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与你共寒凉》弃月

84、信我

　　市区禁放烟花，山上却没那么多限制。

　　饭后，几个年轻人拉着王叔一起来到大门外放烟花，几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凑在一起个个像没长大的小孩，衣冠楚楚地正经了一整年，都在这个时候由着性子折腾，怎么热闹怎么来。

　　两只小狗比人还欢脱，绕着烟花来回跑，比窜天猴跑得还快。

　　戚余兴奋极了，他从小就不喜欢过年，小时候每到过年他总要躲着，全世界都在欢庆春节，笑意盈盈地说着吉祥话，欢天喜地地过着年，只有他，一个人躲在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角落，眼睁睁看着世界欢腾。

　　在铺天盖地的喜悦面前，他孤单得格格不入，平日还可以掩藏于忙碌之下的落寞都在那时无所遁形，连平日累积的所有难过都跟着躁动起来。

　　他从不喜欢举家欢庆、甚至举国欢腾的节日，这次却不一样。

　　今年，他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身边不止多了王叔、江逸和唐晓秋，还有了他心里那个……永远不可言说的人。

　　小逸哥说，他是这个家的主人，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给了他这二十年不曾有过的感受。

　　从小寄人篱下，他不是客人就是外人，而如今，他不止有了自己的家，还有了不止一个真心对他的家人。

　　只有在小时候才不知天高地厚地期盼过的家人！

　　经久不息的盛大烟花里，闻着浓郁的火|药味，他大声笑着，肆无忌惮地来回跑，边跑边喊：“二哥！程乾！你看！你快看！”

　　他笑得好大声，在空旷的山上几乎能听到回音。

　　“小鱼啊！你跑慢一点！小心烫着你！！”王叔看他疯得直皱眉。

　　程乾走过去说：“没事儿王叔，让他玩会儿吧！”

　　被江逸拉着放了一会儿烟花的唐晓秋也走了回来，看起来脸上的笑容都飞扬了很多。

　　王叔看着他的样子满意极了，“这样多好，多去跟他们一起玩玩，烟花还多着呢！”

　　顺着王叔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再回头看着一边放烟花一边朝他招手的江逸，他抬手朝他挥了挥，扬声道：“你注意安全！别伤到自己！”

　　说着他又朝举着烟花追小狗的戚余喊道：“小鱼儿！别跑那么快！小心眼睛！”

　　“知道啦！”戚余飞扬的声音传来，带着夜幕受惊的露珠，颤巍巍、圆滚滚地打着颤，晶莹透亮。

　　到底是年纪大了，王叔看他们放了烟花后就早早睡了，几个年轻人一起守岁过了十二点，又出来放了会儿烟花后就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睡去了。

　　虽然王叔说大年初一不用他们早起给他拜年，但几个年轻人还是起了大早，并肩站成一排给王叔磕头拜了年。

　　王叔哪需要他们给他行这么大的礼，连忙叫他们起来，“咱们家以后可不兴这样！嘴上拜个年就行！不能跪啊！”

　　江逸嬉皮笑脸道：“我跟晓秋这不是得替皓天和晓婉嘛！您就当您儿子儿媳妇儿给您磕头拜年不就行了？至于他们嘛……”

　　说着，他扭头看向戚余和程乾，笑了笑说：“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小鱼是我亲弟弟，他们跟着我给自家长辈磕个头、拜个年也不多，反正又不白磕。”

　　王叔被他这一套歪理说得直乐，摇着头掏出四个红包，笑呵呵地依次分给了他们。

　　一个红包递给程乾：“小乾事业顺利，心想事成！”

　　程乾双手接过，恭敬道：“谢谢王叔。”

　　王叔笑着点头，第二个红包给了戚余：“小鱼健康快乐，自由自在！”

　　戚余抿唇接过，吸了吸鼻子，低下了头。

　　王叔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了句：“好孩子，过年了，除旧迎新，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戚余重重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嗯”了一声。

　　王叔又迈步走到唐晓秋面前，一手拉过唐晓秋的手腕，把手里的红包放进他手里，笑着说：

　　“晓秋，叔给的压岁钱不多，就希望你每天都健康快乐，咱们什么都不想，以后咱们一家几口人在一起都好好的，你们都好了叔就什么都满足了。”

　　唐晓秋微笑点头，眼眶隐隐有些红，他微笑着说：“知道，谢谢王叔。”

　　手里拿着仅剩的最后一个红包，王叔走到江逸面前，却回头看了眼都向他看过来的三双眼睛，猝然笑骂了一声：“你个小兔崽子！”

　　江逸笑着瞪眼：“王叔，您这心可偏得太明显了！到别人那儿都是好听的，怎么到我这儿就变成骂人了？”

　　王叔笑着摇头，长叹一声说：“你这小子今年总算干了点好事！是个好小子！”

　　说着就把手里的最后一个红包重重拍在江逸手里，“知道你们都不缺钱，压岁钱不多，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拿着。”

　　四个人笑嘻嘻收了，王叔说：“辰小子和朱家的两个小的我回头再给，今年大年初一，你们年轻人想去哪玩就只管去玩，别都窝在家里守着我这老头子。”

　　“在家里多无聊！”江逸提议道，“不如咱找个地方一起出去玩儿？”

　　唐晓秋拽了拽江逸的胳膊，侧头小声说：“小逸，要不改天？我今天想去墓园。”

　　江逸瞬间恍然，一拍脑门，懊恼道：“我差点儿忘了！这怪我怪我！什么东西我都没提前准备，初一花店开门吗？我现在去买！”

　　“开。”唐晓秋小声说，“等下我们一起去，路上买就好了。”

　　一旁的王叔跟着说：“我跟你们一起去，过年了，去看看我那老伙计，也给小天和晓婉包个红包。”

　　听着他们说话的戚余在他们讨论出结果后冲他们笑笑，懂事地说：“你们去，我在家再去睡个回笼觉，昨天睡得晚今天又起得早，感觉没睡醒。”

　　唐晓秋沉吟片刻，迟迟不说话，江逸却直接揉了揉戚余的头发，说：“有什么想要的吗？哥回来给你带。”

　　戚余笑笑说：“没有。”

　　看穿了他隐藏极好的落寞，江逸叹息着说：“在家给你三哥和东哥打个电话聊聊天，前几天你不是说年后你三哥可能要来一趟吗？去问问人家什么时候来，帮人买个机票，确定好时间到时候好去接机。”

　　他搭着戚余的肩说：“说不定你们没聊完我们就回来了，下午没事就带你出去玩儿。”

　　戚余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低声道：“哥，我想吃你上次买的那种板栗。”

　　江逸回头问唐晓秋：“晓秋，清华路那家的板栗店初一开门吗？”

　　唐晓秋答说：“应该开门，回来的时候我们去一趟，多买点回来。”

　　江逸开车带着唐晓秋和王叔走了，他们去墓园跟家人说新年快乐，而留在家里的俩个人却安安静静地待着。

　　唯一不同的是，戚余看着大门的方向，而程乾却看着怔怔的戚余。

　　戚余忽然回过头，却不期然和程乾异口同声：“你……”

　　“你先说。”程乾道。

　　戚余仰头看他，神色平静却满眼认真道：“二哥，今天初一，你回去给阿姨拜个年吧，中午再陪她吃个饭，不用着急回来。”

　　“那你呢？”程乾想问的问题在心里来来回回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放弃了。

　　聪明如戚余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想问什么，只是程乾不说他就继续装傻躲着：“我就不去了，我给阿姨准备了红包和礼物，你帮我带过去吧。”

　　“小鱼儿，你是不是……”程乾终是没忍住，可有些问题刚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有些沉疴见不得光，光芒如长针，针针刺骨，一旦挑开就会皮开肉绽。

　　新年头一天，他并不愿意提及那些伤筋动骨的过往。

　　戚余却只是淡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他说：“二哥，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程乾拉着他回了院子，一路回到卧室拉着戚余上了床，“我知道，别有压力。”

　　他看着被他拉到床上躺下的戚余说：“我没有要你跟我一起去的意思，我自己去就好，只是现在还早，不着急，我等你睡着再走，二哥跟你保证，你睡醒前我肯定回来！”

　　戚余安静地点了点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睡觉只是托词，心里装着乱七八糟的心事，他怎么能睡得着，即使他装睡装得再好，甚至连呼吸和睫毛都找不出一丝破绽，程乾依旧没走。

　　他就坐在床边守着戚余，静静地看着他，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起身往外走，只是刚走到卧室门边就又站定，握着门把的手迟迟没有动作，静默片刻，程乾咬了咬牙，直接转身回来走到床边，直接掀了戚余的被子！

　　装睡的戚余被吓了一跳，忽然睁开眼睛和程乾坚定的眼神撞到了一起。

　　“二哥？怎么了？”戚余略显迷茫的眼神里尽是不解。

　　程乾往床边一坐，把他拉起来认真说：“戚余，跟我一起去吧！”

　　“什、什么？”戚余睁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让我跟你去哪儿？”

　　程乾本能地心软，却强迫自己狠下心说：“跟我去我家见我妈！去见她！以我对象的身份、儿媳妇儿的身份！”

　　“你疯了！”戚余拧眉道，“大过年的你为什么非要这时候让……”

　　戚余再说不下去了，程乾却斩钉截铁道：“我不管他什么时候！”

　　他紧紧握着戚余的肩膀，盯着他说：“我们早晚要过这一关！更何况她早就接受了！我们总不能一直这么躲着！”

　　他接着道：“戚余，我们还有一辈子要过，我妈你不可能一辈子都躲着不见！就去见一面吧！而且……”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能保护你！任何时候！你能相信我吗？”

　　戚余拧眉看着他，眼神颤抖：“我信，可是……可是……”

　　他大口呼吸着，颤抖的声调无端将他的怯懦暴露得彻底：“二哥，我……我害怕……”

　　“害怕什么？”程乾问。

　　戚余一连深吸几口气才回答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再难以启齿的话一旦开头，后面的就显得没那么困难了，戚余努力组织着语言，他说：“我知道阿姨同意我们在一起了，见到我也不会撵我走，甚至可能会对我很热情，但我……”

　　他又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咬牙说：“我就是怕她会因为内疚自责而觉得亏欠我，我处理不了那样的场面，我怕她哭，也怕自己哭。”

　　嘴里说着怕，眼里却早已蓄满了泪水，他轻轻拽了拽程乾的指尖，小心翼翼问：“二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我……我真的……”

　　这下程乾还有什么不懂的，看着戚余难受，他心疼得心脏直颤，一把把戚余拉进怀里抱住，一手习惯性地放在他的满头白发上，程乾吸了吸鼻子，在戚余脖子侧面亲了亲。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极认真说：“乖宝儿别怕！二哥在！有二哥在！二哥跟你保证，不管怎么样二哥都挡在你前面，二哥帮你处理，信我，嗯？”

　　戚余紧紧攥着程乾的衣服，一直攥到指甲生疼才渐渐松了力道，整个人都泄了力气窝在程乾怀里。

　　“……嗯。”

　　如果是你希望的，那我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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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戚余小朋友要加油鸭！！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