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道是这样子的》海棠青

1、白明微

　　门庭若市穿户限，金玉藏良白家堂。

　　这句说的是江南白家，乃是富甲一方的商人。

　　“少爷，咱们回去罢。”一个扎着双发髻的灵秀少女，给坐在秋千上的青年披上了斗篷。

　　她看着青年碧水般的瞳仁缓缓朝她转了一下，便知道得了他的允许，扶着他让他靠着站了起来。

　　她将斗篷的帽子给他戴好，然后又将耳朵处捂了捂，往脖颈里面塞了塞。

　　“听说大小姐一进宫，就封了贵妃呢，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大小姐一向与旁人不亲，就爱和少爷待在一起，说不定用宫里的手段，能将少爷的病治好。”

　　“我知道的，少爷绝不是外面传闻的那般，只是他们根本不了解少爷。”

　　白明微听到侍女双桃的话，察觉到了她低落的情绪，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二十年了，或者说被困在这具躯体已经二十年了，恍然最了解他的不是他的生身父母，而是这个小姑娘。

　　在地球上遭遇意外事件去世后，白明微转生在了这个从未听说过的朝代。自呱呱落地起，他便能感受到自己的灵肉不是一体，明明是自己的身体，他操纵起来却像是控制游戏人物一样局限与延迟。直到十岁，他才学会走路。

　　他们走到花园旁，听到湖中亭里面传来一阵浪笑，走过假山，便看见两个少年搂着一个衣衫轻薄的女子，那女子横躺在他们的大腿上，搂住一个少年，冻得瑟瑟发抖却还笑容娇俏。

　　那是三少爷白宝华和他的狐朋狗友，白明微一时想不起来他朋友的名字。

　　双桃对白宝华的印象并不好，行了一礼后就随白明微走了。

　　却不想刚转过身，“噗通”一声，白宝华就把怀里的美人推下水去了。

　　这样冷的天，是会死人的。

　　那美人是滚到湖水里的，她呛了好几口水，用手扒拉着亭子边缘突出的石块，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撑着身体爬上来，牙齿上下打着颤。

　　溺水的人力气是很大的，双桃也不敢上前，她想叫人，却又料不定这种举动会不会激怒白宝华。毕竟，能够决定这位美人生死的人是他，就算此刻救了她上来，也可能只是让她多活了几日。

　　白明微一步一步向着湖中亭走去，在旁人看来不疾不徐，却是他的最大速度。

　　快点快点再快点，人要死了。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甚至连一丝视线都没有分给水里的人。

　　白宝华感觉到白明微的视线扫过他们，可他却没有被看的感觉，那双眼眸似乎是什么都装不下一般，像扫过一粒尘埃，或者是在看他面前的尘埃一般扫过。

　　白明微蹲下身，朝着水中的女子伸出了手。

　　虞美人用尽全力，抓住了白明微的手，那只手出乎意料得稳，即使被他拉住，重心也没有丝毫转移。

　　她被那只手握着，向上一拉，另一手得以撑在石头上，爬上了岸。

　　她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多谢公子。”虽然她对白明微很是感激，但第一时间瞥向了白宝华，却发现他凝视着白明微。

　　她有些无措，慌忙低下头，又缓缓地抬头，看了一眼白明微。

　　白家有很多孩子，白明微是其中最出名的一位，他虽然是长子，但因天生愚钝，没有人将他当作继承人来看待。在他十岁那年，也就是刚刚学会走路那一年，宴会上咏诗一首，一鸣惊人，首相称赞他为“出世之才”“木石之心”。如此反差，自然是在江南引起了轰动。但白明微的风评并不好，最让人诟病的，便是他在生母的葬礼上一滴泪都没有掉过。听人说，没有人在白明微的脸上见过第二种表情，简直真如木石化身一般。按照世人的眼光，便是天生绝情种，冷酷无情到了极致。

　　虞美人原本想只看一眼，记住恩公的模样，却一时无法将目光移开。

　　她自认阅遍美人，却也没见过像这样出尘绝世之人。他身形高挑，体态纤瘦，眼眸并非全黑，而是透着一抹幽潭里的青色，右眼下竖着两点泪痣，遗世独立，静如沉玉。

　　萧萧如松间雪，无点尘埃。虞美人心中一下子冒出了这句话。

　　“走。”白明微吐出了一个字。

　　虞美人愣了一下，见双桃用眼神催促着她站起来跟上。

　　“既是要人，大哥也得对我说一句吧。”白宝华说道。

　　白明微慢而稳的步伐没有一丝的停滞，那是因为白明微无法对身体做出那么即时的指令，所以他索性不停下。白宝华早就习惯了他所认为的白明微的高傲，走上前去，跟着白明微。

　　前行了十几米，他听到白明微说：“好。”

　　白宝华的喜悦溢于言表，虞美人有些担心地看向白明微，她心中很庆幸，但也不想恩公为她付出更多的代价。

　　白明微知道白宝华是算自己又欠了他一个人情，若非心有余而力不足，白明微真想好好和他聊上一通。自从宴会那年，白宝华在自己引以为傲的文采上败了他一直瞧不起的大哥后，就非常执着于和白明微较劲。

　　虞美人跟着双桃，来到了白明微的别院。

　　“你叫什么？”双桃问。

　　“虞美人。”

　　“哦。”

　　听到双桃悟出了什么的语气，虞美人苦笑道：“看来妾身还算是有些名气，只是如今年老色衰，再过几年，江南怕是再也没有妾身的传闻轶事了。”

　　“你多大了。”双桃问出了白明微心中所想。

　　“二十有六。”

　　“你还有别的去处吗？”

　　虞美人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没有。”

　　“少爷，你看？”双桃问向白明微。

　　虞美人的手指攥向衣襟，呼吸都放轻了，片刻后听到了一个短促的音节：“可。”

　　双桃轻笑了一声，“那今后你就跟着我服侍少爷吧。”

　　“多谢少爷！”虞美人当即拜谢。

　　“可有其他的名字？”双桃问。

　　“妾身曾唤玉梅，但妾身不喜欢这个名字。”

　　“既是，那今日便歇下，养好精神。”

　　虞美人抬头看白明微神色不变，虽有犹豫，还是随着双桃退下。

　　这具身体本就有延迟，白明微想好好给虞美人取个名字，让虞美人一直等着，白明微也会有迫切感。白明微有口难言，双桃却总能察觉白明微所想，更有勇气做出貌似僭越的行为。若无双桃，白明微的行动都要吃力一大半。

　　过了一个时辰，天上飘起了小雪，天气变得更冷了。

　　房内烧着炭火，温暖如春，虞美人看着窗外，想着不久前自己还在冰冷的湖水里挣扎，如今却能安心清爽地坐在这里赏雪。曾经她一笑千金少，勾勾手指便能让他人应允，见惯了那些贪欲横流的面孔，也认为天下男子都这般罢了，却没想最后竟遇上个好的。

　　不，这应该问自己，在百花楼中，又会有什么好男人呢？

　　夜幕低垂，下人们陆续将晚饭送进了白明微的院子。

　　“双桃，我听闻今晚白老爷会回来。”

　　“对。但少爷不受宠，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但我看少爷的吃穿用度并不像有亏欠的，甚至多有优待，心中有些疑惑。”

　　“他们以前确实是这样。”双桃嗤笑了一声，“不然少爷的身边怎么会只有我一个丫鬟，现在就算给他，他也不想再要别人。”

　　　双桃说话流露的感情不多，因而让旁人觉得威严稳重，这句话却流露出了十足的喜悦与骄傲。

　　虞美人正想顺着夸赞双桃几句，双桃收敛了笑，对着她说道：“所以，少爷看中了你，你一定要尽心尽力地服侍好少爷才行。”

　　那话语都有着十分的重量。

　　“是。”

　　侍奉白明微吃饭时，虞美人原本想着双桃是做些布菜的活，却没想双桃站在白明微身旁，用筷子夹起菜，放在勺子上喂到白明微口中，待白明微缓缓咽下后，送入第二口。

　　白明微端坐在圆凳上，他的动作虽缓慢，但不拖泥带水，反而有种端正优雅的感觉。

　　虞美人眼尖，在双桃动手之前，舀了一碗汤送到双桃眼前，双桃拿起玉勺，轻轻吹了几口，送入白明微口中，另一只手用帕子擦了擦白明微的下唇。

　　若是白明微，日日这样侍弄也不会觉得厌烦。虞美人想道，甚至会觉得，能让那张漂亮的嘴巴张开，喝下自己喂的一口汤，那是非常让她开心的一件事。

　　饭毕后，双桃有意似的，聊天打趣中将虞美人所担心的问题全摆在明面上讲出来了，并给出了回答。虞美人心中通畅，自己那些不足为人道的过往，投桃报李般说了出来。虞美人深知，哪怕是对自己来说很深刻的回忆，他人也常常会觉得无聊，自己说了后也觉得没趣；可白明微虽一言不发，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们身上，一直在安静地倾听。无论虞美人说什么，他的眼神始终未变，就像第一次见面那般，格外给了她三分的勇气，她忍不住多说了好多话。

　　虞美人吹灭白明微房中的灯火，准备拉上门时，听见白明微说话了，那是她第一次听白明微说这么多字，也才发现白明微的语调并不坚硬冰冷，相反透着一点的温柔。

　　“以后你就叫弥怡吧。”

　　她的心跳空了一拍，她看着影影绰绰的屏风黑影，声音忽得提高了一个度，“多谢少爷赐名。”

　　她关上房门，向院子里走了几步，雪就落在了身上。

　　她的身上还带着暖气，故而还未觉得冷，她倚在柱子上，揉擦了自己的脸蛋好一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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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每日20:00更新，如果断更会提前请假，目前存稿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