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的戒律》戚珀

58、古树亚缇尔

　　58

　　罗尔森林——数千年来，近百个被冠以“官方”版本的大陆地图中，几乎都没有标注这个地方。
　　因为它位于大陆最大的森林——劳克雷斯森林当中，大部分冒险者虽然知道劳克雷斯森林，可足迹几乎都局限于胡洛格里安峡谷之前，遑论更深处的罗尔森林。

　　另一方面，世代在森林和草原生活的赛提人称呼罗尔森林为“黑森林”，因为这里到处都是“危险”，似乎只有丽塔顿的法师们长居于此。

　　然而也并非每一个来自丽塔顿的人都了解这座森林。

　　“我听说，黑棘是从罗尔森林的地底开始生长出来的……因为其他地方虽然有黑棘，可完全不会像这里——‘最严重’的时候，整座森林都会被它包围。”

　　第四天，六个人停在罗尔森林的一片空地里，围着一处火堆。
　　火光照亮众人的脸庞，黑棘被挤进漆黑的角落，说话的人是珀尔娅，她正用手里的小刀利落地削一段树枝。
　　不过也没什么好削的，哪怕黑棘会暂时褪去，植物们仍然呈现出没有活力的黑色，即便把它削成粉末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这片森林里果然什么也‘没有’。”
　　珀尔娅自顾自说完了剩下的话。

　　这个“什么”甚至包括了点火用的柴。
　　——从进入森林的第一天开始，他们便只能依靠法术生火。
　　这种生火的方式不同于以往，使用法术的人必须一直维持着对元素的控制，否则，没有燃料的火焰很快就会熄灭。

　　此刻正在做这件事的人是隆洛，温暖的火光将少年那张漂亮的脸和抿着唇的动作映照得分明。
　　这件事对他而言很“简单”……不，对在场的几个人来说都很简单，可这个过程实在太过无聊，好比让人在几个小时内重复同一个频率抛纸团这个动作，很容易走神。

　　果然，没过一会，清脆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的汤要凉了！”

　　“对不起……”

　　黑色的术杖在隆洛头上敲了一下，少年呜咽一声，重新集中注意力。

　　“……”
　　老实说，珀尔娅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特训”。

　　“你只是想喝汤吧，薇拉——”她看着锅里咕咚咕咚煮着的浓汤，有些无言，“而且这些食材……”

　　这已经是第十天了，在这个什么也没有的森林里，薇拉怎么有那么多土豆、火腿、面包甚至还有香草的啊？！

　　“当然是我的行李。”
　　薇拉望着自己的汤，神情悠闲地扔了两根调味的不知名叶子。

　　“火要再大一些。”
　　“……”

　　你的行李里面只有食材吗？

　　薇拉好像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慢悠悠开口分享自己的行李：“对，还有一盏提灯、一口锅，以及我的汤勺，和一些珍藏。”

　　什么珍藏？大概是酒。
　　至于它们都是从哪里来的……
　　也不知道尼朗大叔和霍莱有没有发现自己的东西被薇拉“顺走”了。

　　珀尔娅有些头疼，看向另外两位异性。

　　阿斯诺已经完全没有最开始被迫赶进森林时的不耐，不如说已经麻木了，正面无表情地看随身携带的书籍。

　　科顿也在一旁，他似乎是最认真的一个，时常会做一些元素控制的训练，比如清理路上绊脚的碎石。
　　这种小事对于从未学过法术的战士而言很困难，有时候珀尔娅会觉得他不如用自己习惯的方式。

　　可科顿似乎下定了决心要掌握法术，倒成了所有人当中每天都在练习法术的人。

　　然而这其实和发起特训的薇拉毫无关系，她绝不允许科顿接近自己的锅和汤。
　　——他们也都能理解，因为没有人能想象以那种粗糙的元素控制方式生火到底会发生什么。

　　甚至很多时候还是隆洛在教科顿。

　　所以说……
　　珀尔娅扔掉没有削去的最后一段树枝，轻声叹了口气。

　　他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满心疑惑的女人无意识扭过头，忽然瞥见了独自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的身影。

　　莉莉。

　　莉莉比所有人来到丽塔顿的时间都晚。
　　那个时候，她正好被一些令人焦头烂额的工作包围着，因此没有与这位白法术师互相熟悉的机会。
　　按理说只有隆洛和莉莉有些交集，可比起和其他人交流，莉莉似乎只愿意自己待着。

　　以至于这些天来他们没能说上一句话。
　　……薇拉认识她吗？她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莉莉？”珀尔娅想了想，出于好奇开口道。
　　角落的少女一怔，抬眼看来，眼神有刹那的茫然……以及一缕警惕。

　　珀尔娅：“……”
　　薇拉“骗”她做过什么事吗？

　　她看向正高兴地喝着汤的薇拉：“……”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是不是有点紧张？”
　　“没有，你不用太在意我。”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白法术师，你之前住在王国里吗？”
　　“对，但也没什么特别的。”
　　“你为什么会到丽塔顿来？”

　　莉莉突然沉默了下来。

　　珀尔娅立刻道：“对不起。”
　　珀尔娅向来不会为了得到一个所谓的真相去强迫某个人开口，尤其是在察觉到对方的脆弱之后。

　　这下子，莉莉反倒愣了愣，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谢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珀尔娅感觉到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认识薇拉的，”珀尔娅忍不住说道，“她有些古怪，但其实是一个好人……其他人也一样，你或许不用害怕。”

　　忽然，人群中传来了薇拉一声满意的叹声：“味道刚刚好——”

　　“……”
　　“……”

　　薇拉似乎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含笑着看过来：“你们要不要尝尝？”
　　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打着“特训”的旗号在被称为最危险的森林里喝美味的汤……

　　谁知道阿斯诺第一个站起来，走了过来。

　　薇拉夸奖他：“成长得很快嘛。”
　　阿斯诺：“闭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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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
　　隆洛不再需要维持法术，取而代之的是薇拉的提灯，它被放置在空地的中央，照亮了周围。

　　科顿负责守夜，其他人裹紧身上的袍子，蜷缩在坚硬冰冷的地面入睡——寒冷几乎能穿透那特制的布料，冻得人的手脚都快要失去知觉。
　　可他们别无选择。

　　四处静默无声，没有柴火燃烧的声音，也没有虫鸣或者动物活动的细碎声响，连光都是凝固的。

　　隆洛在某个时候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看到了放置在中央的提灯，坐起来后，才发现薇拉不知道什么时候枕在了他的腿上。
　　大概是不想贴着冰冷的地面，所以随意找了个“枕头”，但仅仅如此她便能睡得香甜，唇角还微微弯着，旁边落着一缕色泽鲜亮的金色发丝。

　　隆洛也是这时才发现女孩轻得有些过分——他几乎没有感觉到腿上的重量。
　　很难想象，这具脆弱纤细的身体里藏着多么可怖的力量。

　　少年望着她，停下了原本的动作，将薇拉那一缕发丝别开。
　　下一秒，温和的火光自伸回的手心亮起，周围的温度无声提高。

　　因为这个法术，不远处蜷缩着的人似乎因此感到舒适了不少。

　　“你可以休息一下。”
　　做完这些，隆洛的视线对上不远处守夜的科顿，开口：“这里交给我就好。”

　　“昨晚你已经守过夜了，刚刚也只睡了一会儿。”
　　科顿却说：“更需要休息的是你。”

　　“黑棘无法靠近，除此外没什么危险，我还可以应付。”
　　“那你就太小看‘黑森林’了。”

　　隆洛微顿。

　　“很多东西会在黑棘五月陷入沉睡，但真正的危险却会一直存在，黑棘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科顿说：“而且，我们这几天一直在朝西边前进。”

　　少年有些迟疑：“西边有什么？”

　　“我曾经听部族里的老人说，黑森林的法师之所以会住进这里，是为了守护一些秘密。”
　　科顿并不热情，可他将这行人中的大部分视为恩人，因此并不会隐瞒自己所知道的事：“从黑森林开始，向西的某个地方，与北边的雪原之间，那是和三山脉一样‘不可冒犯’的禁区。”

　　隆洛有些意外。
　　丽塔顿会修建在这里，是因为女帝。
　　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女帝会将丽塔顿这所法师学院建在远离赫波亚平原的地方。

　　……他们现在，是在朝那个秘密前进吗？

　　隆洛低头看了薇拉一眼，沉默良久。

　　“谢谢你的提醒。”
　　片刻后，他重新抬起头：“但我睡不着。”

　　科顿没有多劝：“……多小心。”
　　“好。”

　　两人没有再说话，寂静再次降临。
　　在背对着他们的地方，少女缓缓睁开眼睛，眸里闪过些许微妙的情绪，又安静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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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很平静的晚上。
　　人们第二天是被威娜钟叫醒的——整个大陆上，大概没有比丽塔顿的威娜钟在黑棘五月报时更好的方式了。

　　“早上好，朋友们。”
　　薇拉精神气爽地伸了一个懒腰，拿起放在一旁的黑色术杖：“我们该继续前进啦！”

　　几个人都没回过神，只是下意识在听到她的话后默默站起来，准备离开。

　　那支黑色术杖——黑棘似乎很惧怕它，当薇拉握住它向前走去，前面的黑棘便窸窸窣窣地退去，而后面的又追了上来。

　　“这是……学院的法术吗？”
　　叫人意外，一向只会默默跟着的莉莉这时开口问道。

　　其他人倒是已经习惯了，薇拉总是能够做些超出人们预料的事。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并不好奇，没有问只是觉得薇拉不会回答罢了。

　　“谁知道呢”——总能把人噎个半死。

　　然而，或许是因为前一天睡得不错，薇拉现在的心情很好，竟然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是我在黑棘五月出行时会用的法术。”

　　“……可是，黑棘很危险，我没听说过有什么法术能打破不能在黑棘五月活动的定律。”

　　对这个季节的忌惮几乎烙印在所有人的习惯中。
　　如果真的有这种法术……那么这一切不就毫无意义了吗？

　　“你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

　　“黑棘是一种‘生物’，”薇拉晃了晃手里的术杖，缓缓道，“它们只是认出了同类的气息，为它让路而已。”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所以，问题并不在于黑棘为什么会给他们让路，而是薇拉是如何拿到这些黑棘的。

　　隆洛想起了那些黑鸟，意识到，也许只有没有生命的造物才不会被黑棘吞噬。

　　“至于不能在黑棘五月活动嘛……这只是一种印象。”
　　薇拉慢慢往前走去，人们跟着她，耳边是她在窸窣声中的清脆嗓音：“我想你们应该知道，元素之月绝不能靠近红魔花，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元素之月的元素十分活跃，所有植物的生长会因此变快，出现一些不同往常的特性……红魔花在那个时候会长出锐利的刺，变得比往常更危险。”
　　“就是这样。”

　　他们一时有些费解，不知道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你们既然知道红魔花会在元素之月发狂，就会在那个时候避开它，如果实在需要靠近，那就用星石草麻痹它。”
　　“黑棘五月也一样，万物在休息，黑棘在生长，只要知道这个特点，就能采取应对的措施，仅此而已。”

　　几乎没有人不害怕只有黑夜的黑棘五月，因为“黑暗”、“危险”又或者“神秘”，可薇拉却认为它没什么特别的。

　　沉默中，阿斯诺直截了当：“希望你在没有这支术杖的时候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薇拉“哈哈”一笑：“只是让黑棘让路罢了，这只是小事……和它对抗要付出更多代价——不过嘛，我目前还没有那种打算哦。”

　　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趣道：“说起来，正是因为这里的黑棘比较密集，它们才会对同类的气息那么敏感呢。”

　　隆洛望着远处被黑棘包围的地方，问道：“既然这样，为什么女帝会将丽塔顿建在这里？”
　　薇拉：“谁知道呢？”

　　“……”

　　“这件事我问过老师，”珀尔娅突然说：“但那个回答我并不是很满意。”

　　“是吗？”

　　“嗯……他说，因为女帝时代的帝国不仅包括赫波亚，甚至延伸到了北部雪原、东部海湾和南部的涅波希尔平原……”
　　珀尔娅皱了皱眉：“而当时的罗尔森林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可原因仍旧是不明确的，仿佛女帝只是随便在自己的领土里选了一个地方。
　　似乎没有人知道更多了，因此都没有再说话。

　　几个人的身影穿过漆黑的树影，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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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没有黑棘，森林里的路也并非畅通无阻。
　　树与树之间的路线曲折、又满是凸起来的、变得像是石块的树桩，到处都是绊脚的障碍物。
　　极少人能在这种地方行走自如，更别说他们还需要辨认方向，哪怕是珀尔娅这样经常在罗尔森林出行的人也感到吃力。

　　……她之前可没有来过那么远的地方啊。

　　薇拉走得不快不慢，正好能让他们跟上，又不至于被后面追上来的黑棘吞噬。

　　平时也一样，到了某个时候她还会停下，拿出锅来为大家煮一碗汤。
　　然而——今天没有，女孩只是让他们饿了就随便吃点干粮，一路上都没有停下。

　　他们就这么茫然又平静地继续往前。
　　在这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候，薇拉终于停下了脚步。

　　哪怕她没有开口说话，其余几个人也感觉到环境中多了一丝微妙的不同。
　　有一股先前没有闻到过的香甜味道。

　　珀尔娅先是捂住了鼻子，看向薇拉，却发现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容。

　　“终于到了呢。”
　　薇拉往前走去，当前方的黑棘如潮水褪去，就像掀开了盖在油画上的布，一阵莹蓝色的光芒骤然涌进人们的视线中。

　　他们不约而同地眯起眼睛，等到画面渐渐清晰，这才看清在面前的——一棵参天大树。

　　罗尔森林到处都是粗壮的古树，这棵树的树干比它们还要粗壮、高大、壮丽。
　　珀尔娅甚至觉得这棵树比丽塔顿的高塔还要高大许多——

　　最让人感到震撼的，是它似乎并未因为黑棘五月陷入沉睡，深褐色的树枝向四周延伸，完全笼罩住了这一片位置，而层层叠叠生长出来的树叶是莹蓝色的，它们正散发着柔和的光，投下梦幻而壮观的光彩。

　　“……亚缇尔古树。精灵把它种在了这里，而在他们离开大陆后，它便自然地被留了下来。”
　　在他们仍旧为之震撼的时候，薇拉已经拿着术杖走了过去：“我们今天就在这里休息。”

　　这里居然是精灵的“遗迹”？
　　虽然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看到精灵的遗迹了，可感觉上却完全不同。

　　“这里和那座灯塔有什么不同吗？”隆洛忍不住问。

　　“唔……简单来说，这里是精灵曾经聚居的地方，原本整个罗尔森林有一半都被亚缇尔古树所覆盖，都是属于精灵的城市。”
　　薇拉说：“至于那座灯塔，是和神殿一样的东西。”

　　也就是说，这里曾经是精灵们真正生活过的地方。

　　“好漂亮……”
　　珀尔娅走到树下，抬眼看着那梦幻的氛围，不禁感叹着，无意识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精灵们不是已经早就离开大陆了吗？

　　“也不是只有我知道这件事，”薇拉看了一眼阿斯诺，似笑非笑，“女帝纪年的第34年，她曾经率领一支军队打破了亚缇尔的结界，这座精灵城市才重新出现。”
　　阿斯诺沉默了一下，接道：“在那之后，其他植物才有机会生长到了曾经被亚缇尔占据的土地，但是……”

　　“但是？”
　　“关于亚缇尔的文献不全……根本没人见过。”

　　而且……其中好像还提到了一些别的什么。
　　阿斯诺想了想，没有开口。

　　他们六个人很快全都来到了树下。
　　这里要比外面的温度高了许多，甚至不需要火堆也能让人感到温暖。

　　珀尔娅四处看看，很是好奇：“这里精灵们的城市，那么他们住在什么地方，他们的房子呢？”

　　亚缇尔确实很壮观，可如果说这是城市，它又少了建筑，甚至连石块的残骸都没有。
　　如果不是薇拉说，她都没想到这里竟然还能算是“遗迹”。

　　薇拉随意将黑色术杖插在不远处：“这只是一小部分。”
　　也就是说，有建筑的地方早就变成森林的一部分了吗？

　　隆洛也思考了一会，转头看着薇拉：“今天不炖汤了吗？”
　　“食材用完了。”女孩回答。

　　其他人都愣了愣。
　　虽然知道食材肯定会用完，可按照他们对薇拉的理解，每天一碗的汤也许会持续到回到丽塔顿才对。

　　她是计算好了他们今天会到达这里的吗？
　　难道……“特训”要开始了？

　　他们心里不约而同地产生了这样的预感。

　　薇拉却什么也没提，转头和珀尔娅要干粮。
　　虽然短期内再也喝不到温暖的汤了，可她吃着干粮，看上去也十分满足高兴。

　　“……”
　　而这个笑容莫名叫他们感觉特训已经近在眼前了。

　　人们心情各异地吃完了这顿不太一样的晚餐，又到了休息的时候。
　　这个夜晚守夜的是薇拉。

　　亚缇尔下的地面是“正常的”土地，加上温暖的环境，他们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唯独一个人例外。

　　莉莉一直有些睡不安稳，她的脑海里时刻绷着一根弦，哪怕闭上眼睛后也一直在思考这一天发生的事。

　　这里到底是哪里？
　　她只是一个“陌生人”——那个凯特人为什么要让她跟来？

　　特训……在这片几乎没有记载的森林里，他们还在一天天接近更危险的地方……

　　脑海内一片昏沉的浪潮汹涌，她渐渐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就在这个时候，耳旁突然响起一些细碎的声响。

　　莉莉猛地睁开眼睛，同时有道声音跟着闯入耳中。

　　“莉莉？！”

　　视线定格，莉莉发现隆洛站在不远处，而在他们的面前的树下出现了一些和叶子一样散发着莹蓝色的光晕。

　　只有隆洛在。
　　其他人……

　　她定睛一看，猛然看清那莹蓝色后的模糊人影……那些光晕将其他人都包裹了起来！

　　“这是什么……”她有片刻的恍惚，却忽然又看到树叶的缝隙中漏出了一团同样的光晕，朝他们扑来！

　　她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躲，风刃便在半途斩断了光球，化作光点消散。

　　“快逃，”少年皱眉道，“不能被它抓住！”
　　他也是刚睁开眼睛就注意到了不对，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光晕再次朝他们笼罩而来！

　　氛围太过梦幻美丽，隆洛有些迟钝的感知变得更加缓慢，那些不友好的光晕混在其中，更让他很难第一时间找到它们。
　　光晕越来越多——

　　莉莉一直在往后退，却猛地被什么绊住，她扭头，发现身后竟然也有悄然靠近的光晕，不禁尖叫了一声。
　　隆洛一怔，回头想帮她，附近的光晕却忽然扩大——

　　悬在半空中的人从三个变成了四个。

　　莉莉恐惧地扭头逃跑，却慌不择路地撞进那团硕大的光晕中，也被它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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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那抹光晕“吞噬”的时候，莉莉竟有一瞬间感到温暖，下一秒则是无尽的恐慌。

　　因为在她面前的已经不再是那片森林。
　　而是一间神殿。

　　巨大的立柱从最底部一直伸向天花板上，金灯花的花纹和刻满史诗的浮雕填满墙壁的每一寸角落。

　　她茫然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穿着的不是丽塔顿的袍子，而是一袭洁白的长袍。

　　洁白的……
　　对，这里的一切都是洁白的。

　　洁白的墙壁、地面……以及她自己。

　　然而神殿里没有一丝光，这一切同时浸在了阴影中，覆上了浓郁的暗色。
　　她的心跳一点点变得迟缓，沉重。

　　身后传来一阵布料摩擦地面的窸窣声响。
　　少女猛地扭过头，发现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人。

　　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一只枯槁的手，套着白袍的身躯像套着厚厚的裹尸布，从中钻出一阵又一阵的恶臭。

　　“不……怎么会……你怎么会……”

　　莉莉不受控制地摇头，一步步往后退。
　　万幸的是，那身影似乎没有追上来的意思，只等它消失在视线中，她忽然感到心口一松，扭头就狂奔起来。

　　不可能的。
　　这一切……一定和那奇怪的光晕有关系。

　　她要逃出这里。
　　可这条走廊却像是没有尽头，那些高大的白色立柱、浮雕上神圣的图案，变成了无数只眼睛紧紧盯着她、黏着她，怎么也甩不掉。

　　莉莉很快筋疲力尽，被一股力量扯着脚腕，摔在地面。
　　她的身体被剧痛裹挟，一只手忽然伸来，钳住了她的脖子。

　　胸中的空气随着疼痛被一点点挤走，莉莉拼命挣扎，模糊的视线里是一张狰狞而严厉的脸。

　　“复仇……”
　　“你要复仇……”

　　手忽然松开。

　　少女摔在地上，咳嗽着，大口喘息着，她凭借本能坐起，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座走廊上了。
　　她跌倒在猩红的地毯上，面前……

　　是一把金色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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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中传来一阵哗啦的水声。
　　莉莉跌在地上，分明是从那光晕中挣脱，却像是从水里被捞出来，浑身脱力，许久才回过神。

　　刚才那是……什么？

　　片刻后，她恢复了一点力气，仓皇站起来，才发现几个人还被光晕笼罩着悬在空中，生死不明。
　　她浑身发抖，飘忽不定的视线忽然定格在不远处，那支被薇拉随意插在地面的黑色术杖上。

　　莉莉突然想起他们讨论过的话题。
　　之前的路也“只有”黑棘，如果有那支术杖，她就能回去了。

　　这个念头刚刚在脑海中闪过，少女便腾地站了起来，不顾一切地朝它跑去，将它抓在了手里。

　　离开这里。
　　她要离开这里。

　　少女遵循着内心的声音，正朝外面跑了两步，可她的身后——寂静的树下却忽然传来很轻的笑，叫她有瞬间心跳骤停。

　　莉莉回过头，薇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身后。

　　这个凯特人……她没有被困住吗？
　　怎么可能？难道这是——

　　金发女孩像是不知道对面的少女此刻在内心翻涌的情绪，背着手，笑容依旧：“这是第三次了呢。”

　　第三次？

　　“来到丽塔顿的时候，还有安东尼死去的那个夜晚。”
　　薇拉说：“为了活下来，你还真是努力啊。”

　　听不出情绪……不像是讽刺，可又非常锐利。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薇拉侧了侧头，一缕发扫过面颊，眼眸的金色耀眼得似乎有些滚烫，“安莱圣殿最后一位……圣女？”

　　莉莉浑身一震。

　　“你早就知道……”
　　她望着拆穿自己身份的人，看清那有些戏谑的笑，陡然产生了一种被人戏耍的愤怒，如火一般往脑子里烧：“所以你一直在看我的笑话吗？！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薇拉笑而不语。

　　“如果你是认为我背弃他们而想惩罚我……可这一切又不是我的错！那天让我去墓地的人明明就是你！”
　　莉莉怒火中烧：“我对你们的事情根本不感兴趣！我只是……只是想要找一个收留我的地方罢了！”

　　“但丽塔顿无法收留你。”

　　莉莉觉得薇拉的话十分可笑。
　　说得好像发生的这些事是她的错——

　　难道是她将怪物、将黑法术师带到丽塔顿的吗？难道是她想要带着危险的身份，和那散发着腐臭的仇恨活下去的吗？

　　“别说这些废话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莉莉攥紧了术杖，表情有些失控的狰狞：“就算是你，没有这把术杖，也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吧？”

　　“好像是吧。”
　　薇拉侧了侧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下：“那么，将它还给我，我来帮你一个忙，如何？”

　　莉莉一怔。

　　“其实，我一直很想赞扬你呢，”薇拉一步步朝她走来，“凭借自己的力量，一路走到这里……虽然……你是那么弱小。”
　　“这么弱小的你是没办法对抗命运的，”女孩停在她几步之外，说，“所以……我想帮你。”

　　莉莉没有吭声，愤怒的表情有些松懈下来，带了点茫然，似乎快要听不懂对方的话了。

　　那清脆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缓缓压低了一些，微低着，充满蛊惑地。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莉莉心头一颤，抬首撞进那双闪烁着浓郁金色的眼眸，整个人有片刻沉在了眩晕之中。

　　好美丽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在这个时候走了神。

　　在这刹那过后，莉莉的眼神轻轻一动，因为她的视线里——也是薇拉的背后，亚缇尔古树上落下了一道光晕，正朝着她们靠近。

　　“如何？”
　　“我……”

　　薇拉对逼近的危险毫无察觉。
　　莉莉张了张嘴，往后挪动步伐，握住术杖的手心愈加滚烫。

　　光晕笼罩而下。

　　“我拒绝！”
　　莉莉眼睁睁看着薇拉被光晕吞没，眸里闪过一丝决绝：“你是个莫名其妙的疯子！我绝不会相信你的——你们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说完，莉莉再一次扭头要逃。
　　然而这一次她还没能走出一步，一双柔软纤细的手臂便环住了她的双肩。

　　怎么可能？！她不是被——

　　“‘亚缇尔的视野’可以让人看到一些……过去，痛苦的也好，充满仇恨的也好，都是一些无法舍弃的东西。”
　　贴在脖颈上的触感详细，声音也莫名的温柔，可却让莉莉感到毛骨悚然——因为她压根挣脱不开：“既然这样，我便邀请你看看我的过去好了。”

　　她的……过去？

　　莉莉瞪大眼睛，视线中的画面骤然一变。

　　赤红的天空下，面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焦黑大地，除此外没有别的东西。
　　这似乎是一片战场，如山的尸体堆砌如山，血液在地面上凝固成褐色，连啄食尸体的鸟都成了地上的残骸。

　　这样血腥而可怖的画面本该让她立刻呕吐出来，但又因为更深的恐惧，她一动不动——因为一个站在远处的“人”。

　　那是个浑身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男人，莉莉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两根金色的长矛从两侧贯穿了他的胸膛，将他钉在原地。
　　可哪怕如此，他的手里还攥着一颗滴血的头颅，扬言诅咒着某个人——

　　“我将用我的灵魂诅咒你……”

　　那癫狂的声音回荡在这可怖的血原之上。

　　“你将与背叛为伍，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直至绝望将你拖进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