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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金榜题名居气养体 ...

  •   崇文五年,乃是崇文年间第二次春闱所在的年份,亦是崇文帝亲政以来的第一次会试。崇文帝接手朝政也有两年了,正是励精图治的年纪,怀着求贤之心,等待天下英才入其彀中,广大举子在十年寒窗之后,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指望着金榜题名平步青云。
      因此此次春闱,备受瞩目,连早就对政务不闻不问的昭懿皇太后殷芷沅,都关心了一下金榜上的名录。殷芷沅摩挲着内相杜衡抄录过来的金榜,虽然都是一些陌生的名字,但这些人注定位极人臣,成为皇帝的左膀右臂,殷芷沅念及此,脸上便现出淡淡的笑意。她是从下往上看的,看到榜上第四名的时候,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
      才说都是些陌生的名字,就打脸了,这榜上第四,分明是个熟人,正是圣慈皇太后的亲侄儿,贵妃的亲兄长许行羽。
      贵妃今年不过十七岁,其兄也长不了她多少岁,换言之,许行羽未及弱冠,就高中了。
      许太后喜不自胜,非年非节的,特地以“赏春”为由,命皇后办宴,已经出了月子、从许贵妃手中收回宫务的皇后情知许太后存了炫耀之心,除了宫眷,干脆连命妇一道请了,席上听众人众星拱月般逢迎许太后。许贵妃纵使素来持得住,脸上也不禁露出喜色,遑论素来高调的许太后了。
      这样热闹的场合,殷芷沅自然做不来说酸话泼冷水这样的事情。但她内心却想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此番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对许家而言,真的是好事么?
      大盟朝素来将“外戚”和“朝堂”隔得很远,故而历代选妃都从耕读世家或是微末小吏家族擢选,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之后,父兄领的也都是虚衔,盟朝积年的“外戚”们,也都十分识趣,往清贵一流发展,三代以内鲜少踏足朝政核心,以免帝王龃龉。倘若这许行羽能守住本心耐得住寂寞,一辈子钉在翰林院,做个清贵文臣,便也罢了;一旦涉足政治的核心,戴着这样一顶外戚的帽子,足下踏着的到底是青云路还是鬼门关,还两说。只是许行羽若是勉强跻身进士之流便也罢了,会试榜上第四,看在许太后和贵妃的面子上,殿试的排名许会更高些,那一个三甲是跑不了的。这样好的名次,换作殷芷沅自己,定然也是不甘心走清贵的路子,更何况是许行羽这样年少得意的少年人。
      而许行羽的入仕,在后宫,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呢?许太后的养子已经是皇帝了,再怎么得意,也作兴不出什么新样文章;可是贵妃呢?从此她在深宫之中和在朝堂之上的兄长俱荣俱损,兄妹俩都不是笨人,路只会越走越好,许贵妃虽然沉稳,说穿了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真的能谨守本分,不得陇望蜀,生出僭越之心么?皇后好不容易从皇帝口中掏出一句稳压贤妃一头的承诺,难道才安稳了几个月,就又要卷入同贵妃之间的争斗么?
      殷芷沅想得挺对,但又不是完全对了。
      殿试之上许行羽文不加点对答如流,皇帝大悦,御笔钦点他为探花郎,入翰林院做了七品编修。凭着他的才能,再加上和后宫里的裙带关系,想必少则一年多则两年,就能入六部放个实缺。
      踏上这样的路子,爬得快些,十年二十年;爬得慢些,三十年乃至半辈子,总之一个尚书之位是跑不了的,能力出众些,运道好些,甚至能入内阁成为学士,成为真正能左右朝局的翻云覆雨手。
      后宫之中,许贵妃娘家的腰杆子直了,气度也不一样了,原先的淡泊荣养成了从容,原本靠聪明才智和广施恩义博得的贤名,也镀上了圣眷正隆的金边,从一个几乎是有名无实的贵妃,变成了像她的姑母当年那样,真正骄傲高贵的贵妃。
      而这样微妙的变化的开端,起始于一只猫儿。
      崇文四年的冬天,为了排解漫长冬日的寂寞,许贵妃抱养了一只猫儿。这只幼猫浑身乌黑,只肚皮上一块是雪白色,原是一只品种珍贵的“乌云盖雪”,深得许贵妃的喜爱,还取了个名叫作“煤灰”。
      殷芷沅听说这名字的时候还笑了,向许贵妃道:“你的两个宫人,一个叫鱼潜,一个叫鹤鸣,哀家还以为你也是文绉绉的,谁知这猫儿叫煤灰,倒是显出几分淘气来。”
      煤灰十分活泼可爱,连素来稳重的僖嫔,老实得略有些木讷的沈昭仪都十分喜爱,时不时到贵妃宫中看猫。只是宫内爱猫者有之,怕猫者也有之,贤妃便算得上一个。
      贤妃素来胆小,加上对猫毛过敏,便避之不及。好在贵妃极有分寸,命自己的抱猫宫人时时注意着,不让煤灰靠近怕猫的贤妃和两个刚出生的公主皇子,一整个冬天过去,倒也安生。
      如今开了春,幼猫也长大了好些,在这春暖花开的季节,便开始追求动物的本能。贵妃的长宁宫里夜夜传来凄厉的猫叫,引得贵妃连着好几日请安的时候眼窝都是青的。毗邻长宁宫的永宁宫也遭了殃,永宁宫主位僖嫔纪氏也没睡好,好在纪氏性子宽和,又是个爱猫的,许贵妃连连致歉,纪氏一个劲儿笑说无妨,倒是十分和睦。
      有一日皇帝歇在许贵妃宫里,也被吵得不能安生,许贵妃只好连夜敲开永宁宫的宫门,将煤灰寄养在纪氏宫里,藏在后殿的箱子里,长宁宫的寝殿就能勉强安静。从此凡是皇帝翻了贵妃的牌子,煤灰就改翻纪氏的牌子。皇帝也曾笑言要将煤灰阉了,不允许雄性踏足他爱妃的床榻,贵妃不舍,便也罢了。
      但煤灰还是遇上事了。
      贤妃宫里养着的宝贝鹦鹉暴毙了,死状凄惨,一看就知道是被兽类扑杀的。合宫上下唯一的“兽类”,也只有贵妃的煤灰。
      煤灰是贵妃的心头好,可鹦鹉也是贤妃心尖尖上的宠物,这是去年皇帝送给贤妃的生辰礼,聪明活泼,口齿伶俐,原先就被小太监调教得会喊皇上娘娘,又被皇帝亲口深情款款地教会了贤妃的小字,菡萏儿,十分讨喜。贤妃养了许久,更是亲自教了鹦鹉不少诗词歌赋,这小鹦鹉的文学素养,只怕是比宫里头才短些的娘娘要出色不少。
      贤妃失了鹦鹉,哭得梨花带雨,那日恰好是晦日,合宫都要给两宫太后请安,贤妃素白脸儿上一双桃花妙目肿着,小巧的琼鼻也哭得通红,看起来好不可怜。殷芷沅见状,不得不过问几句,却并不伸手管事,只赏了她一个摆件压惊。等到了许太后宫里,贤妃身子一晃,当众娇弱不胜地倒了下去,等太医应召而来说出“伤心过度”的诊断,这才躺在闻讯飞驰而来的皇帝怀里,发出痛极的悲鸣。
      闹到如此地步,想囫囵和稀泥糊弄过去也难了,皇帝一声令下,皇后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这烫手山芋。如今的皇后早就不是那个遇事不决就逃避的少女了,产后重新接手宫务的她,虽然没能一蹴而就赶上贵妃的水平,却也诚心向六宫女官请教,学来了不少管家理事的才干,处理起宫务来不说游刃有余,至少不左支右绌了。
      既然接下了“为鹦鹉报仇雪恨”的担子,皇后少不得请贵妃自辩。也不知是出于对煤灰的爱重,还是因为朝堂上有了一母同胞的兄长撑腰,贵妃一改从前淡漠避世的态度,并没有如皇后料想的那样交出煤灰息事宁人,反倒慷慨陈词,条分缕析,为煤灰开脱。
      说来也怪,因着贤妃怕猫,贵妃早早就约束猫儿不踏足贤妃所在的方圆三尺之内,不仅从不带猫路过长乐宫,连抱着猫在御花园散步的时候,鹤鸣都会专门在前方开道,一旦发现贤妃的一根头发丝,就要远远避过。猫儿夜间虽然闹春,但抱猫宫人就算忍受噪音,也不会离开猫儿半步,绝不会放它跑出去。而且鹦鹉出事的那天晚上,煤灰也有“不在场证明”,它好好地住在长宁宫里,有隔壁听见猫叫的纪氏为证。
      但是说来说去,除了煤灰,宫里也没有别的嫌疑猫了,又不是寻常人家,容得猫儿跑进跑出,合宫上下皆知最得圣宠的贤妃娘娘怕猫,长乐宫附近的野猫必定被驱走,定然是寸猫不生。
      贤妃和贵妃两个人,一个定然要为鹦鹉报仇,一个咬死不交出煤灰。由于贤妃先发制人地晕倒在许太后宫里,惹得许太后处境尴尬,无法偏帮侄女,事情便胶着起来。
      殷芷沅同江蓠闲话,也曾猜测,皇后会不会束手无策,求到殷芷沅这里,江蓠觉得这都不必猜,皇后肯定会过来,不如改猜皇后能撑几日才来求,殷芷沅却觉得皇后已经有所长进,也许能自行处理。江蓠还同她打了赌。
      皇后果然没有让殷芷沅失望,她想出了一个主意:在贤妃宫里的鹦鹉笼子里放一只差不多的鸟儿,又把煤灰也放在原来的地方,一切布置尽可能还原现场,命宫女太监躲起来守着,看煤灰要不要出来扑杀那只鸟儿。
      殷芷沅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马上就要赢走江蓠的彩头,让她给自己敲一百个小核桃了。可是连着守了三夜,煤灰没什么动静,鸟儿也好端端地活着。皇后又命人抓了一些鸟儿放在煤灰附近,只得出了“煤灰对鸟儿不感兴趣”的结论,看似洗刷了煤灰的冤屈,却没有实证,无法安抚愤怒悲伤的贤妃。
      皇后终于还是求到了殷芷沅跟前,殷芷沅小核桃一个没吃着,还倒输给江蓠一个钏儿。
      不过皇后能长进到这种程度,殷芷沅也十分满意了,倒也没有心疼打赌输掉的钏儿,而是从容地指点皇后道:“既然已经证明了不是煤灰,那只要找到真正动手的猫儿,贤妃那里就有交代了。能在长乐宫里头动手,想必猫儿的所在相去不远;查了这么些时日查不到,设套也引不出来,定然是寄养在了别处避风头。查查长乐宫里的宫人,在别处可有交好的姐妹?”
      皇后受教而去,果然查出来长乐宫里头一个洒扫的小宫人十分喜欢猫儿,就偷偷收养了一只翻进宫墙的野猫,一直瞒得密不透风地养着,谁知那一夜贤妃的守夜宫人闹肚子,和她换了值,那只野猫无人看守,就跑出来将鹦鹉咬死了。事后,小宫人十分害怕,便将猫儿藏在与自己一同进宫的老乡那里,那位老乡在长春宫洒扫,长春宫并无人居住,所以也没有查到那里去。
      如今真相大白,水落石出,自是皆大欢喜。江蓠对于殷芷沅平六宫事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心甘情愿地为她敲着小核桃问道:“娘娘,假如那肇事的小宫人狠狠心将野猫杀死,来一个死无对证,又或者把野猫远远地放生,这件事岂不是查无可查了,到时候可如何是好呢?”殷芷沅品尝着香甜的小核桃,满意地眯起眼睛,答道:“那也不难,后宫中的所有事情,其实都可以用一个原则解决,那就是弄清楚当事人想要什么,然后给她她想要的就是了。贤妃想要一个杀死鹦鹉的罪魁祸首,那就给她一个罪魁祸首。倘若实在是找不着,就给她抓一只吃鸟的野猫便罢了,若她还不解恨,就重金悬赏一个宫人出来背锅,只是得打点好了,一来不能穿帮,二来不能让那宫人心生怨望。”
      江蓠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回答,似乎和她心目中英明神武的殷太后形象相去甚远,一时间沉默了。殷芷沅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了然一笑:“怎么,入宫也有几年了,你难道还以为,在这吃人的深宫之中,‘是非曲直’这四个字,真的有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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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金榜题名居气养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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