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声与杜白》慕容六六

2、第 2 章

　　琴湖湾支行这个地方很特别。按道理说，琴湖湾靠近海边，有沙滩，有礁石滩，有海滨浴场，是很有名的风光度假区。一到节假日就有很多游客慕名而来，还有当地的人拖家带口过来休闲娱乐。可是琴湖湾支行进网点办业务的人却并不多。

　　杜白刚来的时候，对这一点也很意外。后来仔细观察琢磨后，才发现，琴湖湾支行这个地理位置，其实是挺背着密集居民区的。相反，它的周围都是高档的写字楼，可以说来办业务的一般都是精英，大爷大妈来的很少。可精英大多时候都是很忙的，你顶多在第一天办卡的时候能见到他们的真容，然后他们就全程电子化自行操作了。

　　这样一个地方，真是很合她的心意，太适合养老了。一来的时候，网点的老大哥王哥就告诉她，这里的日子一眼望到头，能看到退休。不适合他们年轻人来拼搏，更没有什么晋升的机会。可是她杜白，就是不想晋升啊，她就是一条咸鱼，连翻身都懒得翻身。
　　杜白像一只慵懒的猫，带着对人淡淡的疏离，在琴湖湾窝了一年多，对这里的日子非常满意。好景不长，琴湖湾加入新成员了。鬼知道为什么不久之后，总部会把游郁这种聒噪分子也调到琴湖湾来？就这网点，每天也没什么人来办业务，为什么还要增加人？
　　这个人来了之后，更加增加了琴湖湾支行的特色。据说游郁来的时候，脸哭丧地像挂了亲爹娘。事实上，大多数被调来琴湖湾支行的人都是这样的晚娘脸。
　　因为这里距离市区最远。放到这里，就相当于被流放到边疆的大臣。要么是不得宠，要么是犯了错，得罪了上头。游郁是第一种——不得宠。不是他长得不够讨喜，人缘不够好，而是他没钱没势，被憋憋屈屈地调过来，做了一名会计副主管。
　　一个大男人成日里和婆婆妈妈打交道，要么就跟钞票零钱打交道，长此以往，人能不唠叨么？杜白总是对此嗤之以鼻，以前游郁刚来的时候，她可没少挤兑游郁。

　　可时间长了之后，发现这家伙会浇花、会做台湾风味卤蛋、会给手机贴膜、还会用挂烫机把制服熨烫得服服帖帖。所以杜白有时候觉得，身边有这么个同事，生活也还不错。毕竟贴膜现如今光贴个正面也要三十几块不是？
　　最主要是，这家伙还是个妇女之友、女性专家。你跟他聊点什么家长里短，他比谁都在行。所以这次相亲的事情，杜白实在是不擅长，但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对付，只好求助于高手游郁了。
　　事实证明，找游郁倾诉是对的，这家伙还真给她分析得头头是道，给了她很多中肯又实用的建议。
　　听他唠叨完相亲攻略，杜白猛然想起方女士把相亲安排在今天晚上。今天是周五，周五要开夕会。既然要提前走，就免不得要和霍老大请个假。
　　霍老大，就是琴湖支行的行长，管辖琴湖区所有的支行。这人也着实是个妙人。
　　霍老大叫霍允，人称霍总、霍行长，是位长相帅气，笑容迷人，儒雅之外还略带一点□□气质的、不可多得的帅哥。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实际上，可能也就三十出头吧。
　　杜白来琴湖湾之前，听说霍允就在这里了。这家伙当年的履历，比梁辰还要漂亮。央财的高材生，刚毕业一进总部就被作为管培生来培养。什么是管培生？就是银行一般为了引进高端人才，会让他们先干两年基层，然后就做支行副行长。
　　杜白实在想不明白，这人有什么理由要来琴湖湾。难道是性格太另类，引起了总部领导的反感？所以也被下放了？就跟古代的那些清流派，诸如苏轼、柳宗元之类一样，被流放到岭南、永州，从此吃荔枝、游小石潭去了。
　　霍允的办公室占据了正栋楼最佳的位置。视野开阔，清风习习，能看见不远处码头迎来送走的轮渡。中国的领导，不论年纪多大，都爱把办公室弄成红木、紫檀木各种木的中式风格，再摆上一个茶道茶几，墙上挂几幅梅兰竹菊的画。好像不这样不足以显示自己的高风亮节。
　　杜白暗自努努嘴，在心里想道：附庸风雅，爷爷就一辈子鲜少画梅兰竹菊，却以画仕女图、庭院楼阁类的工笔画闻的名，但也清贵了一辈子。
　　不过霍允的办公室也不是那种风格，而是北欧的性冷淡风。灰白的墙壁，大理石纹的地板，各种黑白灰的新古典主义摆设。靠座椅的一面墙不是摆满了书籍的书橱，而是寥寥地摆了一些书，放置了一套非常昂贵的音响。那音响设备当然是他自己花钱扛来的，时常在休息时听一些忧伤的轻音乐、或慵懒的慢摇。
　　记得有一回总部的领导下来视察，本来转了一圈都很满意。一进霍允办公室的时候却着实愣住了，指着那对喇叭，一脸严肃与困惑地问道：“小霍同志，那是做什么用处的？”
　　他却一脸的云淡风轻，“那个啊，那是用来查录像、看视频，抽查楼下员工服务工作规范的。不信我放给您听。”
　　陪同在一旁的杜白和游郁一干人等都纷纷憋着笑，憋成了内伤。查录像你妹，这下看你还怎么编？
　　“小妹妹，多大啦？02年的！才十九就有这么多钱买基金啊！哦，是咱叔叔给的。还真是又帅又多金呢……咱叔叔干什么工作的啊？”音响里传来了谄媚又略带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声对话，游郁恨不得找个地毯缝钻进去。他算是彻底没脸见人了。
　　总部来的检查组里的每个人脸色都不大好看，除了霍允。依旧是一副笑微微、迷死人不偿命的样子。
　　杜白轻轻敲了敲他办公室的门，门敞着，一眼就能看见他正站在落地窗前，眺望着不远处的渡口。
　　音响里柔柔、声音不大地放着赵薇《离别的车站》……
　　一瞬间，杜白觉得自己一头黑线落下来，咽了咽口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生怕一张嘴，秃噜出来的就是“书桓、依萍”。
　　听说这家伙是个情痴之前谈过一个对象，后来不知因为什么散了，之后就一直单身到现在未婚。难怪人家都说琴湖湾支行是个有故事的地方。要杜白说，还是因为火车头是歪的，霍允就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人，能把这么一群奇奇怪怪的人聚到一起，也是不容易。
　　霍允穿了一件黑色T恤。今天是周五，按照总部的企业文化，每周五除了柜面服务，其他部室员工都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左手拿着一只宽口矮身的玻璃杯，里面还有半杯棕红色的液体在阳光的照射下半透明状。
　　见是杜白来了，霍允淡淡笑了笑，“你好啊，杜白。”
　　“下午好，霍老大。”
　　霍允的眉只挑了挑，似乎对这样的称呼并不感到意外。他新做了发型，总部有明文规定，不许男员工染发烫发、也不许剃光头，霍允从不会剪成特别短的圆寸，但会稍微收拾一下，前额留一些硬朗线条的刘海。深色的牛仔裤更衬托出腿的修长，黑T恤很贴合，痞帅痞帅。像极了《使徒行者》里的爆seed哥。

　　像他这样的长相气质，据说当年在行里也是迷倒了一众女员工。有大客户女老总要死要活非要嫁给他的，不让嫁就从他们行账户上转走好几个亿。

　　面对这样的威胁，霍允从来都是回以略带轻蔑的微笑。以他的能力，别说转走几个亿，就是十几个亿，他也能想办法重新拓展来。

　　不过在她看来，实在是对霍老大没什么兴趣。因为他是她们的老大，那是大哥一样的光辉存在。

　　他看见杜白这个点来，不由晃着玻璃杯中的半透明红褐色液体，悠闲惬意地走了过来，“要不要也喝点？”

　　杜白一愣，她抬眼瞟了他一下，直言拒绝道：“不要，上班期间不能饮酒。”或许当年那些要死要活的女老总并不能怪人家不自觉，现在她也觉得眼前这个家伙不完全是什么好东西，至少举手投足都会让人觉得是在勾人。

　　霍允微微一笑，“可乐也不要来点？”

　　杜白这才留意到，那玻璃杯的杯壁上有一层小气泡。能把可乐喝出红酒的感觉，也是没谁了。

　　霍允将可乐一饮而尽，然后对杜白问道：“我猜猜看，你来找我是来请假的吗？”

　　杜白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说中了。本来还准备了几个理由，在心里打了一遍腹稿，现在看来也不用了。该怎么说，说自己是去相亲的？这个老滑头，真是火眼金睛。

　　“你不用在心里盘算着以什么理由来说服我。不就是夕会请假吗？她们都请了。我以为你们是好朋友，如果你不来，游郁还能有个伴。”

　　都请假了？就剩她和游郁一个？杜白不禁有点同情地看着霍允这个家伙，当领导当成这样没有威信，也是没谁了。要是哪天总部抽查夕会录像，一定又会拿这个事情大做文章。
　　不过他好像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想到这里，杜白都有点不忍心开口了。

　　“那太遗憾了，我也要请假。”

　　霍允好像丝毫不惊讶似的，只是带着点八卦的目光看着杜白，饶有兴致地问道：“去约会？”

　　杜白摇摇头，“不，是相亲。”

　　霍允点了点头，似乎找他请假，随便给个正当理由就可以。

　　“因为梁辰结婚，所以狗急跳墙了？”他淡淡地笑着，随手翻出一份请帖，放在杜白面前。
　　杜白愣了愣，她原以为沈优只是给自己发了请帖，想让她难堪而已。没想到她给琴湖支行每个人都发了请帖，这样一来自己想找理由不去都说不过去。

　　请帖上的这对新人，一个叫梁辰，一个叫沈优。梁辰是自己的前男友，而沈优，则是那一年她带出来的一个小徒弟。是的，就是这样一个，她自己不遗余力去教她，带她的新人，毫不犹豫地挖了她的墙角。

　　梁辰是她长这么大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杜家和方家上过饭桌讨论话题的名字。总行同业与投行部的总经理助理。在这个年纪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基本也算是十分年轻有为了。梁辰有家底子，这个全行谁都知道。

　　刚认识的时候，梁辰还是和她们一批考进来的新行员。只不过当大家都在基层实习的时候，梁辰就去了投行部。他的海外留学经历以及自身对金融敏锐独到的眼光，让他在同一批懵懂学生中脱颖而出。

　　当然，在银行这种地方，前面的那些赘述，基本也就是名词前面的形容词，用来起修饰作用。梁辰的父母一个在银监系统，一个在人行，这才是最主要的。其他都是某种程度上的屁话。再加上他斯文俊秀的外表、温文尔雅的谈吐，很快就虏获了一大堆女同事的欢心。可他当年偏偏瞎了狗眼看上杜白了。

　　当年的杜白还是有几分清丽明媚姿色的。在那一拨女生中文笔最棒，在这一点上继承了父亲老杜。胆儿也大，脸也厚，别人刚进职场，对能在领导面前表现的机会都争先恐后、明争暗斗。杜白却不这样，永远是插着手、微微笑、站一边的角色。

　　容貌清丽、身姿挺秀、淡泊名利，用梁辰当时感慨的话说就是：颇有几分魏晋名士潇洒恣意的风骨。就连名字杜白，也取自诗仙和诗圣。殊不知那实在是一个懒货上岗，既没有追求、也没有进取心，插科打诨过日子的无赖；至于魏晋风骨，杜白第一次从一个优质男生的口中，为自己的平板身材找到了绝佳的形容词。于是二人很自然就走到了一起。

　　那还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的。令杜白至今想起，都会在心底微微泛起涟漪。主要因为梁辰是全行的明星级人物，带到哪儿都能引来不少羡慕嫉妒的目光。为此，杜白过了相当长一段没羞没臊、狐假虎威的日子。

　　那个时候，杜白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发光的。因为梁辰的出现，让她整个苍白如一张纸的青春，有了一笔浓墨重彩。原来自己也不是一直都毫无波澜，心里的这片宁静的大海，就这样起了幸福的浪花。

　　但很快的，杜白就发现，梁辰带来的不是浪花，这孙子带来的是海啸。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把这孙子拍死在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