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无梦之梦》八百万狸猫

2、02

　　人们总是要烦恼的。

　　食欲，爱欲，掌控欲……活着就是在心里接连冒出一个个连续的渴求，比如想要金钱，想要爱情，想要权势……这个“想要”的念头是活人的特权。

　　如此看来，用亡灵或者死者的恶念之类的词汇来描述洛莉现在的状态并不恰当，她还没有摆脱人类的欲望：她想要找回失去的记忆。

　　是的，洛莉·普利塞提在一年前已经死去。她只是这个少女残留在世界上的一些碎片——现在的洛莉只是亡故的少女在生前留下来的一只念偶。

　　但是如果说这具念偶身上记录着洛莉本人的思维方式，那么洛莉便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起码她在从酷拉皮卡那儿得知真相后并没有把自己和死者割裂开来看，比起她是洛莉·普利塞提的死后念，她更认可这个说法：洛莉以念偶的方式延续了一段自己的生命。

　　“一年前在你死后，我在你的住所里发现了一具留存着你念力的人偶。因为死后念存在太多不稳定性，所以当时我把你带到这里来保管。”酷拉皮卡说。

　　“在我陷入慌乱后还能这样把真相一股脑地塞给我，开头就是那么一句冷冰冰的‘实际上你已经死了’，我似乎交了个很不错的朋友。”

　　这话说的有点不客气，但少女眼神清澈地看过来，似乎是在真心赞赏酷拉皮卡的不近人情。

　　他们现在是在宅子一楼的大厅里。洛莉的身体缺乏很多活人应有的功能，但她依旧能感受到温度。为了让她好过一些，酷拉皮卡点燃了壁炉，他们一人一个椅子坐在壁炉前谈话。

　　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常后洛莉爆发的尖叫只有酷拉皮卡给了回应，这里大约对他来说是个非常隐私的地方，除了他本人以外这间房子没有找到其他人生活的迹象。

　　不，甚至可以说这里整体就没什么人味儿，家具和摆设似乎是由其他人打理的，模板化的豪宅，从中找不到主人明显的偏好。

　　“我不认为你会忽略我提前做好的准备，而且我不喜欢说谎。”

　　提前准备好的房间与替换的衣服，对于她的醒来没有太多意外的态度——酷拉皮卡没有掩饰他早就知道这具念偶可能醒来这件事情。

　　“我曾经找过几位除念师来处理洛莉留下来的念。他们没有一个成功除去人偶身上附着的念力，但他们中有人给了我一些建议，这就是我把你放在地下室的原因。”酷拉皮卡说完，视线落在了洛莉的脸上，沉默片刻。

　　“怎么了吗？”

　　“我以为你会很害怕。”

　　“我当然在害怕啊。我害怕得不得了，你想要我表现出来吗？”

　　假设死亡是漫长的长眠，那么现在的洛莉便是死者在这场长眠里为自己所提前设置好的一个短暂的梦，她是梦的载体，但她同样也是梦中人。

　　洛莉没有记忆，所以她不知道过去的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制造这段梦的目的是什么，甚至现在能否算是完全死去也没法准确定义。

　　你已经死去，你却依旧以其他形式在继续思考，烦恼。甚至你还能够用自己的身体切身实地地触碰到还活着的人类，感受他的温度与气息。

　　但是这些都改变不了你是“死者”的事实：你不会呼吸，你没有心跳，你没法进食，你只是曾经活过的某人的残渣，一段亡者可悲的回音，这种情况你该如何不去恐惧，迷惑，惊慌失措呢？

　　“洛莉，我没有说你这样不好的意思。”

　　“嘘，别出声。”

　　少女从自己的凳子上站起来，然后几乎可以说是煽情地跨坐在酷拉皮卡膝盖上，长而柔顺的浅茶色头发垂落在青年身上。她像一只迷途蝴蝶一般落入他怀里，仿佛稍微用力就会让她支离破碎。

　　酷拉皮卡没有拒绝洛莉的接触。和动作相反，少女灰蓝色的眼里盈满了不安和慌乱，好像一层覆盖着眸子的薄冰裂开，而底下是跃动着的活水。

　　不论生前还是死后，酷拉皮卡从未在洛莉眼里见过这样动摇的情绪。他有一些懊恼，他早该意识到她的不同：在失忆之前，她从来不会惊慌失措地尖叫出声。

　　少女从来都是游刃有余、不可捉摸的。好像发生什么事情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洛莉总是和其他人隔着一层朦胧的雾霭。他很少见到这个精致的玻璃娃娃露出倾向明显的感情，不管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

　　而现在坐在自己腿上的少女脸上面无表情，眼神却像个无措的孩子。她在强作镇定，她让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脆弱。

　　仿佛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金发青年任由洛莉把手落在他的胸口，她在感受他的心跳。

　　身上的人很轻，像一个轻飘飘的幻梦，活人不可能拥有的重量，壁炉的火光在少女苍白的皮肤上投出光怪陆离的影子，她的眼底映出余烬一般浮动的光点。

　　洛莉的遗骨在土地下酣眠，而她的灵魂却以这种形式再次来到他身边，这是一个他避不开的诅咒。

　　“除了你以外我什么也没有了，所以请你暂时不要离开我，好吗？”

　　三天后，酷拉皮卡和洛莉坐上了去往奥维尔小镇的火车。

　　洛莉猜测酷拉皮卡要么工作不太正经，要么就是势力太大，因为她居然在短短三天内获得了一套身份证明，还是可以在国际人民资料机构查到完整过往的那种。

　　奥维尔是个风景优美的河滨小镇，据说大画家梵高就是在这里完成了《麦田群鸦》这幅作品，这儿也是梵高开枪自尽的地方，他也被葬在这里。除此之外，奥维尔还种着成片的向日葵，风一刮起来，田地里便掀起阵阵金色的波浪。

　　小镇的风貌和19世纪相比相差不大，蔚蓝的天空高远而广阔，奶油色的建筑物稀稀落落地分布着。洛莉站在自己的墓地前，她的墓地无人造访，没有留下的花束或者糖果。按理说这片墓地很私密，不会有人知道这儿葬着的是谁，但墓碑上却刻着别人的名字和生平。

　　见少女不解地看着他，酷拉皮卡便解释道：“你有很多仇家，我不希望这儿被其他人打扰。另外如果你被葬在这里的消息被传出去的话，你的遗骨也有可能会被能够利用尸体的念能力者挖走。”

　　“我知道了。”洛莉又盯了一会儿那块墓碑，她突然笑了一下。因为她察觉到了自己和酷拉皮卡的对话像个落时冷笑话里会出现的桥段。

　　你好，这是你的尸体，我帮你把它保管好了。

　　哦，谢谢你提醒我我已经死了。

　　如果她是观众的话绝对不会买这个段子的账。

　　……说起来，按照酷拉皮卡的话来看，他是相信死后世界的吗？

　　突然，洛莉想到了醒来时看见的那个祭坛，又想起了那些收藏品的名字：“世界七大美色”之一的火红眼，那是窟卢塔族人的残骸。

　　“你想起什么了吗？”酷拉皮卡问她，这也是他们来这里的主要目的。

　　“不……是其他的事情。”

　　这并非记忆复原，而是想起了某个词汇以后记起来了那背后所联系着的一切事物，她依旧记不起来获得这些信息的具体过程。

　　洛莉斟酌着口吻问道：“酷拉皮卡你是窟卢塔族的幸存者对吧？”

　　酷拉皮卡微微睁大眼睛：“你想起来的是这件事吗。”他沉思片刻，说，“嗯，你在地下室看到的是我的同胞们。我做完手头上的事情以后就会把他们送回故土。”

　　洛莉皱起了眉头，露出了抱歉的表情。

　　青年越发感觉到念偶和生前本人的不同，她现在的表情和一个普通少女别无二致，好像拥有了同理心，这是曾经的洛莉所缺乏的东西。

　　“没事的，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虽然你现在想不起来，但是过去你在这件事上帮过我很多。”

　　酷拉皮卡的表情放柔，斜照的阳光里浮着花粉与尘埃，青年金发的尾端仿佛被闪闪发光的空气团包围着，要融入金灿灿的光线中一般。他补充道：“你可以不用对我那么小心翼翼的。”

　　如果洛莉还有心跳，那么现在她的心跳节奏会为这幅美景漏一拍，但可惜她已经死了。

　　她刚刚记起来的还有一件事。窟卢塔族有着自己的信仰，其中有一条规定便是活着的人要定时为死去的家人祈祷。

　　那么为什么酷拉皮卡会把她放在为同胞布置的祭坛的旁边？如果只是单纯地保管的话，完全可以放在其他地方储存。

　　联想到她苏醒时那身复杂的打扮和棺中新鲜的花束，洛莉不禁产生了疑惑：如果酷拉皮卡所说的一切事情都结束后她还没有醒来，那么他会拿这具念偶怎么办？

　　虽然疑问在脑子里盘旋，但最终洛莉还是什么也没有问随行的美貌青年，她总觉得问出来就会打破现有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