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无梦之梦》八百万狸猫

4、04

　　诸多事情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酷拉皮卡总会想起洛莉对他最后露出的那个笑容。

　　在硫磺的气味里，她诅咒似的用迷蒙的眼神盯着他，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对自己的状况毫无关心。少女缺乏血色的苍白皮肤在完全枯萎前散发出一种瓷器碎裂瞬间般摄人心魄的魅力——少女之死总是叫人移不开眼睛且被文艺作品津津乐道的。

　　大约是因为她快要死了，而人类总会在同类死去的时候感受到将死之人那些细微的信号，在那一瞬间，酷拉皮卡竟产生了一种他们的感受融为一体的错觉。

　　他读懂了那个眼神的意思：记住我。

　　——记住我被你杀死的这个瞬间。

　　在她死去以后，酷拉皮卡看着少女美丽的尸体，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空虚感。

　　好像推落一只精致的玻璃娃娃后注视着散落一地的剔透碎块。

　　即使一同经历了许多事情，酷拉皮卡却依旧不能说自己有全心信任过洛莉。

　　她残暴，喜怒无常，生得一副柔柔弱弱的少女模样，却能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地开枪打死自己的部下。但这并不是普利赛提家族的大小姐遭到他人忌讳的主要原因。

　　洛莉有时候简直让人不适到反胃。

　　她会把干涸了的眼睛落在你身上，仿佛人皮被剥去，每一丝不堪的气味都被她敏锐地嗅到，少女就这样漫不经心地拨弄你的秘密，冷漠而躁郁。她只把你当成无生命物品似的存在，喜怒哀乐仿佛面具上一层轻薄的颜料，轻轻一抹就能消去。

　　这并不是说洛莉把他人看成低于自己的存在，她只是单纯的无所谓。

　　无所谓生，无所谓死，不论自己或者其他人，她的心里已经安排好了过去与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洛莉和酷拉皮卡在黑鲸号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意义不明地笑了，然后她说她会成为他的朋友。酷拉皮卡当她脑子有毛病，适当地敷衍了一下这位势力强大的□□大小姐。他当然没把她当朋友。

　　洛莉在黑鲸船上舍命相救数次以后，酷拉皮卡依旧没把她当作朋友，相反的，他开始为她对生命的轻视而感到一种无法控制的愤怒。

　　少女的每一次牺牲都明码标价，而她不掩饰她只是想要获得酷拉皮卡的好感度这点，尽管这样直白根本无法让他产生什么正面的感情。

　　很难说清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有所疏漏的举动的时候？是她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睡着的时候？是她在和他聊天时开始讲各种无趣冷笑话的时候？

　　还是说，直到她残存的念偶苏醒的时候，他才确定自己曾经将她视作自己的朋友？

　　假想新大陆的移民计划开始后的三年里，酷拉皮卡基本和洛莉失去了联系。他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是从米才伊史多姆那儿发来的信息，洛莉似乎打算搅乱这三年里新建立起来的城市索多玛。

　　但随着调查继续深入，洛莉的目的却变得模糊起来，她想要利用城市边缘的活火山毁灭这座城市——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件能够获利的事情。

　　因为主动介入这件事，酷拉皮卡接触到了洛莉的过去。

　　就资料来说，洛莉做事非常随意，看不出本人意志的割裂感贯穿着整部档案，她像个坏掉的发条人偶，时不时发出不和谐的声音。

　　洛莉嗜杀吗？就档案上的内容来说，她直接或者间接地杀了不少人，但酷拉皮卡见过她剥夺别人生命的样子，她并不会因此感到愉快。

　　你到底想要看到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洛莉在那段时间里成为了失去目标的酷拉皮卡专注破解的一个谜语。他揣摩着她的目的，她的想法，然后他抓住了她的弱点……

　　她的计划已经被阻止了。所以酷拉皮卡对她下了制约，如果她束手就擒，她就会得到生命安全的保障。可是洛莉却没有听他的话，她选择了死在他手上。

　　于是那个让他思考过无数次的谜语再也找不到谜底。

　　窟卢塔族信奉的宗教里相信人死以后若没有家人为之祈祷，死者的灵魂便要在荒野上流离失所。

　　洛莉生前仇家众多，又无亲密的人，酷拉皮卡收拾了她的住处却发现这位“大反派”留下的东西用一个大纸箱就能装的完——原来她能够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鬼使神差的，酷拉皮卡带走了她的遗物，除了看管的意思之外，同样也有希望她的灵魂得到安息的意思。

　　而少女保留的一切秘密被她的死亡所封存，他只能从过去的记录里揣测她真实的目的，真实的想法，那是一个至今无法解除的咒语，犹如一根刺一般扎在他的胸口，当他辗转思考的时候，那儿便开始隐隐作痛。

　　“——所以原来我是个坏人啊。”洛莉长出一口气，很是垂头丧气的样子。

　　酷拉皮卡没有反驳她的说法，两个人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之中。

　　许久，洛莉说道：“我大概很快就会消失了。”

　　青年一时有些错愕。

　　洛莉解释道：“我一开始并不需要睡眠，后面却需要休憩来恢复体力，我似乎是记忆的载体，等到全部记忆都回来后就会消失，我想……应该是我还有想告诉你的事情吧？”

　　少女话还没有说完，却被对面的人一把抱住了。

　　“不用想起来那些事情。”酷拉皮卡也很惊异自己下意识地做出了这种举动，但是他却语气平淡地继续了下去：“你只要继续像现在这样就好。”

　　洛莉心想这又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情，她什么也没说，安抚地拍了拍金发美青年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