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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   看清秦桥身影的一瞬间,所有文臣收束情绪立马起身,对着秦桥的方向无声行礼。

      平灾,荡寇,今上登基时风雨飘摇,秦阿房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托承国运,没让大荆六世而亡,这种功绩甚而超越了性别给她带来的桎梏,也为她赢得了此刻的尊重。

      当然,尊重只是一方面,秦桥在位多年,整个大荆官场半数受过她的提携,大厦虽倾,根基犹在,虽然不敢明目张胆问安,面上功夫该做还是得做。

      秦桥对着两边简单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目光略过垂死挣扎的陆边秋,又回到了庸宴身上。庸宴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眼中流露出冰冷漠然的神色——

      ‘人在我府上,却这么着急赶来为旧情人解围?’

      庸宴手上用力,陆边秋面色青紫,眼都合上了。

      秦桥径直在庸宴的主座侧面跪坐下来,看看他的席案,故作不满地仰了仰头:“一点没动?看来主上不喜欢,亏得我还精心准备了。”

      在大荆官场,夫人小宴对一家主母的重要程度甚至要超过婚宴,此时见血,便是在表达对这主持者的不满,是在否定她的主母身份。

      秦桥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这些人出现在这里不是我授意的,我没想走。

      陆边秋被烂泥一般甩在地上。

      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陆边秋伏在地上大口喘息,嗓子已然废了,发出嗬嗬的声响,他捂住颈项,勉强坐起,漆黑的眼睛看着庸宴,坚决心意比方才更盛:“为年松杀我,不冤!但我死前还是要带阿房离开!”

      陆边秋狠狠闭了下眼睛,硬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庸言念,你是不敢比么!你强要阿房那日,就应该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

      庸宴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

      陆边秋强忍着不去看主座上的秦阿房:“若我赢了,我只要阿房跟我离开;若你赢了,我从都督府一步一磕头,直到万年郡宏鸣山顶,向年大人谢罪。”

      宏鸣山顶,是年松埋骨之处。

      陆边秋:“杀我又有何难?庸言念,我给你一个机会辱我。”

      庸宴没再说话。

      秦桥双手摸了摸鬓角,而后轻轻拍掌,立马便有厮仆抬着案几上了二层,在她手指指向之处重新设立了三张桌案,侍女捧着杯盘上前,随着几人动作,楼下丝竹之声再起。

      秦桥轻声说道:“小诗仙,都督这是同意了。天兄,火兄,请落座。”

      火云揭侧坐,看着她啧啧有声:“我还以为你天天在都督府以泪洗面,现在看来你过得很滋润嘛!”

      秦桥:“将少主的席面撤了吧。”

      火云揭蹭一下窜过去,踞住最靠前的案子坐下。

      秦桥懒得理他,又抬手对天不言做了个请的动作。

      天不言却没动,对她伸出三根手指,面无表情说道:“第三件事,你配合点。”

      秦桥赶紧抬起双手,手掌向外,以示无辜:“天兄把话说清楚,我何时要求你带我离开都督府了?你不要自己瞎理解,我留着你这第三件事还有大用。”

      庸宴眉头紧蹙,不想听他两人间的哑谜:“话说清楚。”

      天不言:“秦桥救过我性命,我答应为她做三件事。”

      庸宴:“第二件事不会就是……”

      高岭之花天不言脸上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一丝烦躁:“便是那破兔子。”

      原来不是私情。

      需要解决的人从十二个变成十一个了;

      庸宴认识天不言已经三年,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大师兄顺眼起来。

      天不言用宇清抵在陆边秋肩头,微一用力,将他推得离自己远了一些:“想比可以,后面等着。”

      陆边秋:“若剑尊得胜,日后我便再无机会,应该我在前。”

      天不言满脸写着“干我屁事”,大有陆边秋再废话就亲自送他归西的意思。

      秦桥突然开腔:“为什么不能同时比?”

      场中三人齐齐回头看她。

      秦桥:“小诗仙要比作诗,作诗又不是非得站着不动;天兄要比剑,比剑又不是非得闭嘴。为什么不能同时进行?”

      跟剑尊比剑,还要同时分神作诗。

      群臣默默地想,秦相怕不是想借两人之手杀了都督吧!

      庸宴一步步向她走近,秦桥也一副乖顺姿态地起身,当着众人的面抬手给他整理服饰,轻轻趴在他身前,在他耳边小声埋怨:“半天不见你就闹出这么多事,杀这个杀那个的,小孩撒娇吗?”

      庸宴垂头看她,眼中神色不明。

      秦桥:“怎么,你觉得我想害你?”

      庸宴突然单手揽住她的腰身,将人锁在怀里,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装了这么多天乖巧,就是为了今日。”

      他甚至没用问句。

      “这可就是欲加之罪了。”秦桥老老实实让他抱着:“日后想来接我的人还会有更多,你师兄和陆边秋,一文一武,都是不世英才,拿他们立威最好不过,以后再有人想来挑衅,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能比得上这两人。”

      庸宴扣住她后颈轻轻揉捏,就像拎着小猫的后颈皮。

      “再者说,你刚刚回朝就进入内阁理事,许多人面上不说,心里想法都多着呢。只要赢了陆边秋,就没人再敢明里暗里地给你下绊子。”

      秦桥停顿片刻:“当然,如果你赢不了,那么就该换个人守着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猫崽的后颈皮被揪住了。

      庸宴放开她,负手立在秦桥身侧:“题目。”

      秦桥唇角露出个压不住的笑。

      “我来我来!”已经彻底没希望的火云揭迫切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既然是为了秦阿房,便以她为题;一炷香的时间内,两人同时作诗;剑尊与都督比剑法,若一炷香后仍不能赢,便算输了。三位觉得怎样?”

      天不言抱臂站着,点头同意;

      陆边秋:“诗文高低,又该如何评判?”

      一时间人心惶惶,生怕到时候要让自己站队表明更爱谁的诗文——庸宴在朝中炙手可热,不选他,日后仕途恐不平顺;陆边秋被称为小诗仙,不选他,怕不是要成为第二个被逼杀的年松;

      简直想想就要掉头发。

      花成序突然站了起来,拱手道:“在座都是官场中人,需要顾虑的太多。太学离此不远,不如便将两位的诗文送到太学中去,让未入官场的孩子们做选择,谁得到的支持更多,便算谁胜。”

      秦桥抚掌笑道:“花统领是个妙人。”

      花成序生怕自己也被庸宴一手掐死,用最快速度坐了下来。

      庸宴一锤定音:“依她。”

      秦桥笑着唤道:“备墨!”

      下人像是早就准备好了,抬出两张檀木桌,在座的有翰林院的文士,自愿站出来为两人誊写诗文,秦桥亲自起了一炉香,拨开盖子,将一炷香插上,向众人示意。

      天不言早就等的不耐烦了,见终于可以打架,振奋道:“收拾你就需要大些的场子,否则误伤了他们,我赔不起。”

      庸宴一手抓住宙沉,沉声道:“来。”

      两人一前一后,从观景台飞身而出,台外密云西来,隐有雷声,细密的雨丝却没能沾上两人衣角,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内劲充盈,别说是雨丝,只要他们愿意,就是灰尘也沾不到他们身上。

      他们稳稳落在云庚楼顶。

      宇清宙沉,同时出鞘。

      一时间风雨大振,两人剑气相撞,十里以内,小儿止啼。后人将今日之事称作“秦奴之争”,一招一式皆成经典,他们师兄弟二人走的都是大开大合的路数,不求姿态华美,却招招都在实处,整个妙都都感受到了此处发出的震慑意味——

      禁军演武场,所有正在演练的军将同时停手,面色严峻,随时等待调派;

      紫禁城南书房里,瓷学看向都督府的方向,轻轻喟叹;

      云庚楼内,陆边秋站在二层的观景台上,看着绵延不绝的京都烟雨,他沉静的面容里突然浮现出一层浅浅的笑意:“我初见阿房那日,也是个雨天。”

      他身后的文官拱手说道:“小诗仙,我已经准备好了。”

      陆边秋静了片刻,缓缓说道: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少年诗仙的目光像是透过了层层云雾,看见了两年前的烟雨江南,他一时兴起,随三五友人登船游江,薄酒微醺,意兴正好。蓬舟穿过江南的小石桥,他单手拎着酒坛倚在船篷边上,脑子里在想新作的诗。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秦阿房的。

      她微服出京,扮做酒娘,见了他们的小船,随手抛过来几只菱角;陆边秋没来得及躲开,被砸了个正着。

      于是她就笑了。

      “垆边人似月……”

      那一刻,他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跳动,过去人生中所有的大喜大悲都在一瞬间变得苍白至极,这整个人间,只有她,是最动人的色彩。

      心魔骤起,直至失去了她,自此半生缟素。

      “……皓腕凝霜雪。”

      大荆陆边秋,一生诗作都极其繁复华丽,喜欢大量引用典故,浓情真意,倾泻而出。唯有武原三年为秦阿房写下的这一首,用词极简,明明无字写情,却又在每个字里都流露出了温柔和哀伤。

      在场众人反复品着这四句,有些文人已经痴了。那负责誊写的文官谨慎地将诗文封了起来,递给厮仆。

      太学已经接到消息,众学子也不怕雨,拥在太学的入门处,见传信的来了,夫子立马接过,他站在堂中,自己先看了一遍,自叹弗如,又在众学子的催促之下,为他们朗读。

      众学子一时寂静。

      “再给我三十年,也未必有陆边秋一半功底。”

      “名动天下的秦相,在他眼中却如此柔弱娇美,其中真心,令人动容。”

      “娇美二字脏了这首诗,凝霜雪,霜雪为骨,至清至纯。”

      “……”

      “如此看来,大都督是留不住美人了。”

      云庚楼中,众官也是这样想的。

      香已经烧了大半,只剩下最后一点,庸宴却半个字也没有说。能在剑尊剑下走了这么长时间,武官们早就在心里大喊都督神武了,要知道现在与庸宴打得不分上下的天不言,可是将上一届禁军统领们打得落花流水的神人;众统领回想起在演武场被庸宴单方面压制的情景,恍然当时盛都督已经留了手,这顿打,他们挨得不冤。

      相比之下,火云揭就没那么好的耐心了。

      他不愿淋雨,也没到观景台上去,就坐在秦桥身侧,运劲对楼上喊道:

      “庸言念,你的诗还作不作了?”

      虽然这么问了,但火云揭心里也知道,在剑尊压制之下能开口说话已经很难,还要作诗,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必为我誊抄。”

      庸宴一剑扫去,剑尊翻身起落。

      太学众学子,便如听仙人垂问般听到了庸宴的声音:“诸生来听!”

      宇清宙沉片刻没停,庸宴的声音中却连一丝喘也听不到。

      “贵逼人来不自由②——”

      她生在秦氏,不过九岁稚年,就被秦家当成人质送入进了皇宫,看似富贵泼天,其实如履薄冰;

      宙沉剑气光华,直逼天不言腰侧;

      “龙骧凤翥——势难收!”

      可她就真的叫这命格压住了么?

      ——没有。

      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只要跟在太后身后,选择一个聪慧得势的皇子嫁了,便能在后宫平平顺顺走完这一生,宫墙外天翻地覆,都与她无关;

      但她是秦阿房。

      她选了看似最愚笨,也最没有可能的瓷学;她甚至没有嫁给他,而是走了古今女子都不敢走的一步路,成为权倾朝野的大荆第一人。

      秦桥放在桌案下的手骤然握紧。

      庸宴声震林木:“满堂花醉三千客——”

      天不言一脚踢在庸宴手腕,宙沉脱手而出,却不料庸宴翻身而上,借力踩在宙沉剑柄,就在他身影冲到最顶端的时候,远方天际,惊雷骤响,庸宴翻手接过宙沉,用尽全力喝道:

      “一剑霜寒十四州!”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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