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金枝》闻韫

10、第 10 章

　　琼华一直立在院落屋檐下，肩旁落满了雪花。

　　祁衍之的话传回公主府时，天色已近黄昏。

　　婢女近前传话：“公主，祁将军眼下在城楼上，传话来说，您若是真想见他，便前去城楼。”

　　婢女话落，瞧着琼华肩头的雪，又有些担忧开口提醒：“公主您毕竟尚在月子里，身子若不好生将养，怕是要落下病根的，这最后几日了，还是应当注意些，莫要在外头受了寒吹了风。”

　　琼华何尝不知她尚在月子里，若是不想日后受罪，眼下便受不得寒受不得折腾，可纵使再如何知道，又有什么用处呢？

　　“受寒？吹风？自上元节后，这些，我遭的还少吗？不过是受些寒，左右不过是折磨罢了。”琼华话落，抬手拢了拢身上狐裘，缓步往公主府走去。

　　为了见祁衍之这一面，她自然是要去城楼的。

　　婢女见她当真要去，忙吩咐人备马车，将琼华扶到了马车上。

　　公主府到城楼，路途并不近，琼华人抵达城楼下时，已经入夜。

　　婢女掀开车帘，扶她出来。

　　祁衍之在城楼上俯瞰着她，眼神冷鸷。他握着佩剑的那只手青筋乍起，周身布满隐忍压抑的情绪。

　　竟然真的来了，这样的雪天，这样大的寒气，她居然真的来了。

　　琼华一步步登上城楼，缓缓走近祁衍之。

　　“寻我何事？”祁衍之在琼华距自己咫尺时，开口问她。

　　琼华顿步，咬唇答话：“我想求你，让我的父皇和夫君，能够入土为安。”

　　祁衍之闻言眼中厉色渐起。

　　他轻笑了声，松开了紧握佩剑的手，同她道：“你父皇已经安葬皇陵了，放心，我自会让他安享帝王尊荣，至于你口中的夫君，呵，你往城门看一看。”

　　琼华想起常嘉所言的宋津言的下场，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可即便心头再有猜测，当她真的看向城门的那一瞬间，还是不可自控的泪流满面。

　　她掩着唇撑在城楼边沿的石块上，不住的干呕，不断淌出泪水也跟着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

　　祁衍之当真做出了碎尸之事。

　　琼华难受的几乎喘不上气来，久久不能平复。

　　祁衍之看她这般模样，心头却未有丝毫畅快。

　　“怎么？这般舍不下？”他仍旧出言相刺。

　　琼华哭的颤栗不已，强撑着立着，抬眼看向他：“还不够吗？你杀他辱他，毁尸至此，还不够吗？”

　　祁衍之眼中戾气翻涌，猛然抬步逼至琼华身边。

　　“够？当然不够，宋津言敢碰我的东西，我杀他千百次尚不解恨！”

　　琼华泪眼朦胧，摇头后退，喃喃道：“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还要如何？你还要如何？”

　　最后两句质问，恨意滔天几近疯魔。

　　祁衍之紧紧盯着琼华的眼睛，唇畔冷笑不止，抬手抚过她眉眼，靠在她耳畔低语道：“你说的对，他已经死了，死人而已，我是不必如何了，我可以让他入土为安，只是打今儿起，你把宋津言给我忘的干干净净的，我忍不了我的女人，睡梦中喃喃喊着旁人。”

　　话落，不待琼华反应，便扬声吩咐道：“去，将这碎尸取下，寻个棺椁安葬了。就葬在皇陵陪葬墓里。”

　　此行目的总算达成，琼华已是精疲力尽，她垂首而立，周身弥漫颓唐。

　　祁衍之垂眼打量着她，转而吩咐随行的婢女道：“将公主带回府去，清理了府上的物件，我不想再瞧见什么污眼的东西。”

　　琼华由着婢女搀扶自己离开，再未开口同祁衍之争执什么。

　　眼瞧着琼华的马车渐行渐远，祁衍之身边心腹，赵耀的声音跟着响起：“主公，如今长安一定，不知您预备何时迎朔州府里诸位主子入京。”

　　赵耀的话，让祁衍之想起了如今被他安置在朔州的祁府众人，其中包括他的祖母，几位嫂子，以及提了“平妻”位份的妾室郑窍。

　　祁衍之捏着眉心，沉默许久后，声音略显疲累道：“不必入京了，遣人去问一问几位嫂子的意愿，若有想归母族的，一一备上厚产送回，若是想要留着祁家的，也不许亏待了，在朔州另辟府宅安置即是。”

　　“那老太君和郑夫人呢？”赵耀接着追问。

　　说到这里，祁衍之话音一顿，才又接着道，“老太君年岁大了，经不起周折劳顿，就留着朔州颐养天年吧，至于郑窍，她素来和老太君亲近，便留她伴在老太君身边伺候。”

　　赵耀心里暗道，这祁衍之也是当真心狠，没想到，祁家老太君祁衍之的亲祖母，和他少时短暂订过婚约的表妹，在他跟前都落不得几分好。

　　不过，想到当年这两人背地里在祁衍之身上使的手段，赵耀也是跟着背脊一凉。

　　也是，做了那些算计祁衍之的事，依着祁衍之的性子，能留她们性命，已是因着血脉亲情和旧日情分的缘故了。

　　当祁衍之的人将他的意思带回朔州时，朔州祁府却是炸开了锅。

　　“九郎当真吩咐说，咱们几个可以离开祁家？”祁家五夫人听得消息，满是不敢置信的开口问。这位五夫人，正是祁家几位夫人里年岁最小的一个。

　　祁家在祁衍之这一代，共有九位公子，在与突厥大战中死了八位，这八位公子中，有五位已经娶妻，其中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皆已生育子女，四夫人是个续弦，膝下养着先头夫人留下的女儿，唯独五夫人，膝下空虚，又最是年轻，早惦记着想离开祁家回娘家去，可是祁家老太君为了家族名声，早立过规矩，祁家的夫人，便是丧夫，也不可二嫁，若要出祁家的宅院，只能是死人一具。

　　惧怕祁老太君的威慑，祁家的几位夫人，自丧夫后，便都被幽禁在祁家大宅里。

　　她们原都以为，这一辈子就被困死在这里了，却没想到，祁衍之竟会开口说放了她们。

　　“当真，我与二弟妹三弟妹膝下都养着儿女，自是不会回去母族了，只是老夫人如今性子愈发难伺候，我们几个想着分了院去住，五弟妹你若是想回陇右去，我便回信告知九郎，今日我原也去寻了四弟妹，只是不巧，没瞧见人，五弟妹同四弟妹住的近些，待晚些时候见了人，便问一问她的意见，也告知于我。”祁家大夫人声音温婉同五夫人道。

　　那五夫人听见大夫人提及四夫人时，眼神略一闪烁，随后又恢复如此道：“好，大嫂放心，我今日晚些时候就同四嫂说此事。”

　　祁家大夫人柔声应下，道了句：“无旁事，我便先回了，还要盯着英儿练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