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仲夏症候群》八百万狸猫

14、番外3

　　小学入学前的最后一个星期五，祈本里香见到了乙骨忧太嘴里一直在提的“小穗”。

　　见面时穗里正蹲在公园的沙地上盯着一行蚂蚁看，小小的拳头攥紧放在并起来的膝盖两侧，她目不转睛的，像沙地上能开出一朵花。

　　可爱，但是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同龄小女孩都有的普通的可爱。肯定和之前遇到的孩子一样随便一弄就会大声地哭起来吧……里香看不出来这孩子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忧太这样挂心她。

　　她甜甜微笑：“穗里，你好，我叫祈本里香，是忧太的朋友。穗里跟忧太一样，直接用名字叫我就可以哦。”

　　穗里把被沙子弄脏的小手背到背后，很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小声地叫她：“里香。”一副腼腆怕生的样子。

　　乙骨忧太亲密地抱怨：“小穗真是的，又把衣服弄得这么脏。”

　　他细心地帮穗里拍好裙子上的灰尘，一点都不嫌弃地用手帕擦干净小女孩脏兮兮的手，又回头问里香接下来要不要三个人一块玩秋千。

　　祈本里香听见身体深处发出细密的水泡声，咕嘟咕嘟的，每一个水泡都在小声嘀咕：碍眼，这孩子太碍眼了。

　　她假装高兴：“嗯！”

　　穗里是个黏糊的小鼻涕虫。

　　她从来不吃午餐里的豌豆，会偷偷把它们放进乙骨忧太的盘子里。而且和班级里的其他小孩子比起来，她在自我管理方面的表现上非常差劲，常常在上课的时候盯着窗外的燕子筑巢，时不时地就被老师叫到走廊上去罚站。

　　小笨蛋，她是个爱哭的小笨蛋，除了给别人添麻烦以外什么也做不到的麻烦精。

　　可是乙骨忧太喜欢她，他会吃掉她剩在他盘子里的豌豆，会帮她擦好那张因为被罚站而哭花了的脸，还会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直到她不再哭泣。

　　祈本里香是离乙骨忧太最近的人，她知道他对穗里的照顾不仅仅因为好性子的他对谁都抱有的天然纯善。乙骨忧太在满怀占有欲地把穗里当成一只离不开他的脆弱宠物，而他对此毫无自觉。

　　可是穗里却没有像乙骨对她那样特殊地看待他，她是个迟钝的没用的小孩。

　　她和乙骨走得近仅仅因为乙骨对她非常好，没脸没皮地只贪着这种细致的照顾，她习惯了被他人所爱，根本没有注意到乙骨忧太对她的特殊。

　　一个被宠爱的、完全不缺爱的笨蛋小孩。

　　她注意不到祈本里香对她的嫉妒，把她当做自己的半个姐姐似的，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像个粘人的小尾巴。她叫她的名字，里香，里香，声线细细像蚊子叫。如果稍微冷落她一点，没用的小孩就会睁着鹿一样的圆眼睛，期期艾艾地盯着她看，眼神很干净，柔软澄澈，不见一丝阴霾。

　　……还不如难看地哭起来。

　　但是里香不能把穗里弄哭，她不想被世界上最喜欢也是唯一喜欢的忧太讨厌。所以这类冷淡的无视也只能适可而止，她用食指轻刮穗里的鼻尖，说谎：“对不起呢，穗里，我太坏心眼了，我想看你为我着急。”

　　穗里便笑起来，眯起眼睛，赌咒发誓似的：“里香，最喜欢你！”

　　这大概只是小孩子的喜欢，喜欢星星，喜欢午餐的鸡蛋布丁，喜欢带香味的彩色信纸，就是这种廉价而泛滥的喜欢，被包在玻璃糖纸里，晒一晒便化了的喜欢。

　　祈本里香摸摸穗里的脑袋，告诉她：“我也喜欢穗里哦！”这时她正在心里想，这种便宜的喜欢里香才不需要呢。

　　她只想要乙骨忧太，她只喜欢乙骨忧太。

　　穗里的家里有好闻的味道，那种阳光满溢在室内，所有摆设都被烘过一遍的味道。他们总是在这温暖干燥，空气里有着淡淡焦糖香气的房间里玩耍。

　　回到家的穗里更加爱撒娇，她抱着粉色的绒毛兔子，片刻也不肯离手。

　　他们有时候会用穗里的玩偶玩着扮演游戏，乙骨忧太拿着的爸爸是水族馆买来的海獭玩偶，祈本里香手里的妈妈是从浅草带来的河童玩偶。但是穗里从来不愿意当孩子的角色，她说她在游戏里也想继续当他们的朋友。她用自己最喜欢的兔子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这样玩家家酒不可以吗？”

　　里香最讨厌穗里这个眼神，好像只要摆出这种无辜的样子就会有人来满足她的任何要求。这个眼神是手心向上伸出来的索取的手，可偏偏总有人来满足她的要求——乙骨忧太总是对穗里有求必应，他冲着穗里笑的见牙不见眼：“嗯！当然可以这样玩哦！”

　　碍眼的小孩子，笨蛋的小孩子，没用的小孩子。

　　又一次被奶奶骂着杀人犯，被推搡着从家里扔出来了。

　　祈本里香没有哭，她很早就学会了在这种时候忍住眼泪。外面很热，初夏时节的蝉鸣吵得人心浮躁。里香攥着裙子，发现膝盖被擦破了一层皮，火辣辣的疼，粉色的新鲜嫩肉开始渗出小小的血珠，难看，恶心，相信没几天就会结痂，形成一块褐色的肮脏痕迹。

　　……偏偏在这时候遇到了她最不想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的人。

　　盐野穗里抱着一只透明塑料的盒子，被吓坏了似的看着她的膝盖：“……里香？”

　　她大概刚刚是一个人去捉甲虫了，玩得头上冒了一层薄汗，亮晶晶的。在逐渐明亮起来的阳光下，穗里芬芳四溢地闪闪发光，那无知、天真、愚钝的样子，就像被名为幸福的蜜糖罐子隔开了一切不好的事物。

　　明明只是个普通的、一无是处的麻烦精。

　　里香不想像平时那样敷衍穗里，她没有笑，态度疏远地说了个嗯。但是穗里却误解里香是在因为家人的粗暴对待而伤心，她把盒子夹在腋下，穿过阴影与阳光黑白分明的线，然后紧紧地握住里香的手。

　　尽管满头大汗，但小孩的手心却是干燥的，有股烘焙坊里的麦香味，干爽而和煦。

　　“里香，到我家去吧。妈妈今天有买车站前那家店的小蛋糕哦！”

　　于是被处理好了伤口，于是摆出受害者的样子从穗里的家人那儿获得那让她想呕吐的同情，于是吃过蛋糕后在晚上换上了鼻涕虫的备用睡衣，两个人脚碰着脚躺在一块，小小的床上气味丝丝绵绵地交织在一起。

　　“这样子里香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呢。”穗里白软的脸埋在枕头上，手绕着里香分外长的黑发玩。

　　她不知道她不需要这种关怀，她不知道她最讨厌她用自己那张蠢脸把幸福这个词一点点解释给她明白，她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对珍贵的幸福习以为常，以为亲密的人都不会伤害她。

　　穗里就这样握着里香的头发睡着了。

　　里香轻柔而坚定地一根根撑开她合拢的手，取出那缕丝绸般的黑发，然后她走到了盥洗室里，注视着自己的手，那温暖干燥的触觉依旧鲜明，仿佛穗里的手心就在那儿等待和她的手贴合在一块。

　　她旋开水龙头，耐心地等待着从双手上流过的冰冷水流将那挥之不去的触感洗涤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