺软怕硬！”

　　一连三记耳光打得大汉脸都肿了起来，鼻血飞溅，接着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见他如此暴虐，饭堂里的其他人纷纷收回目光，生怕惹祸上身。

　　叶疏予却看得津津有味。

　　方才短短的几招中，厨子先后使用了虚花手、撼山掌，而且看他的那只手，虎口和四指下皆有一层厚茧，定是练剑练出来的。这样一个内外功法深厚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厨子？

　　很快，这件事传到了山庄里，有人过来收拾残局。

　　几个穿着弟子服的人迅速将瘫倒在地的大汉拖走，为首的青年对众人拱手道：“诸位抱歉，此人乃是我家二公子的护卫，因护主不力被罚到东园当厨子。盟主刚刚知道了这件事，十分生气，命令我等这就将他带走处罚！”

　　厨子还不服气，掸了掸衣襟，“我自己会走！”说着冷着脸出了门。

　　一行人利索地离去，留下饭堂里的人面面相觑。

　　“原来是二公子的护卫……”

　　“胡说！二公子是非分明，白衣剑侠的美名人尽皆知，怎么可能有这样嚣张跋扈的护卫！”

　　“这倒也是，二公子若在这里，定不会纵容手下行凶……”

　　叶疏予懒得听他们吵闹，从桌前起身离去。

　　回到院中，碰到同院之人，正是途中遇到的那一老一小。

　　女孩见到叶疏予，眨着一双水灵的眼睛问：“后生，你也是来参加群英会的？”

　　叶疏予对那句“后生”有些诧异，但也没有表露出来，颔首道：“正是。”

　　“你是哪个门派的啊？怎么会和我们沦落到一个院子里？”

　　“丫头！我们怎么啦！”没等叶疏予回应，叫花子先不服气，“想当年，我们梧州二老不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么！”

　　“原来是红婆、松伯两位前辈，晚辈失敬，”叶疏予短暂的诧异后又恢复了温和的表情，“在下平山派叶疏予。”

　　十多年前，梧州二老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对神仙眷侣，二人携手闯荡天下，羡煞多少人。可武林风云变幻，人才迭出，老一辈的英雄终将迎来落幕，渐渐地也就没人再关注。没想到叶疏予竟然在群英会上遇到梧州二老，不知道他们修炼了什么功法，一个更老，一个愈幼，比之夫妻，倒像是爷孙。

　　“平山派是哪个派？听起来有点像屏川派……”红婆不解地看着松伯。若不是叶疏予对梧州二老早有所闻，定然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声音稚嫩的天真少女竟然已过花甲之岁。

　　“我也没听说过！喂，小子，我看你穿得规矩整齐，也不像是小门派。你说，你们平山派是什么来历？”一副叫花子模样的松伯不客气地问道。

　　叶疏予轻轻摇头，“区区山野小派，不足挂齿。”

　　红婆以为他碍于面子说不出口，便也没有再追问，“好吧，看你年纪不大，想必江湖经验也不足，这几日我们就多照应照应你。”

　　“晚辈求之不得，多谢二位前辈。”叶疏予向两人拱手道谢，面带欢喜之色。

　　梧州二老对他很满意，又交谈了片刻，几人才各自回房休息。

　　叶疏予掩上房门，顿时收敛了笑意。他点亮桌上的烛灯，火光明灭，勉强能将整个房间照亮。回头望去，那人已经不在，房间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模样，被褥整齐地叠放在床角，桌椅也未经挪动，只桌上放了一包油纸包着的梅花糕。

　　叶疏予打开拈了两块，松软微甜，不愧出自洛阳最有名的糕点铺燕子坊。接着在两根柱子间系了一根绳索，权当它是一张软榻，翻身一跃，轻轻地躺了上去。

　　一夜无事，第二日一早，梧州二老便邀请叶疏予一同用早膳。

　　“也不知道今天厨子做的是什么？要是连吃上三天的板面，我可受不了！”红婆道。

　　“丫头，当年我们第一次来洛阳的时候，你不是还挺喜欢吃的吗？”

　　“那是多少年前了，这些年咱们在洛阳待了那么久，也该吃够了！”

　　“所以说，天底下的女人啊都一样，就是容易变心！”

　　“唉？老头，这能一样吗！我什么时候对你变过心？”

　　两人斗了半日嘴，见叶疏予在旁边只是微笑着一声不吭，松伯便问他：“小子，你怎么看？”

　　叶疏予正想着自己的事，哪里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便随口回了一句：“晚辈觉得，红婆的话言之有理。”

　　“你看，还是后生懂事！”红婆满意地点点头。

　　“切！年纪轻轻就懂得讨女人欢心，将来定惹得一身桃花债！”松伯摇了摇头。

　　叶疏予眉眼弯弯，“前辈说笑了。”

　　三人到了饭堂，这才发觉厨子已经换了人，锅里煮着几样羹汤，桌上还备着包子咸菜之类，较之昨天丰盛了不少。

　　“后生，等会儿我们去后园转转，你去不去？”红婆问道。

　　叶疏予推托道：“初到洛阳，晚辈有些水土不服，就不陪着两位前辈了。”

　　“行，你好好休息，晚上再叫你一起来吃饭。”红婆给他盛了碗清粥。

　　“多谢前辈。”叶疏予忙接了过来。

　　“客气什么！”红婆眼波流转，做出个妩媚的表情，只是放在那张幼齿的脸上，怎么看怎么怪异。

　　“好好吃饭！”松伯哼了一声。

　　用完早膳，叶疏予与梧州二老分手，回到房中睡了一天。他向来昼伏夜出，睡到到傍晚时分才算清醒。

　　暮色中，梧州二老匆匆归来，神色奇怪，见到他不仅连招呼也没打，目光躲闪更是如同避着毒蛇猛兽。

　　叶疏予心知有异，径直走到隔壁叩了叩门。

　　听到敲门声，原本屋中还在低语的两人，忽然警惕地闭了口，房中透露着一股诡异的寂静。

　　“何事？”松伯的声音传来。

　　叶疏予立在门外，客气地道：“晚辈请两位前辈去园中用膳。”

　　“不必了！”松伯压低嗓音，语气冷淡得跟白日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叶疏予疑窦丛生，看着窗后两人僵硬的剪影，垂下手淡淡道：“那两位前辈早些休息，晚辈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