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国》年影

4、四、天降祥瑞

　　据《女儿国史记》记载，女儿国纪元439年，有星坠于北荒，其时二十岁的女王陛下在神人的陪同下驾飞梭巡幸北荒，回来后便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内连续数日不出。正当天下百姓开始担心她们年轻的女王是否将重蹈前任女王的覆辙时，女王陛下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令人惊异的是那一刻的她神采奕奕，跟平时忧郁颓丧的样子判若两人。
　　《女儿国史记》将这一事件称为439年祥瑞事件。只是，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却完全跟祥瑞二字搭不上任何的关系。

　　六年前在神宫的最后一天，狗尾草十一了解了事情的真相而后便如她的前任那样陷入了犹如诅咒般的抑郁狂躁之中。初号神人，也就是那位像狗尾草十一展示真相的神人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犹如这么多世纪来他一直做的那样。
　　如果没有女儿国纪元439年的那次星坠事件，狗尾草十一大概也会像她的无数前任那样在抑郁与狂躁的循环往复中死去。
　　星坠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狗尾草十一正在第无数遍地重温一世女王陛下的遗言，失神地盯着屏幕上日月星辰流转，沧海桑田变幻。一直到初号神人重复了两遍那个消息，然后将星坠的画面强行插入到屏幕之上，狗尾草十一才终于反应过来。
　　“是那些灾难前乘着星舰离开的人！是他们回来了对不对？”反应过来的狗尾草十一抓着初号神人的衣襟，双目刹那间如星辰般闪烁起灼热的光芒。
　　当日，狗尾草十一便在初号神人的陪伴下驾临了星坠的现场。那艘庞大的星舰虽然已伤痕累累，但大部分舱室尚算保存完好。初号神人兴奋地向星舰发出了欢迎回家的信息，然而，星舰那边却迟迟没有回音。星舰出发时配有当时最先进的智能电脑系统，就算所有人死亡，智能电脑依然能够做出回应，这样的死寂有悖常理。
　　狗尾草十一和初号神人就这样驾着飞车悬在星舰的上空，对着安静到有些诡异的星舰默然不语。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北荒寒冷的风中终于响起了一阵男子激动的低泣。
　　“太好了，太好了，还有人活着……”
　　声音来自星舰的方向，正当狗尾草十一以为星舰上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时，那个声音后面的话却在刹那间将她无情地打入了无底深渊。
　　“星舰十三终于不负主人的重托，将主人们的骨灰送回了地球。主人们，你们安息吧。地球上还有人活着，文明的火焰并没有熄灭……”
　　“骨灰……”狗尾草十一用颤抖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刚刚那个声音口中的这个词。
　　那个声音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虽然不忍，但我还是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们。地球联盟发往外太空的三十艘星舰中有二十九艘已经葬身星海。唯一的一艘，也就是区区在下，受了最后一个地球人的嘱托将三十艘星舰的残片跟死者们的遗骸带回地球。”
　　“人类的基因库，告诉我基因库在你舱室的哪个角落？”初号神人忽然眼前一亮，发疯般地冲向了星舰。
　　“再次遗憾地告诉你们，在下身上人类的基因库已经在一次穿越小行星带的旅程中被陨石击毁了。不过，这不重要对不对？反正地球上还有人类活着，文明，多么激动人心的文明啊，你们知道我刚刚接近地球的时候有多激动……”
　　狗尾草十一和初号神人并没有出言打断星舰十三兴奋的话语，他们什么也没说，掉转方向便往王都的方向飞了回去。
　　已经什么都不需要说了……
　　重建文明的最后希望就此破灭，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女儿国竟已是人类文明最后的诺亚方舟。
　　回到王都之后，狗尾草十一便将自己关进了当年初号神人向她解释真相时的那间屋子里，连续数日不吃不喝也不睡，她甚至还开启了战时防护装置，连外界的食物都无法送入，就这样整整三天。
　　整整三天，连整个女儿国都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阴霾之中。
　　正当初号神人决心以非常手段破门而入之时，门却突然打开了，初号神人惊奇地发现狗尾草十一正像往常一样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观看国史纪录片，而屏幕上正定格着一世女王陛下最后的遗言。

　　“就算现实是地狱，但只要能够让里面的人认为这里是天堂，那这里就是天堂。”

　　“你放心，我会活的比一世女王陛下更久。”注意到有人进来，狗尾草十一回头，朝身后的初号神人露出一抹淡然却坚定的微笑，虽然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如纸，却透着一股不容人怀疑的决绝。
　　初号神人蓦地一怔，脸上随即绽开一抹从未有过的欣慰笑容。
　　国史纪录片的影像渐渐淡去，屏幕上缓缓现出王都清晨繁华的景象。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或许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在离她们不远处的神宫里正有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们，为她们支撑起一片脆弱但却静好的天空。
　　远方，一轮红日正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将整个世界映成了一大片耀眼的金红，仿佛初生婴儿通红的小脸蛋。

　　支撑一世女王陛下活下去的是希望，而支撑狗尾草十一活下去的却是绝望。很少有人知道，其实有的时候，绝望要远比希望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