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鱼木樨

2、第 2 章

　　男友并不在乎有只猫在旁边观战，他很快恢复了高昂的兴致，但齐楚却始终无法再投入其中，小斑就在他旁边的床头柜上，离他不过五十厘米，他只要微微侧头就能看见小斑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微的光，既森冷又不怀好意，就像正在密谋着什么邪恶的计划。

　　齐楚越看越胆寒，思绪就像坐上了一辆无限加速列车，在他的大脑里奔腾起来，又撞上一个个荒诞诡异的猜测变得支离破碎。

　　齐楚想移开目光，可是他做不到，他怕自己一闭上眼，小斑就会从床头柜上一跃而下，用那四颗尖利的牙咬穿自己的喉咙。

　　本能发出的警告在尖叫，凌迟着齐楚的神经，他终于忍无可忍，再次一把推开男友，揪住小斑后颈的皮毛把它从床头柜上提起来，大步走到卧室门口，用力把它扔了出去。

　　小斑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被重重摔到地上。

　　那一下摔得不轻，它在地板上挣扎了好几下，才颤颤巍巍地重新站起来，左前腿似乎受了伤，无力得缩在胸口。

　　“你疯了？！”男友斥责地声音从齐楚背后传来，就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唤回了齐楚的神智，表情还有点懵，像是不敢置信刚才自己做的事。

　　“它不过是一只猫！”男友推开齐楚，心疼地把小斑抱起来，安抚一般轻轻抚摸着它，同时用看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的目光瞪着齐楚，“你想摔死它吗？！”

　　齐楚错愕地看着男友，自从他们在一起，男友就从没对他发过这么大的火，而这一次，仅仅是因为一只猫？

　　齐楚委屈，然而还没等他为自己辩解，男友就抱着猫进了客卧，“嘭”地一声摔上了门。

　　就在门被合上的瞬间，齐楚看见小斑搭在男友手臂上地脑袋忽然抬了起来，冲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一瞬间，齐楚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寒意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小斑是故意的，它是故意激怒自己，然后让自己在男友面前失态的！

　　可是为什么？为了争宠吗？它分明只是一只猫吧！

　　一夜辗转反侧，第二天早上齐楚顶着两只熊猫眼爬起床，男友和猫都不在，不知是不是男友带猫去了宠物医院。

　　从那天之后男友就和齐楚分房睡了，虽然不到冷战那么夸张，但男友对齐楚的态度十分明显地发生了变化，他不再在下班后黏着齐楚亲亲抱抱，不再一边吃饭一边和齐楚说今天发生的有趣或讨厌的事，也不再在晚饭后搂着齐楚跟他一起边吐槽边看电影或球赛。

　　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关系却冷淡得好像随便合租的室友。

　　半夜醒来后身旁的位置冷冰冰的，耳旁少了另一道呼吸，枕头旁没有了另一种熟悉的味道，这让齐楚感到非常难过，他瞪着黑乎乎的天花板躺了一会儿，然后下床去厕所。

　　打开卧室门后，齐楚发现客卧的灯居然还是亮着的，灯光从门底的缝隙透露出来，在客厅的地板上划下一道泾渭分明的线。

　　现在已经是凌晨了，男友居然还没睡？

　　齐楚思忖着，决定过去看看，还没走到客卧门口就突然听见里面传出一声娇笑，听声音好像还是个女人。

　　齐楚如遭雷殛，整个人愣在原地。

　　男友并不是纯gay，在和齐楚在一起前，和他交往过的全是女性。

　　难道男友出轨了，还胆大到把出轨对象带回了家？！

　　这个猜测一冒出来，齐楚的理智就像过热的保险丝一样“嗡”地一下就烧断了，他大步走到客卧门前，“砰砰砰”地锤响了房门。

　　没过多久门就打开了，男友穿着睡衣站在门口，眉头紧皱，没好气道：“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

　　“你带了女人回来？！”齐楚瞪着他，呼吸急促。

　　“什么女人？”男友莫名其妙。

　　齐楚不答话，伸手推开男友强行挤房间。

　　空气中有淡淡的咖啡苦味，书桌上的电脑还开着，屏幕上有一个打开的表格，电脑旁放着凌乱的文件和喝了一半的咖啡，床铺干净整洁，显然在齐楚敲门之前男友还在加班。

　　房间里并没有第三个人，只有小斑坐在床边看着他们。

　　齐楚愣了两秒，又去检查衣柜，一通翻找后，齐楚确定房间里的确没有第三个人。

　　“你怀疑我出轨……”男友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气，“还把小三带了回来？！”

　　“我……不是，我刚明明听见了声音……”齐楚嗫嚅着想要辩解，攥紧的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男友看着他发白的嘴唇最终还是没忍心再说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拍拍齐楚的肩膀：“我还有工作没做完，你先回去睡吧，最近你的脸色很不好。”

　　齐楚攥住男友的手腕，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殷切地问：“你工作完后会来陪我睡吗？”

　　男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答应，就在这时，小斑“喵”的一声从床上跳了下来，围着男友的裤脚蹭了蹭。

　　男友低头看了眼小斑，最终还是说：“等我忙完再说吧。”

　　这一夜男友到底还是没来陪齐楚睡。

　　齐楚像个木乃伊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整夜瞪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天花板上隐约有只黄棕色带黑斑的猫，正勾着唇角冲他笑。

　　齐楚好像陷入了某种梦魇，走路的时候小斑就跟在他余光的角落冲着他笑；上课的时候小斑就坐在空着的小板凳上冲着他笑；吃饭的时候小斑就蹲在他碗里冲着他笑；闭上眼睛小斑就趴在他视网膜上冲他笑。

　　小斑就像一个幽灵在他大脑里徘徊，无时无刻不在嘲讽着他，带着满满的恶意。

　　齐楚觉得自己疯了。

　　“老师，老师！”

　　稚嫩的童音在齐楚耳边响起，衣摆被用力拽着，齐楚猛然回神，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迅速调整好表情，蹲下身强挤出一个笑，问：“老师在呢，怎么了？”

　　小女孩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两只黑亮的大眼睛葡萄般水灵，她兴奋地举起手中的东西，一只黄棕色带黑斑的猫伴随着小女孩骄傲的声音猛然贴近齐楚的面庞：“老师你看，这是我妈妈给我买的，可爱吗？”

　　“小斑！”齐楚大惊失色，下意识把面前的东西推开，紧接着就听见“嘭”的一声闷响，还有小女孩尖锐的哭嚎。

　　齐楚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只猫，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原来只是个猫玩偶，而小女孩则摔倒在地，额头磕到了桌角，血如泉涌。

　　齐楚简直不知道接下来的时间他是怎么过来的，救护车的警笛、孩子父母的咒骂和园方领导的责骂都像是隔着一道水流，被冲走了具体意义，只剩下沉闷的回响，直到天黑后他无比疲惫地站在自家房门前，才恍然记起自己今天失业了。

　　齐楚打开门，男友还没回来，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反手摸到电灯开关，刚想按下去，头顶上方忽然感受到一道视线，齐楚抬头，视线和蹲坐在玄关柜顶的小斑视线相撞。

　　因为缺少光源，小斑的身体只有一个黢黑的轮廓，但它的眼睛却在黑暗中散发出绿色的幽光，那么邪恶，那么不祥。

　　都是因为这只猫！如果没有这只猫就好了！如果没有它，男友不会和自己生气，自己也不会丢了工作！

　　这种想法如同野草般在齐楚脑海中疯长，委屈、愤懑和怨憎如同被堵住泄口的水流，逐渐将他淹没。

　　齐楚打开灯，在仿佛要将他溺毙的窒息感中粗暴地把小斑从玄关柜顶上薅下来，不顾它的挣扎和尖叫打开门把它扔了出去！

　　厚实的防盗门隔音效果并没有那么优秀，小斑凄厉的叫声如在耳边，齐楚双手揪着头发，背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上，终于低声呜咽起来。

　　没过多久，防盗门上就多了一道“咔吱咔吱”爪子挠门的声音，小斑一边叫一边挠，它没有放弃，它还想回来。

　　“咚咚咚！”

　　背后的门板突然传来剧烈的振动，齐楚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从地板上爬起来，接着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有没有人啊？你家猫被关外头啦！”

　　齐楚后退一步，他不想开门，可下一秒他就听见男友警惕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是我家，你找谁？”

　　齐楚“唰”地一下打开门，门外正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两只手提着小斑，而男友则站在楼梯上，还在往楼上走。

　　“我是你家对门的。”汉子见齐楚打开了门，便把小斑往他面前一送：“你家猫被关门外了，一边叫一边挠门，爪子都挠劈了，那么大动静，你在家硬是没听到？”

　　这时男友也走到了门口，他们的目光一同落在小斑两条前爪上，因为用力挠门，小斑的指甲都抓掉了好几个，爪尖一片血肉模糊。

　　“喵~”小斑冲着男友弱弱地叫了一声，嗓子哑了。

　　“我，我睡着了，所以没听见……”齐楚觑着男友的脸色无力地辩解，却没有伸手去接小斑。

　　倒是男友从邻居手里把小斑接了过来抱进怀里，又道了谢。

　　邻居离开后，齐楚几次想开口，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男友的眼神告诉他，他知道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带它去医院。”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男友开了口，他连家门都没进就抱着小斑又离开了。

　　齐楚看着男友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他低下头，门口的地垫和防盗门上半干的血迹映入眼帘，还有他手臂上刚被猫爪挠出的血痕，细细的一道接着一道，就像一条条扭曲的小蛇。

　　男友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来，小斑的两只前爪都被包扎起来了，脖子上戴着伊丽莎白圈，男友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软垫上，然后走到齐楚身边坐下。

　　齐楚：“……它怎么样？”

　　“爪子断了几个，不算严重。”男友说着，叹了口气，“齐楚……”

　　这种疲惫又无奈的语调让齐楚顿时紧张起来，他手足无措地看向男友，生怕他下一句就要提分手。

　　好在男友并没有那样说，他继续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如果你不喜欢猫，当初为什么要装作喜欢的样子把它留下来呢，只是为了讨我欢心吗？”

　　齐楚无言以对，难道要他把那些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幻觉还是现实的笑，还有那些自己毫无根据的感受说出来吗？只怕男友听过后会更觉得他精神有问题吧。

　　男友顿了顿，没等到齐楚的解释，便又叹了口气：“今天去医院，医生说小斑身上有很多被虐待的痕迹。”

　　“我没有！”齐楚终于叫了起来，“除了今天，我从来没有虐待过它！”

　　男友抿着唇，眼里分明是不信任，他沉声道：“齐楚……”

　　“把它送走吧！”齐楚打断男友的话，语速飞快道，“我不想再养它了！”

　　男友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半晌后点头道：“好，等它伤好了就把它送走。”

　　这一次是真正的冷战了。

　　男友只要在家就会时刻把小斑带在身边，吃饭、工作、睡觉、上厕所，好像齐楚就是个恶毒的继母，只要他一眼没盯着，他就会把小斑撕成碎片然后吃掉。

　　齐楚在心里苦笑，他不知道自己和男友的感情还能继续维持多久，他爱他，他不想和他分手，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小斑伤好被送走后再试着努力修复。

　　时间一天天流逝，小斑的爪子已经完全恢复了，可男友却绝口不提把它送走的话。

　　除此之外齐楚还发现自己在这个家的存在感似乎也越来越低了，男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再紧盯着他，好像他只是房间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摆件，已经被彻底无视。

　　与他境遇相反的是男友对小斑的态度却越来越怪异，好几次齐楚都看见男友一脸柔情地对着小斑说话，甚至还嘴对嘴和它亲吻，他对它的态度，就像对待曾经的自己。

　　齐楚慌了，这不是个好兆头，男友喜欢上了一只猫，他是疯了吗？！

　　齐楚觉得必须跟男友好好谈谈，这种怪异的生活让他毛骨悚然。

　　于是晚上齐楚再次来到客卧门前，这一次他又听见了女人的笑声，除了那笑声，房间里还有男友的声音，那种语调齐楚太熟悉了，每次他们亲热时男友都会用那种调调哄他。

　　但是今天晚上他一直坐在客厅里，男友根本没机会从外面带人回来，客卧里应该只有一只猫！

　　齐楚记得小斑就是只母猫，难道它可以变成人？如果是这样，男友的变化就可以解释了……可这怎么可能，也太荒谬了！

　　到底是不是要真的，只要看看就知道了……齐楚吞了口唾沫，抬手敲响了房门。

　　房间里传出男友的声音：“我去开门。”

　　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过后，房门被打开了，头顶传来男友惊讶的声音：“小斑？”

　　小斑？小斑在哪？齐楚左顾右盼，小斑并不在自己身边，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男友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高了？自己站在他面前，不抬头就只能看见他的小腿。

　　齐楚还没想明白，下一秒身体就突然腾空，被两只手抱了起来，这次他终于看见了男友的脸，男友在笑：“怎么了？最近没怎么陪你玩，寂寞了吗？”

　　齐楚张开嘴，想问问他在说什么奇怪的话，然而声音从他嘴里发出，却是一个：“喵~”。

　　接着屋里响起一个娇嗔的女声：“老公，你干嘛呢？快过来呀。”

　　齐楚循声朝屋里看去，只见床上正坐着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陌生女人，她看着齐楚不耐烦地瘪瘪嘴，又撒起娇来：“别管那只猫了，快过来，我们好久没亲热了呢。”

　　猫……

　　齐楚当机的大脑终于重新运作起来，他废了好大的劲才反应过来，女人说的猫是自己，自己居然变成了小斑？！

　　“好了小楚，我把它放回猫窝就回来。”男友说着就抱着小斑朝猫窝走去。

　　“等等！”齐楚大声道，“我不是猫，我是齐楚，你仔细看看，我才是齐楚啊！”

　　然而这话在男友听来也只是一串无意义的喵喵喵而已。

　　眼看男友就要把自己放进猫窝，齐楚终于忍不住一口咬在他手上，男友吃痛，齐楚抓住机会挣脱男友，一溜烟窜回了卧室。

　　那个女人还坐在床上，齐楚的理性已经被巨大的恐惧湮没，自己不是猫，自己才是齐楚，自己才是齐楚！

　　他要杀了那个女人，那只变成女人妄图替代的猫，他要杀了它！

　　齐楚高高跃起，露出獠牙和尖爪，猛地朝那个女人扑去，女人惊讶地张大了眸子，眼睛里映出一只黄棕色带黑斑、琥珀眼、面目狰狞的狸花猫。

　　“啊——”女人发出刺耳的尖叫。

　　下一秒齐楚扑到半空的身体一顿，被一双大手紧紧抓住。

　　“它疯了，它疯了！”女人哭着说，她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齐楚激烈地挣扎，然而男友的手劲太大了，几乎要把它活活掐死，齐楚觉得自己无法呼吸，身体逐渐失去力气。

　　头顶隐约听见男友带着自责的声音：“我没想到养了这么久，它还是那么排斥你……我明天就带它走，有个同事愿意领养它。”

　　齐楚最后被男友关进了笼子，屋里的灯光都熄灭了，他无力地趴着，竖着耳朵还能听见卧室里女人的啜泣和男友的安抚，但这些声音也很快沉寂了下去，夜晚失去了喧嚣，压着他，变得无比沉重。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如果没有留下那只猫……

　　如果没有留下那只猫……

　　齐楚的新主人是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可爱姑娘，她住在离公司不远的一栋小公寓里，下班后齐楚被她带回了家。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新家了。”姑娘把齐楚从笼子里抱出来，“多多关照啦，小斑。”

　　话音刚落，大门处就传来一阵钥匙的响动，接着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人就打开门走了进来。

　　“亲爱的，你回来啦！”姑娘抱着齐楚站起身，朝男人走去，“你看，这是同事今天送给我的猫，它叫小斑，是个男孩子哦，可爱吗？”

　　男人走了过来，冲齐楚伸出一只手，那一刻齐楚终于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些什么，他讨好地舔了舔男人的指尖，然后软软地叫了一声——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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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养了只猫，然后我经常在睡醒的时候看见我家猫坐在床头柜上直愣愣看着我，感觉就像她在密谋怎么谋杀我然后代替我，于是就有了这个故事。
关于这个小短篇，其实就是猫取代了人，不过如果你觉得逻辑能想通的话，当做齐楚原本就是一只猫看也行，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