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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云母 ...

  •   轻微的一抖,快得像是错觉。

      玉晚只见他抬起眼。

      便看他一双慈悲目里,倒映了千年菩提树伸展开来的枝叶,倒映了这午后树荫下的婆娑光影,也倒映了面前正凝视着他的她,可偏偏眸底又是极为澄净的,纤尘不染。

      于是玉晚便觉出,他望向她的目光,竟依稀有些怜悯。

      玉晚不太明白。

      难道他以为她是被楚闻给纠缠烦了,才会临时对他起了念头,好借此宣泄情绪?

      还是说,他以为她只是随口撩拨,并非出自真心?

      满腔勇气顿时泄了一半,玉晚慢慢松开手。

      他这才重新垂眸,语声平和。

      他道:“照晚居士说笑了。”

      玉晚指尖微蜷。

      她想解释她没说笑,她是认真的,但细思刚才确实有点冲动使然,他不信也正常,便道:“敢问大师德号上下?”

      “不敢,法号无沉。”

      无沉。

      果然是首座。

      同时也是一刹寺的首席大弟子,天赋奇高,悟性也奇佳,须摩提此代所有修炼心经的修士里,没谁修出的心莲瓣数比他多,更不及他的清净无垢。

      他被誉为是继道真之后,这千年来唯一一个最有可能渡过劫难之人。

      玉晚又仔细瞧了瞧。

      自进城一路行来,所遇修士多穿深黄,唯他着浅浅云母色,处处规整,从上到下皆透出股干干净净的剔透。

      像是水。

      又像是尘埃里的光。

      不容亵渎。

      玉晚便问他:“何谓无沉?”

      他答:“人有欲望,沉沦无休;不欲沉沦,故谓无沉。”

      玉晚静静看他。

      大抵是一见钟情后,自然而然便产生了些未曾有过的念头,以致隐藏的劣根性被触动,他说着不欲沉沦,她却偏想知道倘若他沉沦,会是何等无法自持的模样。

      云母浸染,挂珠欹斜。

      只要稍微想一想,就有些控制不住的心动。

      所以她果然是妖女吧。

      妖女就该配这样的光风霁月。

      她便又笑起来,轻轻念了遍他的法号。

      “无沉。”

      只这二字,轻悠悠从齿间飘出,竟似含了三分缱绻色。

      无沉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你好像没觉得我唐突,”许是那些恣意妄为的念头令玉晚一下又有了新的勇气,她大胆发问,“是以为我在故意戏弄你,就当作玩笑话来应对吗?”

      出乎她的意料,无沉竟摇了摇头。

      他复又抬起眼,目光直视她道:“非也。只是不忍看居士误入歧途。”

      玉晚不解。

      “什么意思,喜欢人就是歧途了?”

      她说得直白。

      看他的眼神也十分坦率明亮,教人立刻便知,她没有说笑,她是再真诚不过的。

      恰似发间那朵石榴花,即使是在这本不属于它的时节,也因为有着灵力的加持从而大大方方地盛放,如火如荼,瑰丽姿态毫无掩饰。

      一如情潮汹涌,虽来得又急又快,却足以颠覆一切。

      玉晚承认,她是有些冲动。

      但正是这份冲动,叫她心口怦然,想稍微舒缓一下都不行。

      她想她应该是遇见对的人了。

      否则刚才一时冲动过后,明明当场就被拒绝了,却为何她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尴尬、羞恼与窘迫,也没有生出半分的失落沮丧之感?

      甚而她觉得,他拒绝才是对的,若不拒绝,她也不会一眼便看中他了。

      果见无沉听完她的疑惑,再度摇头。

      他同样不委婉,用词直白地回道:“喜欢乃人之常情,但喜欢我是歧途。”

      哪怕是进行规劝,他嗓音也还是平和的,唯那点怜悯之意愈发深重。

      他道:“我辈一心清修,欲证金身,不涉情爱。似我这般身份,倘若居士只因今日一面便匆匆种下情根,只恐日后于心境有碍,不得开怀。”

      玉晚说:“为什么会不开怀?”

      这是她第一次喜欢人。

      没什么经验,也没多少耳濡目染的心得,便不懂就问:“因为你身份使然,注定不会和我在一起,我无法达成所愿,所以不开怀?可是,”碎影浮光掠进她眼里,她眸间灼灼,烂漫生辉,“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开怀与否自然也是我自己的事。你既不肯渡我,又为何还要担忧我呢?”

      说完这番,她总结道:“我一见你就知你必然不会答应,我也没想你会答应。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忧,毕竟你不会与我在一起,我怎样都与你无关不是吗?”

      无沉摇头:“此情因我而起,我如何不担忧。”

      他还要再说,就见她似乎是站累了,返身往石墩上一坐。

      然后右手托腮,仰起一张美人脸看他。

      “大师,你知道吗?你越说,我就越喜欢你。”

      他不劝还好。

      他一劝,她逆反心立即便冒了出来。

      越是不让,她就偏让。

      她被困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解脱,又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一个人,听他说几句她就改变心意?怎么可能。

      她只会跟他反着来。

      “……”

      无沉忽然语塞。

      以往参加法会辩论,他最是能言善道。

      可今日一句与他无关,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像不管说什么,她都有足够的理由来反驳。

      他辩不过她。

      思索好片刻,最终无沉决定同她讲些经文。

      不求她听后能立即改变主意,但求她可以受到些许教化。

      于是在等待寂归醒来的这段时间里,满怀忧虑的首座立着,满心倔强的少女坐着,一句句深奥经文从首座口中诵出,无端叫这略显热意的午后多出一丝清凉。

      玉晚安静听着。

      当然她听的不仅仅是经文内容,更多是在听无沉的音色。

      中正,肃庄,使人心定。

      仿佛不需要回忆,他很自然地就能将对常人来说颇为拗口的句子流畅诵出,说倒背如流都是谦辞。讲解时也浅显易懂,毫不晦涩,显然是深刻领悟了其中含义,方能如此信手拈来,首座之名他当之无愧。

      讲完数段,他停住,问玉晚:“如何,可有什么感想?”

      玉晚眨眨眼。

      “嗯……你声音很好听?”

      话落,自己先笑了。

      她招手示意不远处的茶摊送来两杯茶,推给他一杯,让他润嗓。

      然后说:“你不用这么苦口婆心地劝我,道理我都懂,但懂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一回事。我今日才喜欢上你,你今日便叫我放下,哪有这么快的。”顿了顿,“情之一字,若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那我未免也太薄情了点。”

      无沉没再问了。

      也没喝茶,只继续讲经。

      不多时又讲完一段,些许的停顿里,玉晚到底没能忍住,笑出声。

      他抬眸看过来。

      虽未说话,但那眼神明显是在询问。

      玉晚笑着道:“对不住……只是觉得你好可爱。”

      无沉微怔。

      她却还在笑,花枝乱颤,她今日笑的次数比以往多得多。

      无沉默了默。

      他大约能猜出她在笑什么。

      于是没再念诵下去,他往另一方石墩上落座,刚好和玉晚呈面对面之态。他端起先前没动的那杯茶,同玉晚道了声谢,方慢慢饮尽。

      玉晚也端起另一杯茶,一边小口小口矜持地抿,一边拿眼睛偷瞄对面,看他连这种凡间路边再普通不过,仅需花费数枚铜板便能买上一大壶,喝起来并没有什么滋味的茶水,也能饮得像坐在高雅茶室里品茗般,怡然自得,自成风流。

      越看越觉得他好看。

      他的眉,他的眼,他沾了微微水色的唇,他轻轻滚动的喉结,甚至是他握着茶杯的手指,他规整端正的衣领,每一寸每一分,都好看得不得了。

      心跳似乎又为此加快些许,催促着她赶紧说点什么,不要让两人就这么陷入沉默。玉晚想了想,赶在对面放下茶杯时说:“无沉。”

      无沉应声看她。

      他一看她,毫无预兆的,她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好在也因此反应飞快,便问:“你是西天人吗?还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

      问完立刻觉得不妥。

      天啊。

      她问的简直废话。

      怎么说无沉都为须摩提当代弟子中的翘楚,三界天骄榜上大名鼎鼎的存在,她今日之前虽没看过他的画像,但集合了天骄个人信息的名册,她还是一页页翻过的,她当然知道无沉是西天人。

      她不仅知道这点,她还记住了他常穿云母色衲衣,否则也不会第一面就认出他的首座身份。

      玉晚正想这下该如何自救,就听无沉答:“是西天人。”

      他神情自然,似乎并未觉得她的问题蹩脚。

      态度毫无敷衍,玉晚紧绷的心弦一下就松了。

      她索性也不挣扎了,顺着继续问:“是很小的时候就拜入了一刹寺吗?”

      他也继续答:“是。我是师父下山云游时捡到的,师父怜我被抛弃,便将我带回寺里,亲自抚养长大。”

      “那时候你多大?”

      “据师父说,尚未足月。”

      一般听到这里,正常人的反应该是心生恻隐。

      玉晚却没有。

      她手肘重新撑上石桌,不过这次是左手托着下颚,衣袖滑落,露出小臂缠着的一圈圈佛珠,以及佛珠下那粒似遮非遮的守宫砂。

      她盯着无沉道:“你那个时候一定很可爱。”

      ——其实她想说玉雪可爱。

      但先前光是可爱两个字,就已经让他连经都不继续讲了,她怕她说了玉雪,会让他有更大反应。

      不过转念一想,也可能他根本不会有什么反应。

      堂堂首座,岂是两个字就能动摇的。

      思及此,玉晚补充道:“肯定玉雪可爱,让人一看就喜欢。”

      她又提到了喜欢。

      尽管这次的喜欢和之前的不是同一个意思,但无沉还是垂下眼,没作太多反应,也不看那堪称是明晃晃的守宫砂。

      玉晚又问:“有没有人夸过你可爱?”

      “没有。”

      不提刚才,凡玉晚有问,无沉倒必有答。

      他道:“照晚居士是第一个。”

      “那,有人夸过你好看吗?”

      “没有,我辈修士不重皮囊相貌。”

      玉晚本来还想问他觉得她长得怎么样,好不好看,闻言立即换了话题:“我这次下山,是师父要引我入世。你呢,你下山是为什么?”

      “和居士一样,也为入世。”

      “你下山多久啦?”

      “已有三年。”

      “这么久。有碰到什么不一般的人或事吗?”

      “有。你若想听,我可以讲给你听。”

      “那你先讲一件最近发生的你觉得很有意思的事。”

      “好。那是上个月……”

      这般你一言我一语,两人聊了很久,聊得玉晚又续了几杯新茶。

      喝着茶,两人一时安静。

      忽然玉晚问:“无沉,你会不会嫌我烦?”

      无沉说:“怎么会?”

      他放下茶杯,极为郑重地道:“我虽不能回应居士心意,但这份心意有多么珍贵,我却是知晓的。我心怀感恩还来不及,又哪里会觉得困扰。”

      玉晚闻言,久久凝视他。

      他是首座。

      是地位最高,莲瓣最多,心性也最好的那个。

      他的慈悲恒久不变,他的耐心始终如一。

      所以他不会讨厌她,不会嫌恶她,他只会像刚才那样,借由他遇到的人和事来同她说道理,试图让她放下这份突如其来的喜欢,免她真的走上歧路,从此不得开怀。

      说着不渡她,可实际就是在渡她。

      真是个好人。

      似乎更喜欢他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是双向ovo
    只是男主前期不自知,女鹅又刚好在努力放飞,所以看起来是女鹅更主动
    总之迎接直球吧!
    以及男主的云母是比较浅的偏灰的玉色,具体颜色照片也放微博啦@阿乃乃乃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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