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闹绝食的火 ...
-
艾哲默不作声将信函在手中捏成一团。
赐福是相当繁琐的仪式，等到散场，恐怕天都黑了。
这国王是不是有毛病？
派人做了三天斋饭来膈应她还不够，还妄想她能从早饿到仪式结束！
火漆在嘎吱数声后，被碾成碎渣，从她的指缝中滑落。
自始至终，没有一名侍女敢抬起头来。
花费两个钟头试图平复心情后，艾哲才忽然想起，自己只顾着趴在桌上生闷气，竟然破天荒地忘记给香炉添香加炭了。
可是，炉中那朵火苗……却安分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换作之前，要是饿着他，后果可是灾难性的。
离例行的晨间喂炭时分已过去一个多钟头，香炉却像真正的摆件那样，不动声色地立在桌上。
连平时袅袅升起的炉烟，都变得异常稀薄。
怎么看都很反常。
生怕他要憋什么大招，艾哲顾不得去捣腾乳香和没药，直接三步并作两步，从盛炭的罐子里舀了满满一勺。
急忙拧开炉盖，她还没将炭沿着炉壁撒下，就听到香炉里传出一道不悦的低声，“拿走。”
隐约能听出一点鼻音。
艾哲还没开口表示什么，肚子却无法控制地发出咕声。
尴尬地等待肚子叫完，她才警觉地指着香炉，“你最好别跟我耍什么花招。”
“没听见我说话吗？让你拿走就拿走。”虽然烟雾淡到几乎看不清的程度，可那家伙的声音却透出十足呛人的味。
艾哲端勺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晃。
他这是在搞什么，闹绝食吗？
雷打不动嗑了一千年的炭，说不吃就不吃？
早知道他难伺候，居然还能越来越难伺候。
艾哲哐地一声把小勺敲回桌上。
她从早上开始一直在拼命喝水，才勉强能压住空腹的不适。
而有的家伙，压根就不愁吃，甚至连食材都给他送到嘴边了，却宁愿饿着。
真是矫情。
艾哲用力掐着鼻梁。
兴许是因为缺觉和空腹的缘故，她的头隐隐作痛，胸口还像堵了一口气那样发闷。
无意中瞥见自己在镜中的神色，她总觉得自己不像是要给人赐福，而是要给人吊唁。
而当她回头看去，那朵分明就饿到发蔫的白焰，却始终低伏在他的金色小殿堂里，纹丝不动。
手指在桌上扣紧又松开，艾哲终于还是板着脸，用镊子夹起一颗炭缓缓送入炉中，“你到底吃不吃？”
焰尖却晃晃悠悠绕开镊子尖，用实际行动向她表示冷拒。
眼看炉中腾起的烟雾愈发惨淡，艾哲也没有心思再跟他纠缠，“我可把话说清楚了，你要是现在不吃，就得一直饿到晚上。”
即便如此，那朵白焰依然无动于衷。
看起来，哪怕就这样饿他一整天，他也不会再说一句话。
艾哲心一横，故意高举勺子，示威般将舀出的炭粒一股脑倒回罐中。
不久，御前侍卫便登门而至。
由鲍尔护送前往仪式会场的一路上，艾哲心不在焉地提着香炉，目光游移。
本没打算吭声的侍卫，在她一脚踢上台阶时，终于拘谨地咳了一声，“您还好吧？”
艾哲茫然地抬起眼，目光却根本没有聚焦在侍卫脸上，“好啊，好得不得了。怎么会不好？”
她的三连“好”使鲍尔的绿瞳骤然一缩，“您该不会是打算……就这么提着香炉进场吧？”
艾哲这才下意识地低头，打量自己提住香炉的那只手。
紧紧抠住银链的指尖如缺血般惨白，五指像爪似的虬起，看上去颇为瘆人。
她这手势，跟身上端庄大气的神殿礼服，简直格格不入。
感到自己仿佛能用目锋割开炉盖，艾哲扬起头，又在指尖缠上一圈银链，“神明都没有发话，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鲍尔大约还惦记着在神殿前拉弓放箭的“大不敬”之举，正不自然地用手背蹭过鼻尖，“是我多嘴。”
仪式定在临近王宫庭院的宴会厅中举行。
为了筹备自国王继位以来的初次赐福仪式，近百名侍从前后忙碌了整整三天，这才将原本用于招待贵宾的华丽大厅，布置成神圣庄严的模样。
不过，金碧辉煌的厅墙依然刺痛了艾哲的眼睛。
不愧是盛产矿石的国度，在彰显气派的宴会厅中，真是将壕无人性发挥到极致。
没给她机会仔细参观一圈，鲍尔就径直领她穿过侧门。
国王正安详坐在休息室内，一条胳膊懒洋洋地搭在金色扶手上。
“你来的正好。”普雷德抬手一指，示意她在另一把金椅子上坐下。
担心自己一沾椅背就会睡去，艾哲只能咬牙婉拒，“谢过陛下好意，我还是免了。”
只要想到，就是这个国王害她忍饥挨饿，她就气到想放火烧光对方的头发。
普雷德淡然托腮，指腹摩挲下巴，“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艾哲才不关心他做了什么梦，但还是在面纱后保持礼貌微笑。
他继续轻描淡写道：“而且，与你有关。”
艾哲瞬间警惕，指甲似乎能把手中的银链抠断。
她本不在意国王的诸般梦境，但要是跟自己相关的话……
危险度一下子提升了一倍不止。
细数起来，这个迷信运气的国王，已经拒绝过原主的爱意，派人追杀过逃亡的自己，即便在众人皆知的神迹后，还下令用斋戒和禁食来款待她！
艾哲端详着普雷德脸上微妙的神情，不确定他到底指的是什么。
与此同时，她在脑中构建出一幅奇怪的画面——
是自己兴高采烈揭开银色餐盖，却发现盘中只有三颗豆子。
一颗黑豆，一颗青豆，还有一颗黄豆。
“神明果然对你另眼相待。他昨夜托梦于我，让我赦免你的斋戒。”普雷德将指节缓缓叩在扶手上，“不过，我需要你以最完美的状态参加仪式。耐心一点，禁食很快就会结束。”
艾哲脸颊一抽。
什么神明托梦，分明就是普雷德一厢情愿的自我催眠。
敢情这个国王，就只想蹭她身上的“神赐之运”吧！
“我今早得知，昨夜有人意图行刺你，却受到神罚。”普雷德眯起锐利灰眸，像在计划着什么，“就算单凭一个梦难以笃定神明对你的眷顾，那行刺不成反遭威慑的刺客，则是铁证。”
他忽然起身，“今天，你要力排众议，将神明为你降临的福运，赐予我。”
话中却毫无请求的虔诚，只有十足的命令语气。
直到赐福仪式开始后，艾哲才真正理解国王最后那句话的深意。
“您要怎么证明，在神殿降临的所谓神迹，并非在场者的一时胡言乱语？毕竟历史上，就有过在信徒中爆发群体癔症的先例。”
“趁夜潜入您房间的刺客，当真是遭受了神罚吗？如果他只是一时不慎引火上身，却被谣传，那又如何体现神明对您的特殊待遇呢？”
“就算神明确实三番五次护佑您，我们之中也无人亲眼目睹，更无从考察这个说法的真实性。”
几道声音渐渐汇合，最后，只留下一股响彻大厅的呼声。
“请圣女殿下当众自证，您确实是受到神明眷顾的幸运儿吧！”
面临一众宫廷人士的质问，一宿没睡的艾哲脑袋都要炸了。
谁能告诉她，好端端的赐福仪式，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残暴的开场环节！
等待四周慢慢安静下来，她才朗声道：“神明的意志不容猜度，神殿的威严也不容侵犯。这是你们第一次当众要挟我，也是你们最后一次。”
她倒想看看，这群人能扑腾出什么水花。
人群中，一名桀骜的贵族少年却自告奋勇站了出来，“既然神明以火躯寄宿在香炉中，您能否借神明之力点燃炭层，再毫发无伤地走过整片火炭？”
对这项由来已久却鲜有实施的神判之法，众人兴致高昂地跟风应和。
无非是通过具有象征意义的考验，证实她身上背负的神谕。
艾哲却如释重负。
走火炭？
她怕是连火都点不着。
毕竟，香炉里的家伙从早上开始，就拒不进食。
连精细的橄榄木炭，他都不给面子，更何况是一地粗炭？
艾哲暗中叫好。
这波厄运值，她可稳赚了！
人群议论纷纷时，侍从已在室外庭院划出长宽皆为五尺的区域，麻利铺好大片黝黑木炭。
艾哲从容不迫地取来一根木制细签，穿过镂空炉盖。
在木签即将触及焰尖的一瞬，小火苗果然执拗地歪向另一侧，似乎恨不得将焰身压扁贴在炉壁上。
他的这副姿态令艾哲哭笑不得。
空腹造成的些微晕眩涌上头顶，她突然间有些恍神。
不知为何，胸口处仿佛有第二颗心脏，在按照不属于她的意志，一下又一下地搏动。
先前被王宫众人嚼舌根时，曾体会过的那种近乎诡异的兴奋感，又回来了。
艾哲停住手头动作，略微困惑地扶额，重新审视着炉盖下方那束小小的白焰。
他是不是比来之前，要稍稍……精神了一点？
是饿到亢奋了吗？
又过了一会，人群逐渐骚动起来。
“这么久都没动静，圣女是心虚了吧？”
“我看她就是想拖延时间，好找个台阶下。”
“什么被神眷顾的圣女，全都是骗人的！”
众人对她的质疑，随着人群喧嚣达到顶峰。
艾哲微微一笑，圆满结束试探，坐等她的厄运值奖励。
却眼睁睁看着，那束先前一心躲闪的火苗，像是要卷走来之不易的玩物般，忽地伸长焰尖狠狠缠住木签末端。
而不巧，没预见到此事的她，下意识收手的动作又太快。
木签从火舌的来袭中猝然抽离时，不止捎上零散火星，甚至将炉中的白色火苗一并引出。
而这朵本该攀住木签的白焰，在她没回过神的时候，便猝不及防地坠向下方，如一滴纯白水珠没入整片漆黑炭海。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