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锈的目光》二月萧瑟

43、四十三

　　“我爸来了。”
　　狄煜坐在落地窗前，抱着黑毛球，指尖夹着一根烟。他冷冰冰看着父亲的车驶入学校。给费斐发了一段语音。
　　狄森是校级家委会的成员。上次狄煜借父亲的微信号让水汐留在了学校。依照狄森的性格原本不会放过他。但因为外遇的事狄森心中有愧，这件事便过了。

　　狄森承诺会帮忙，但承诺只是承诺而已。
　　不是为了什么社会责任。
　　说到底是为了“挽回家庭”。

　　搞笑。
　　一早做什么去了。
　　如今张思睿分割了狄森一部分股份，爷爷狄明志的条件是不能离婚。母亲坦然接受。

　　狄煜不理解。
　　费斐却想得透彻。张思睿不爱了，她不爱狄森，也不会爱别人，她将注意力集中在狄煜和事业上。反正和谁都是过，无所谓了。“比我家好，我爸妈只有利益，你爸妈好歹有亲情。”
　　“狒狒，你骂人骂得真高级。”

　　狄煜有时很羡慕水汐。
　　网上闹得天翻地覆，她依旧读书，刷题，步调没有一丝混乱。
　　她的情绪稳定得像一只水豚。但水豚稳定是天性，她呢？是天生冷静，还是吃过太多苦不得已冷静？除了那本英语书，她几乎没有流露多少情绪波动。

　　她自卑到骨子里，却也坚强到骨子里。
　　要吃多少苦苦，要走多少路才能养成这样的性格。

　　上课铃响了。

　　家委会成员已在办公室聚集。
　　他们中大多数板着脸准备兴师问罪。不少指责校长招水汐进校的时不考虑后果。如果水汐是一等一的优生便也罢了，可她努力了这么久依旧在排名中下游，这种资质平庸的学生何德何能进二十一中？

　　有人主动，有人藏头。
　　更多人潜心等待校方的意见，只要不影响自己的孩子，一个贫困生罢了。

　　一名女性校级家委会成员用冰冷的语气说道：“社会责任不是搅乱课堂秩序的借口。她来二十一中还不到半年就上了好几次热搜，她是来读书的，还是来当网红的？”
　　她看了看狄森，言语之间有所指。
　　“高三了，当童养媳年纪大了些吧。不过毕竟农村出来的女孩子好对付，出轨这种大事都能当家事轻飘飘过去。”

　　狄森拧开矿泉水盖子喝了一口，目光平和，语调不紧不慢。
　　“我看过成绩，那位同学始终在进步。这里是藏龙卧虎二十一中，每进步一名都要付出很多努力，高三压力很大，单是努力还不够、还需要天赋。那位女同学在家时要承担很重的家务劳动，基本没有时间学习。从这点看，我认为她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今天不说大话，也不说空话。扭转一位女生的命运对校方而言是政绩工程，也是社会责任感的体现。您的孩子现在高一，学校形象上升可以吸引来更多的教育资源，对您的儿子是好事。对后来来校的学生而言也是好事。
　　“至于网络，现如今能妥善运用网络的人才能获得更多的流量。学校要长足发展需要努力，也需要宣传。酒香不怕巷子深，但如果缩短巷子的长度并扩展宽度，美酒会得到更多的售卖机会。”

　　“哈哈，你——”
　　“至于‘童养媳’的说法。现在是二十一世界，是女性意识逐步觉醒的时代。您作为家委会成员，作为女性，不认为说这种话十分恶毒？”

　　“黄鼠狼给拜年，你自己家——”
　　狄森温和的语调陡然跌落，流露出几分在商场厮杀的狠厉来。“今天讨论的是水汐同学在二十一中就读的问题。您不是警察，有什么资格询问其他成员问题？”

　　女家委会成员还要争辩，徐文打了个圆场，一脸沉重说起水汐被陷害的事，他拿出狄煜和费斐录制的澄清视频。“从最开始就是有意的网络恶行。”
　　“有恶行却不报警？”
　　“证据链不完整。网络举证很麻烦，对方的真实想法也很困难。”提出质疑算不算发难？泰然发布一两张照片算不算偷拍、算不算心中有愧？

　　校长接上话头顺势说起水汐的困境，说起社会责任，拿出水汐三次的成绩单。
　　每一次都在进步，每一次都有大的进步。
　　“狄先生说的话没错。二十一中藏龙卧虎，有这样的进步很困难。尤其是英语，一开始在九十到一百上下浮动，现在能考到一百二十分。我从事教育多年，前后教过上千学生，我认为自己看得出一个学生的真正能力和品性。这件事本质上与她没有关系。”
　　他说起那天的季允来校“资助”的事，没说资助者的身份。

　　徐文拿出录音。
　　水汐的拒绝清楚明白还很干脆。
　　她认为自己接受了足够的资助，真心认为应该将更多的资助交给更多需要的人。“谢谢关注，我一定会努力的。”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的回应。

　　家委会成员陷入沉默，不少人有赞许之意。

　　校长收了录音。
　　“我依旧认为，当时的选择没有错。狄先生选择资助这个女孩，也没有错。”

　　家委会离开后，徐文松了一口气。
　　校方绝对不能承认招录有错。如果承认会造成很大的舆论危机。水汐的成绩一直在进步，她心里素质很强大，应该能顺利考上二本以上的学校。
　　现阶段校方只要咬定“没录错”，等高考成绩出来便可以打个翻身仗，来年的招生会更加顺利，将所有潜在的竞争者踩在脚下。
　　只是——再挖下去水汐的过去便会被暴露，当那不堪展露在众人面前，二十一中便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但，水汐呢？

　　校长忽然转身：“说来那位同学的学籍还没转过来。当时约定暂时收留，所以没来得及转。这件事你盯着点儿，找当地乡政府协助。有事给我电话。
　　“顺便问乡政府的人要一些东西。让欧阳腾来我办公室。”
　　最简单、最单纯的手法往往最有效。这件事也给校长了一点提醒。“我们学校注重宣传。学生的青春活力，教师的风采，师生关系的和睦都是宣传的重点。但在这个学生身上宣传略有不足。”

　　徐文懂了。
　　“由着对方制造热点，让他帮我们学校‘宣传’。我们小打小闹，顺着对方宣传。然后在最后一刻破釜沉舟。但水汐……”
　　校长难得笑了。“我看人的眼光不会出错。她扛得住。只要抗过了便是天高云阔。”

　　热搜消停了一天，很快又爆。

　　发布内容的是“名侦探的裙摆”，这是欧阳腾的私人账号。如果好好讲道理已经没办法左右网民的想法，那就换个思路扭转舆论。
　　这一次是#逃离家的女孩#。

　　欧阳腾简单勾画水汐的经历。贫困生，因成绩优异，因社会扶助被学校收下。学校需要社会责任感，需要全力帮助每一个因贫失学的孩子。水汐来学校只因这个原因。
　　同时公布乡政府发来的几张照片。

　　水汐的家。
　　只有两把旧椅、一张瘸腿桌子的“客厅”。桌上油污很厚，桌面破烂。一角堆着破烂。
　　只有一张床的“卧室”。
　　烧柴的厨房。锅里有锈。
　　没有猪的猪圈。猪圈一角，石头上搭了两块木板。木板上铺了一块破布，破布上是一床破破烂烂的被子。

　　这一次是【热】。
　　“自古辟谣跑断腿。”欧阳腾自嘲道。

　　原来这才是“赤贫”，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家徒四壁”？
　　狄煜死死盯着猪圈角落的那一张小床。他感觉窒息。原来她在家里真的连床都不能拥有一张。

　　费斐小心翼翼问狄煜这是不是p的,不然为什么这家连墙壁都没有粉刷过，连窗户玻璃都是破裂的？为什么床上没有床垫。“不是有扶贫吗？”

　　扶贫是给与机会，而不是花钱养懒汉。

　　照片下，各种说法纷纭。
　　一部分人认同了学校的说法。

　　更多的人开始新一轮嘲弄：
　　【得了，又开始了。开始卖惨了。】
　　【我猜，她应该有个重男轻女的爸爸吧？□□警告！（狗头）】
　　【套路：先用色.情吸引人眼球；其次利用仇富心理壮大声势，（顺势让两位少爷刷脸增加粉丝）；再次，刷脸，刷脸，不断刷脸；第四，将少爷的家事放上网，女孩陪着一道上网；最后，卖惨扭转状况。】
　　【贫困、美女、重男轻女。Buff叠满。】

　　周末回校的学生聚集在教室，三三两两，讨论着水汐的家。真有这么穷的人？不是在扶贫吗？真有国家都把帮助放在眼前却了缺打着哈欠懒洋洋说不要的人？这是什么小说情节？
　　“水汐不会真的有个弟弟吧？”

　　班喧闹成一团，众说纷纭。
　　忽然有人喊：“她来了，她来了！”

　　水汐牵着马胜男走进教学楼。马胜男红着眼，水汐同她说了自己妈妈的事，还有家中的那些折磨。她觉得凄凉凄惨，水汐却一笑而过。
　　都过了。
　　走进教室，面对众人的目光，水汐笑了笑，却又严肃。“大家好啊。抱歉，希望我的那些事不会影响大家的情绪。如果影响了，我在这里给大家道歉。”

　　要道歉的重来不是她。
　　但她却始终能微笑着面对。

　　——

　　应对手法不错。
　　张叔想。

　　但没关系，他棋高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