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女修》象北

1、第 1 章

　　松月岗是个乱葬岗，坟堆上摞着坟堆，这地常年干旱枯燥，鲜见雨水，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雨下了一场又一场，冲出好些白骨，横七竖八地插在褐色的泥土里，远远看着仿佛一支支骨笛。乱葬岗最中央冲出一个大坑，边上的坟都坠进去，明瑶那两片薄薄的棺材板也夹在其中，随着雨水冲刷越陷越深。

　　明瑶头下脚上地聆听着雨声，偶尔算下自己的位置，估摸着可能到了松月岗最底下，谁晓得这下面是空的，可能这地儿埋人太多，多到让人忘了它原来的样子。

　　明瑶还有意识，但她是死了的。

　　明瑶生活的地方灵气浓郁，大部分人自启蒙开始修炼，修炼的好能飞升成仙，修炼不好也能延长寿命，但明家的人是个异数，不论怎么苦修都活不过三十岁。

　　明瑶有位邻家哥哥，同情明瑶，在明瑶十八岁那年赠给她一颗仙药，明瑶把药吃了，活到二十九。

　　今年夏天，邻家哥哥突然携美归来，说当初那颗仙药是用了那位美人的内丹所制，让明瑶把丹还回去。

　　明瑶当初吃的是药，琢磨着过了这么多年，别说还有没有，就是有也是药渣子。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邻家哥哥一掌插入明瑶胸膛，竟真挖出了一颗丹。

　　明瑶也就死了，她倒在地上，听着邻家哥哥和美人谈论她怎么没有心脏，美人怀疑她不是人，邻家哥哥说不会，云溪镇的人都知道明家人活不过三十，想来就是因为明家人先天不全。无心在凡人界没法活，在灵气充盈的仙灵州却有可能，光是那些延长寿元的秘药就有几百种。

　　他们说了很多，明瑶脑袋有点沉，模模糊糊的听见了却什么都没记住，再醒来时已经被抬上了松月岗，邻家哥哥可能也担心判断失误，给她的尸身加了个封印，就算明瑶活过来也爬不出去。

　　其实明瑶并不太想出去，再过两个月就是她的生辰，也是三十岁大限，大限过后，她会带着记忆再度转生，重新开始。与其活过来引人注目，不如低调点换个身份从头再来。

　　再则，她也不是没收获。从前她羡慕人家举案齐眉、家道兴旺，因此也试着去寻良人，每次都失败也就算了，偏她怎么都体会不到其中滋味。后来遇到裴翊的祖父裴翇，裴翇拥有龙族血脉，天赋绝伦，把她当心尖尖疼，最后却也弃她而去。她那会儿倔劲上来，一转生就找到了裴翇的儿子裴翰，后来又跟裴翰的儿子裴翊青梅竹马。要不是裴翊杀她，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原来比别人少了一颗心。

　　心通七情六欲，难怪她体会不到旁人的喜怒哀乐，即使裴翊带着美人回来，裴翊杀她，她也不过淡淡的惆怅，原来她从未爱过裴翊，也未爱过裴翇裴翰，她不可能爱上任何张翇李翰刘翊……

　　如果裴翊知道她是裴翇书房画像上的人，是裴翰嘴里的明姑姑，裴翊所受的打击应该比她大吧？

　　明瑶出神地想了会儿，直到指尖冰得有些麻木还是没什么感觉，算了，阴差阳错解了谜团，安心等着转生罢。

　　……

　　“龙君龙君，我的莲花快灭了……”裴镜慌慌张张跑上大殿。

　　大殿中央盘膝坐着一位玄色衣袍的修士，背影笔直如削，他原未理会裴镜，等察觉到那薄如蝉翼的花瓣中央闪烁着一团幽火时，轮廓深明的眼尾猛然挑开。

　　“你的莲花要灭了？”他问。

　　旁人以为他关心那朵莲花，殊不知他在意的根本不是花，而是这种以最简单的法术制作的小玩意，通常主人死了，物品也会随之消散，明瑶这盏灯竟然一直没灭。

　　“……是，”裴镜那张脸本已算画中仙，到了这男修面前竟被衬得如同白纸，他素来惧怕裴翊，但太过喜欢手里的花，跪下求裴翊，“龙君，莲花是明瑶做的，她要是死了花就不亮了，求龙君再找人给我做一盏。”

　　裴翊原以为裴镜要给明瑶求情，听到此处不由一愣。

　　裴镜仍痴痴地望着手上的莲花，浑然忘了自己的脸和名字从何而来，裴翊正待让这傀儡人退下，一阵风吹来，莲花中央的幽光猛弹了两下，倏地灭了。

　　“龙君！”

　　“退下。”

　　……

　　“嚓……嚓嚓……”

　　明瑶又听到那种声音，她不想醒，但那声音太吵了，每次她刚要睡过去，那声音就会出现把她吵醒。

　　声音来自明瑶棺材板下方，好像是从她下坠那天开始的，像是什么锋利的东西在抓棺材板，又像是咀嚼声，吃掉一切阻碍的东西，破土而出。

　　明瑶观察过几天，但那东西始终没出来，明瑶也就失去了兴趣。

　　不过今天情况却有点不一样。这地下的形状不甚规则，一头高一头低，明瑶棺材落地的时候头部正好落在高处，这样她不费力气地看见自己双脚之间多出一个新鲜的膨松的土堆，土堆顶端的土还在往下滚落。

　　那东西快出来了，明瑶想。

　　没有心脏，明瑶感觉不到害怕，无非妖啊魔啊取走她这条命。

　　“嚓嚓……嚓嚓嚓……”

　　声音变得密集了，明瑶的脚被顶起来，歪到一边，一只半月型的弯足钻了出来。

　　弯足有三个，组成一只“手掌”或者“腿”。它一共有两只“手掌”，大小和刚出生的猫崽差不多，头和身躯不容易区分，明瑶是通过它的两只硕大的眼分辨出来的，明瑶没看见它有嘴，可能被眼睛挡住了，这部分有些像昆虫，然而它的身躯更像动物，覆盖着一层黑色鳞片，在末端变细，形成一条尾巴。整个身躯在“手掌”的支撑下努力保持着平衡。

　　明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她没见过。

　　明瑶的腿痒痒的，那东西在顺着她的腿往上爬。

　　没有成年妖兽守护的低等幼虫通常会更加凶残噬血，看来是把她当成食物了。

　　那东西停在了明瑶腹部，明瑶感觉到它的“手掌”在扒拉她，想到它咬破她的肚子，可能还会进去产卵，孵化出同样恶心的东西，明瑶忍不住瞪那东西。

　　没想到正和那东西对上。

　　它的眼很大，赶上明瑶半个拳头，整个都是黑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冷冷地映着明瑶灰白色的脸。

　　她竟然寄希望那东西能感知情绪，明瑶自嘲地想。

　　“麻——”那东西突然发出一声。

　　“麻——麻——麻——”

　　见明瑶没有理会它，那东西又叫了几声，它趴在明瑶肚子上，像是在感受明瑶的体温，它叫的时候明瑶清晰地感觉到它的腹腔在震动。

　　明瑶没吭声，这东西会叫人的话大概率不是妖兽而是魔，魔要吃她，她还要给魔对个暗号？

　　果然，那乌漆麻黑的东西开始撕咬明瑶，明瑶在泥水里泡了许多天，衣裳轻易被撕烂。那东西尖锐的足抓住明瑶的胳膊，明瑶虽然被封印着，肌肉却有本身的运动，不禁抽动了下。

　　“麻——麻麻——”那东西停了下来，歪着头看着明瑶。

　　滚开，明瑶这样想的时候死瞪着那东西。

　　过了一会儿，那东西低下头，像在找什么，细冷的尾巴贴着明瑶的肚子，明瑶突然又痛又麻，头皮都要掀掉了。

　　明瑶的手一下挥了出去，那东西没防备，直接被甩到棺材板上，眼睛下面流出红色的液体。

　　明瑶抱住身体，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封印解除了？

　　明瑶没想多久，很快爬出棺材，爬出一段后停了下来，后面什么声音也没有，明瑶还是爬了回去。

　　那东西还在棺材里面，旁边有一滩血，看见她爪子无力地动了动。

　　明瑶脱下衣裳，把那东西兜了起来。明瑶每一世都会早夭，修为上限在那摆着，而裴翊有龙族血脉，三十结丹，是天才中的天才，所以明瑶根本不能破开裴翊的封印，不可能的事情却发生了，很可能和这东西有关。

　　地下有裂缝，明瑶往裂缝里钻，她试过往上，发现上面有结界。有点奇怪，明瑶记得裴翊封印了她，却不记得他布结界，按理说乱葬岗是公用的，裴翊不会多事惹人注意。不过现在想这些没用，明瑶打定主意哪有路往哪走，先离开这里再说。

　　裂缝越来越窄，没路了。明瑶的储物袋早就不知所踪，没有灵剑她徒手去挖坚持不了多久，再则不知道这后面是不是空的。怅然间明瑶无意识地按了下泥土，没想到泥土轰然倒塌，露出一个空洞。

　　明瑶钻过去，发现脚下铺着青石，青石很规整，一块连着一块，面积很大，神识竟然扫不到边界。

　　明瑶摸索着往前，那东西在布兜里悄无声息，黑暗中只有她空空的脚步声，走了约摸一炷香，明瑶被一道石碑拦住去路，石碑三丈高，上书“北玄天帝之陵”。

　　陵，就是坟墓。

　　千年以前，天帝容恪残暴无道，八部起兵造反，那场混战导致上界出现了崩塌，无数飞州从上界坠落到下界，这些飞州或大或小都蕴藏着巨量灵气，也不乏上界之人的住所、洞府，甚至还有上界金仙的坟墓。若是机缘巧合进去得到一两件宝物，原地飞升也不是不可能。

　　明瑶听说过好几起这样的事，当时整个元灵大陆最流行就是不停地往上飞，看看能不能飞上上界，直到龙族统一上界，把界壁给封闭了才算消停，不过寻宝的热度持续了数百年，也就这些年听不见了，没想到松月岗下面藏着天帝容恪的尸骨。

　　明瑶后退一步，不是她对宝藏不感兴趣，而是这大机缘要命。容恪残暴异常，他喜欢杀戮，九个同胞兄弟全是被他虐杀的，老天帝被逼让位，容恪上位后接手了父亲的后宫，令人发指的是他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放过，在母亲怀孕后亲手挖出了那个婴儿。所以后来容恪被八部诛杀，尸体被剁成酱，头颅暴晒也唤不起人们的同情。

　　上界崩塌，这些事跟着传到下界，赶巧明瑶亲耳听过，是以谁葬的容恪不用去想，也不论这墓的真假，单是沾上容字，就得离远远的。

　　明瑶正想离开，手上突然一轻，她这才想起小魔物，而那小魔物已经掉在墓碑底座上。瞬间，巨大的墓碑发出庞大的轰鸣声，墓碑中央裂开，一道金光组成的大门出现在明瑶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