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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旧疾(下) ...


  •   被扔到水牢之前,黎豫根本没想到外表华丽的安国侯府竟然还有上私刑的地牢,不禁自嘲,原来自己对黎氏的认知,只是九牛一毛。

      地牢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水牢里的水冰冷刺骨。水并不浑浊,隐隐约约能够见到水底的光景,黎豫猜测这极有可能是专门为他备下的,甚至方才他与黎晗在春草别苑针锋相对时,安国侯府的家丁们可能正一桶一桶的拿井水往水牢里灌。

      不过,此刻黎豫无暇猜测许多,因为这水实在是太冷了!水刚刚漫过黎豫的胸口,周遭的冷意让他几近崩溃。

      黎豫从来不知道,原来寒意是可以切切实实化作痛楚的。不过一盏茶功夫,黎豫便觉得疼痛从脚踝、小腿、膝盖、后腰等处铺天盖地袭来,让他几近晕厥,一个站立不稳一头栽进了水里。

      霎时冰水漫过头顶,彻骨的冷意让他瞬间清醒,呛了几口水后,挣扎着挪到围栏旁,背靠墙面,一手紧握栏杆,防止再次站立不稳溺毙水中。

      半个时辰后,黎晗带人来到了水牢中,此刻的黎豫嘴唇发紫,眉上结霜,脸上早已没了血色,人已经神志不清,但一双手却紧紧地抓着围栏。

      黎豫其人可用,黎晗心知肚明,他并不想让黎豫死,一来黎豫手里握着黎氏行商的命脉,再者,他想要黎豫对他俯首称臣,然后让黎豫眼睁睁瞧着自己振兴黎氏!黎晗一个手势,手下便将黎豫从水中拖了上来。

      被扔在地上的黎至清脑中一片混沌,他分不清来者是谁,周遭于他而言只剩下冷和痛。趴在地上缓了半晌,黎豫才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双做工精细的锻靴,再接着是一身孝服,待看清是谁后,黎豫痛苦地闭上双目。

      “豫公子,数九寒天水牢的滋味如何?”

      “咳咳——”黎豫早已脱力,一声咳嗽已是有气无力,“晗……晗公子……难道……就……就只有……这样的手段了?”

      黎晗并非无容人之量,他也欣赏黎豫之才,但是他就是瞧不惯黎豫这副清高做派!若是黎豫卑躬屈膝求他,他肯定乐意把人放出来,然后允他在黎氏立足。可黎豫虽平日里表现得谦卑有礼,但骨子里却视宗法昭穆于无物,此刻性命将尽,自然不愿再作伪,一句话将黎晗气到发狂。

      “我知道你不怕死,难道你连你强娶的那个女子和生得野种的命也不顾了?”

      黎豫听罢,尚挂着水珠的面上晕开一丝嘲讽的笑意,“若……你真……拿住他们,早就绑来了,哪……哪用……这么多……废话。”

      黎晗的确慢了一步,准确的说是黎梨先到了一步,不仅折了一个兄弟,还打草惊蛇,不过好在黎梨能救走钟曦萍和黎衍,却无法同时护住其他追随黎豫做生意的族内宗亲。

      “黎豫,爷爷刚去了,我不想作孽,我再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商路、账册和玉佩,你最好一一交代,否则,这长夜漫漫,咱们就慢慢耗。”黎晗说着,让人搬来了一把铺着软垫和毯子的椅子,就势坐了下来,然后转头吩咐道:“去把外头的刑架抬进来。”、

      不多时,一架刑架就被送进了牢房内,见黎豫油盐不进,黎晗一个眼神,黎豫便被绑了上去。

      黎晗侧倚在红木椅上,端着一杯热茶,掀开杯盖,热气氤氲,黎晗端着茶杯把玩半晌,这才开口,“先抽他三十鞭子。”

      没有想象中的鬼哭狼嚎,也没有咬碎银牙的隐忍,黎豫毫无生气地被吊在刑架上,身体只是随着鞭子轻微晃动。

      鞭子落处,早已被水浸湿的衣袍登时被抽破,皮肤绽开,发白的皮肉向外翻着,只有轻微的血丝渗出来。

      三十鞭抽完,随侍的黎喜拧着眉头低头在黎晗耳边耳语,“公子,人怕是都冻木了,这鞭子抽在身上早没了知觉,这样恐怕不成?”

      黎晗不谙刑讯之道,往日里也少牵扯,在黎喜的提醒下才发现问题所在,一把扣上茶盏,然后一挥手让人把黎豫放了下来,转头问向黎喜,“那你说怎么办?”

      黎喜想了想,直接上前架起黎豫,把人拖到池边,直接将黎豫的头按在了水里。

      冰冷的水随着气管呛入肺中,黎豫瞬间剧烈地挣扎起来,待被灌了好几口水之后,才被从水中拖上来。呛水的黎豫趴在地上剧烈的咳嗽,一直咳到眼眶泛红,恨不得把肺都咳出来。

      黎豫的狼狈模样极大的取悦了黎晗,黎晗好暇以整地揭开杯盖,轻轻划去浮着茶叶末,送到嘴边呷了一口,冲着瘫在地上的黎豫道:

      “好茶!比那池水强多了。豫公子是聪明人,知道我想听什么,现在能说了么?”

      黎豫冷到身上已经没了直觉,强撑着轻轻抬了抬眼皮,嘴角努力向外扯了扯,挤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黎晗不以为忤,一个眼神示意黎喜,黎豫上半身又被按进了池子里。

      强烈的窒息感让黎豫一度以为要命丧当场时,又被拖出水面。因着呛水,这次黎豫感到五脏六腑都是刺痛,伴随着一阵猛咳和喘息,黎豫感觉喉头腥甜,竟是咳出血来。

      黎晗再问,黎豫依旧不答,然后又被按进水里。

      数次之后,再次被浸入水中的黎豫已经不会挣扎了,黎晗顿觉扫兴,让人将他从水中捞了出来。

      “成瑾……”

      在黎豫昏迷前,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意识迷蒙中,黎晗仿佛是被人唤走了。

      等到黎豫再次醒过来,天已经蒙蒙亮。黎豫太阳穴酸胀不已,头脑更是昏昏沉沉。黎豫四下打量,他仍身在地牢,五步远处便是昨夜那个差了要了他的命的水池。他此刻正躺在一堆干草上,昨夜身上的湿衣已经除尽,被换上了一身粗制的单衣,身上还有一条破旧的棉被。

      黎豫因着头疼,想抬手揉一揉穴位,稍动了一下,发现浑身上下疼痛不已,抬起的胳膊上都是皮开肉绽的鞭痕。黎豫这才想起来,昨夜除了被丢进了冰水里,还被鞭子抽了。

      黎豫忍着疼痛把手放在了眉心,触手的高温吓了他一跳,原来自己竟然发起了高热。

      “这么快就醒了?”

      黎豫闻声抬眸,来人果然又是黎晗,黎豫浑身疼痛不已,也无甚力气,此刻并不想搭理来人。

      黎晗依旧一身孝服,显然是从前面灵堂得空遛出来的。不过,这次没有前呼后拥的排场,只是孤身一人,面色比先前看起来柔和许多。

      “黎豫,想必你知道的一清二楚,登州黎氏以商起家,这些产业都是黎氏祖祖辈辈夙兴夜寐积攒下来的,爷爷为了这个家宵衣旰食,我父亲更是扛起了医药这一支黎氏的祖传营生。我是安国侯府的长子,这份家业是爷爷和父亲留给我的,我继承这一切合情合理。”

      黎豫面色平静,他从未想过与黎晗争,更从未觊觎过黎氏家主之位,是以黎晗这番剖白,黎豫无可辩驳,甚至在他心中也是这般认为的。

      黎晗见黎豫面色松动,心中窃喜,乘胜追击道:“爷爷惜你之才,怜你出身寒微,将你带在身边,锦衣玉食,高床暖枕,衣食从不曾亏待了你,还教你做生意、打理侯府。他待你不薄,是你私德有亏让他寒了心,才将你赶出府去,可即便这样,还让你打理黎氏的生意。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妄图侵吞黎氏的生意?”

      “不!我没有!”黎豫头脑混沌,一时之间被黎晗的话带着走,“老侯爷曾言,登州黎氏,不取文治武功,却仍存为国为民,我为黎氏打理生意,所作所为皆循老侯爷意志,绝无侵吞之意。”

      黎晗步步紧逼,“那为何你迟迟不愿放权!如今我已为登州黎氏之主,账册、商路你本该悉数交还于我!还是你本来就有私心,就是想借着打理的名义,从中牟利!”

      这话纯属诛心,黎豫本无此意,一时激愤牵动肺腑,登时又猛咳起来。一阵咳嗽为黎豫争取了喘息之机,脑中瞬间清明,暗恨自己差点着了道,眼神一凛,冷道:

      “账册、商路我愿奉给黎氏新主,但不忠不孝之徒不配掌舵黎氏,晗公子,老侯爷是怎么薨的?我哥查到的那些通敌的粮草是怎么回事?这两个问题你悉数告知,账册、商路我拱手奉上!”

      黎晗眼神微眯,杀意顿起……

      “后来呢?”穆谦听得心如刀绞,虽然黎至清口述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稍稍联想便知当时情况何等惨烈。

      黎至清淡然一笑,“后来啊?后来又被扔进水里了。寒冬腊月,每次待身子刚暖过来便被再次丢进冰水里,一场风寒迟迟不愈,旧疾便落在了肺里。”

      这一笑看得穆谦极为心疼,不禁起身,张开双臂抱住了黎至清,还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穆谦的胸膛极为宽广,怀抱极为温暖,这一刻,黎至清仿佛觉得,当年的那份彻骨的冷意第一次被驱散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会恢复每次更新一章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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