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儿神妙点尘花缘》印苏

1、最似人间城

　　云鼎城是东朝一座小城，既勾连东朝的枢纽地——磐门城，又在烟波江六城的必经之路上。按理说，应当如磐门城一样鱼龙混杂，但它却真如屹立云间，俯瞰众生一般。
　　云鼎城是出了名的人间城，没有东朝的女娲庙，没有巫族的神女庙，也更没有什么土地庙之类的众神诸仙的供奉。
　　它几乎是人间一件没有杂质的作品，但在新帝登基的慎吉元年，像被下了诅咒一样，无神无仙无鬼无魔无妖的云鼎城，变了。
　　兔儿神，一个司掌同性契缘的姻缘神官，受缘机指引，在慎吉三年，来到了人间云鼎城。
　　他着一身道服，在城门打开之时进去了云鼎城。
　　往常云鼎城百姓对这些术士都是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但自从慎吉元年后，百姓对道士、巫师这些术士十分痴迷，寄希望于他们。
　　“道长，敢问尊号？”一个老人拉住了兔儿神的衣角，问道。
　　兔儿神转过身来，道，“贫道日月。”
　　“日月道长，可否替我家作法驱邪？”老人问道。
　　兔儿神正色，打量着眼前这个人，眉心阴沉见黑，周身阳气衰弱，一双凹陷的眼里神色淡然无光，确实有邪压之兆。
　　“愿为效劳，还请老先生带路。”兔儿神道。
　　那老人一高兴，便点了点头，领着兔儿神往自己家去。
　　路上，老人对兔儿神讲述了自己家的遭遇。
　　“那年还是武帝管江山的时候，舍弟生了一场病，这怪病足足让他在家养了三年之久。郎中几乎是天天来，开的药方子都能缝成一本书了，可就是没什么用处。”
　　“一日，我娘单独叫了我去，说她细问过郎中，郎中不敢直言弟弟的病情，多半是回天乏术了，要我去寻一妙龄女子和弟弟完婚，或者冲喜，或者延嗣。”
　　“我娘的话，我不敢不听，于是托了几家媒婆代为找寻，都没什么好的结果。本来是只能作罢，但我娘疼幺儿，不甘他这么走了，于是让我再去跟媒婆说，聘礼添厚，若能延嗣，赵家一半家产匀给二媳妇母子。”
　　“这话传给了媒婆，果然寻见了一个女子愿意嫁给弟弟。成亲前一段时间，弟弟容光焕发，我那时就感慨，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的病估摸是会好些的。”
　　兔儿神道，“是回光返照吧。”
　　老人叹了口气，道，“道长说得正是，谁也没想到，那姑娘过了火盆，迈过门槛后，弟弟突然就倒地不起，脉象微弱，没多久就断了气。”
　　“我娘哭得撕心裂肺，哀伤过度，便降罪新妇，说她克夫。她说弟弟身体本来大好，如今被她入门，生生克死了。她握着笤帚，将她打出门去，说是要将她带来的霉运扫出去以免祸害更深。”
　　“新妇被打出去后，所有人都在那对她指指点点，她辩解无果、低头不语，反而惹来了更多的咒骂。她别无选择，便爬上台阶，用头磕着台阶，说她已经过了门，就是弟弟的人，甘愿为他守寡，只求不被赶走。”
　　兔儿神道，“老先生，恕贫道直言。令弟确实是命只到此，可惜新妇正撞上他这个时辰，惹来了‘克夫’这种无厘头的罪名。日后改嫁难如登天，若赵家不收留，她的困境可想而知。”
　　老人似是悔不当初地拍了拍手掌，道，“道长说得在理。只是当时我娘方受丧子之痛，我也不得不顺着她的意思，让新妇离开。谁承想，就惹来了这般祸事，甚至殃及子孙……”
　　说着，老人还懊悔地摇着头。
　　兔儿神直觉，此事与他下凡来的意图有些牵涉，便追问了下去。
　　“老先生，究竟如何祸事？”
　　老人与兔儿神正好走到了家门口，兔儿神抬眼望着他们的家门，牌匾上的字已经模糊不清，大门陈旧掉漆，像是许久没有修缮过了一样。
　　除此之外，兔儿神感觉此处阴气沉沉、怨气缠绵，半阖着的门里还隐隐散出极深的戾气，十分惹人厌。
　　兔儿神是素食之神，喜好清淡，又一贯住在兰皋城那种的与世无争的地方，难以忍受这浸淫了数十年的怨恨煞气，便屏气敛息。
　　而老人并未感觉到这位道长的异样，在门前长满青苔的石阶上坐下，叹了口气，道，“就是在这里。新妇跪求了整整一天，我们把所有喜绸都换成了白绸，那对漂亮的红灯笼，也摘下来挂成了白的，华堂都改成了灵堂。”
　　“我为弟弟操办后事，第二天听家丁来报，才知道那新妇撞死在了我家门前。当时我只觉她是个痴人，让她家人来领了去葬，谁知那家人说出嫁便是我赵家人，要埋也得我赵家人置棺挖坑。”
　　“吵到最后都没个结果。我本心软，想让她与我弟弟合葬，也算合了他们一段孽缘。谁知我娘知道此事后，怒斥于我，甚至以死相逼。无奈之下，我只好让家丁办了个棺，将新妇抬到城郊荒林，草草埋了。”
　　兔儿神站在门前，定睛往门上看，那掉漆大门上印着淡淡的血痕，非神仙鬼吏莫能识得。
　　“之后，新妇便常来赵家作祟是么？”兔儿神问老人。
　　老人皱眉，道，“说来也怪，我家在此之后又平静了数十年。料想她应当是又转世为人了，没想到在慎吉元年后，云鼎城中忽然又出现了许多桩血案，闹得人心惶惶……”
　　“最可怕是雷府的那桩惨案。雷府的公子，是我们云鼎城中有名的花花浪子，混迹花场不知检点，惹上了花柳病，此后便一直卧病在床，靠药石续命。雷府偌大家业就靠这么个独子继承，于是雷老爷一直想办法要找个女子来续香火，好承继家业。”
　　“这情形真就与我那病痨弟弟一样的，可是雷老爷倒没有像我那么费神，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愿意与雷公子成亲的女子。不过，她提了不少奇怪的要求，聘礼三牲五谷六畜，正阳时童子尿、狗血和黄纸，还有一对铜铃挂花轿前，黄昏时成亲。”
　　“所有人都觉得她的要求很奇怪，像是要镇压鬼魅一样……”
　　兔儿神皱眉，这阵势还真不是冲着鬼魅来的。三牲五谷六畜供奉阴吏鬼差，他们道行低微，经不住诱惑。但灵官道行深厚，不受影响。而正阳时童子尿带有人间阳气，用以掩饰自身阴气，让灵官难以觉察。狗血在黄纸上反写仙家道符，在黄昏时，以邪术催化，能用犬瘟阵法偷袭灵官。
　　不过，这些东西里，对灵官最有用的当属铜铃。
　　铜铃是巫族传说，以之开道，鬼神皆怵。
　　“雷老爷照办了？”兔儿神问道。
　　老人道，“雷老爷当时就跟中了邪一样，一心要给雷家传宗接代，不管这女子什么要求，他都应允下来了。这女子也顺利地在黄昏时嫁入了雷府，只是，七日后，给雷府说媒的媒婆，离奇死了，给新娘抬轿的轿夫也无疾而终了。还有那个，代雷公子迎亲的男子，死时面目青黑，死状十分狰狞……”
　　兔儿神知道这是因为这些人，为鬼魅驱驰犯了禁忌，七日是灵官报阎君府，收到司命册除生名的时限。
　　不过，那个代娶之人，却并非灵官收魂。而是被鬼魅吸取所有精魂，面目青黑，身材若枯木，都是精魂干涸之兆。
　　“那雷家如何？”兔儿神再问。
　　“雷老爷最后并未等到香火延续，就病故了。听说，他病故前一阵，一直是精神恍惚，我也见过几次，确实可怖。但他那花柳儿子，却一直活着，生不如死，养在雷府。”
　　“那新妇呢？”
　　老人摇了摇头，道，“没人见过。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成亲那日压根就是个空花轿。”
　　“爷爷……”
　　一个小姑娘趴在门上，怯懦的声音打断了老人和道长的谈话。
　　兔儿神望过去，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双目清澈无邪，不像她爷爷，带着俗世的浑浊和阴郁环境强加的阴愁。
　　这倒是奇事。
　　兔儿神之后进了赵家，松开自己隐藏的神仙之气。
　　那鬼魅很早就感觉到兔儿神的存在，在他进赵家之前，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兔儿神的神仙气息驱散了赵家的阴霾，让赵家渐渐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期间，兔儿神假意画了几张仙家道符让小姑娘随处贴贴。
　　这是他跟自己的好友，执掌人间姻缘的谢华仙君那儿学来的，只是画的形似神不像，不过，也只是糊弄事情用的。
　　最后，兔儿神在赵家正厅的香炉上，点了一根香。
　　这是他从巫族神女庙中得来的，神女香，化散极强，灵官都扛不住，别说那道行低微的家伙。
　　临走之时，兔儿神淡笑着拉着小姑娘到一旁，问她道，“小妹妹，你见过谁？”
　　小姑娘骨碌着那双干净的眼，摇了摇头，道，“没有见过。”
　　“我没有恶意。”兔儿神道。
　　小姑娘又摇了摇头，道，“爷爷说不能乱说。”
　　“我相信你。”兔儿神又道。
　　小姑娘犹豫了很久，才道，“是一个漂亮的新娘子，她让我叫她晓妆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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