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陵上柏》银十二

4、考核

　　晨光熹微。
　　柳长烟一睁眼便对上了站在床边的女子，凤眼斜飞，梨涡浅笑，目光里却杀气腾腾，见她醒来，缓缓靠近，丹红的指甲划过她的脸，“老实交代，你是谁？为什么在赵瑾床上？他人呢？”
　　“是知云姐姐么？”
　　“你认识我？”
　　“会在意瑾哥床上睡着谁的只有知云姐姐了，放心吧，瑾哥一如往常，整夜未归。我叫柳长烟，来补缺的，借住一晚而已。”
　　“你就是长烟啊，总听他提起，长得确实可爱嘛。”邵知云收敛动作叹了口气，“赵瑾终于肯补上七影的位置了？”
　　“只是给了我一个考核的机会。四影想和我比什么？”
　　“嗯……”邵知云幽幽看着柳长烟，“莫不如比比我们两谁能睡了赵瑾吧……”
　　“知云姐姐你真的误会了，瑾哥不喜欢我这样的。”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啊？”
　　柳长烟眸光转动，粲然一笑，“这样如何，我回答你三个跟瑾哥有关的问题，你放过我。”
　　邵知云歪着头想了想，“赵瑾他有真心喜欢过的姑娘么？”
　　“有，十八岁的时候为了追青云山脚下的沽酒娘，日日醉生梦死，差点被掌门赶出去，姑娘出嫁的时候他送了份厚礼，倾家荡产替姑娘置办了宅院。那天他说了他人生最后一句正经话——两情相悦，夫复何求。”
　　“两情相悦，夫复何求……”邵知云低声重复了一遍，继续道，“那他是什么时候为谁破了身？”
　　柳长烟深吸了口气，这问题真有点接不住。
　　“听门里的师兄们说，好像是十三岁……”
　　“好个赵瑾，可以啊！”
　　“具体是谁，我就不知道了……”
　　“算了，最后一个问题，到底怎么才能睡了赵瑾啊？”
　　柳长烟轻轻叹了口气，“知云姐姐，你到底看上瑾哥什么了？”
　　“谁知道呢。那个死鬼，又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正经人，这么多年了，怎么就不肯上我的床，比起外面那些莺莺燕燕，我哪里不好了，他这是不是欲擒故纵？”
　　“瑾哥不是这种人，但求而不得的最好，知云姐姐不如试试？”
　　邵知云娇俏一笑，“用计谋骗到手的还有什么意思啊，玩弄人心谁不会，我只是想真诚待他罢了。其实我也不介意就这么跟他耗着，我不信我会输给她们，可若有一天，他浪子回头，该如何是好？”
　　“给他一剑，让他清醒点，浪子，哪有权利回头。”
　　“哈，我挺喜欢你，希望你能留下。”
　　“我会的。”
　　循着药香到了一处院子，院中樟木下，茶炉刚刚支起来，有三人围坐闲话，当中默默摆弄炭火的便是千金谷谷主幼子——孙思。论药术，千金谷冠绝江湖，孙思更是不世出的天才。
　　“思哥！”
　　“长烟？你怎么来了？”
　　柳长烟扬了扬手上的茶罐，“苍月寒茶，世间独有一棵，我来的不是时候么？”
　　孙思没有追问，手法娴熟地泡着茶，柳长烟在他对面坐下，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思哥，我想待在你身边，答应我好么？”
　　一旁的小道长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孙思脸微微红了红，却没有抬头，习以为常道，“你要进昭影司？你师父知道么？”
　　“思哥你不愿意？”
　　“师父那里你自己交代，我这里按规矩来。”
　　柳长烟微微勾起嘴角，伸手扯过孙思的胳膊，闭眼诊脉，一本正经道，“一息四至，和缓有力，不沉不浮……”她睁开一只眼暧昧地看着他，“啊，元阳无泄，还是完璧之身啊。”
　　话一出口，满座皆惊，孙思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柳长烟，耳根通红，“你……你你……你你你说什么呢……”
　　柳长烟撑着头，声音玩味，“思哥，虽说医者自爱，可你都弱冠之年了，这么守身如玉的，不正常啊，莫不是想去武当出家？要不你换只手，我再诊诊？”
　　小道长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阿袖！”
　　“我只是想到阿思你如果现在来武当，最多只能拜在大师兄名下，那我就是你小师叔了。”小道长神色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感觉有点奇怪呢。”
　　“谁要出家了……”孙思窘迫地缩回手，“算了，我认输总行了吧，可这儿不只有我啊。”
　　柳长烟转向一旁道袍圆髻的小道长，拱手道，“柳长烟。”
　　小道长颔首还礼，“武当，张凌袖。”
　　“道长有何赐教？”
　　“既然是阿思的妹妹，我就不动手了，这茶很好，不如就茶论道吧。”
　　柳长烟松了口气，幸好不是比试，张天师的入室弟子，是真打不过，名门正派，为人耿直，大概也不会手下留情。
　　“道长想论什么呢？”
　　“长烟姑娘觉得何为道？”
　　“本心。”
　　“心之善恶有别，可一概论之么？”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正道亦道，邪道亦道，心之向善则正，心之向恶则邪，若心不改，道岂可强，修道者，修心矣。天地有阴阳，生善恶，正邪互立互融，非唯正道才可称道。”
　　“若本心向恶，当何为？”
　　“武当太极只为修身否？一心向恶入邪魔，道能奈之何，不如动手收拾了。”
　　张凌袖笑了笑，“长烟姑娘这道，我是头一回听说。”
　　柳长烟也笑了笑，“我一俗人，正儿八经论道哪论的过道长你这个武当得意门生，只能诡辩了，言语冒犯，万望勿怪。”
　　张凌袖摇摇头，“长烟姑娘也没说错，太极确实不只是为了修身，世间万物皆有其道，非唯吾等，故不可执念善恶，受教。”
　　“谢谢道长，叫我长烟就好。”
　　视线投向钱一两，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一个中年汉子，穿着身干糙活儿的粗布衣裳，其貌不扬，实则却是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人脉深广，消息灵通，平日很少在昭影司露面。
　　钱一两品着茶，低眸一笑，不待柳长烟开口便道，“好茶。君子成人之美，姑娘有备而来，我就不做这个恶人了。”
　　柳长烟有些诧异，旋即笑了笑，将茶罐推到了他面前，“既然知道了，那就请收下吧。”说着起身，“思哥，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嗯，你小心点，阿显不好对付。”
　　一进院门，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一支飞刀当头而来，唐门暗器果然名不虚传，顷刻间就逼得柳长烟有些捉襟见肘，但唐显只发了九把飞刀就停了手。
　　“蜀中唐显，姑娘请吧，是我输了。”
　　“二哥承让，叫我长烟吧。”
　　“九招之内拿不下一个姑娘，便是我学艺不精，谈不上让。”
　　柳长烟微微挑了挑眉，“雪姐的院子怎么走？”
　　唐显默了默，皱着眉头思索半晌，低声应道，“我带你去吧。”
　　花团锦簇的一个院子，几乎看不到路，好不容易走到门口，一支短箭猝不及防地破空而来，柳长烟嘴刚张开，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见唐显面不改色地稳稳接住，夹在两指之间，毫不犹豫的甩了回去，短箭擦着齐雪的脸颊飞过，“当”地撞在铜镜上，将镜面撞了个坑。齐雪愣了愣，回头看了眼铜镜，掩面哭了起来。
　　唐显似乎刚反应过来，瞬间泄了气，手忙脚乱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抓耳挠腮，一脸恳求地看向柳长烟，柳长烟无奈叹了口气，指了指齐雪，比了个手势，示意唐显去道歉安抚一下。
　　唐显手脚没处放一般慢慢靠近，“我……我错了，习惯了……镜子我会赔你新的，你……你别哭啊……有什么可哭的……你怎么突然玩起弩了，挺危险的……”
　　齐雪抬头瞪了唐显一眼，将弩砸在他胸前，“我在试箭，谁知道你会来啊，这弩不是你要的么！”
　　唐显睁大眼睛看了看齐雪，掩饰不住笑意，“为我做的？”
　　“不然呢？”
　　“谢谢。”他接住弩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在齐雪期待的目光中严肃道，“我要的不是这种……”
　　“出去！”
　　齐雪连推带踢将唐显赶出了屋子，“哐”一声关上了门，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柳长烟，尴尬地笑了笑。
　　柳长烟皱了皱眉头，“二哥他……真够不解风情的……”
　　“哼！笨蛋！傻子！呆头鹅！木鱼疙瘩！菜地里埋了一百年的烂芋头！”齐雪愤愤地骂完，似乎觉得舒服了些，请柳长烟坐下，为她倒了杯茶，“我听知云姐说了，你要进昭影司，知云姐满心满眼只有司丞，我总算盼来个女孩子可以一起聊聊了。”
　　从辰时聊到巳时，整整聊了一个时辰，一壶茶也见了底。
　　“那就这么说，下次一起去逛庙会。”齐雪心情大好地笑了笑，“我嘛就不为难你了，若是要你和我比师门本行，有些欺负人，毕竟造物之术非一日之功。”
　　“那就多谢了。下次给你带芙蓉阁的胭脂，和别处的很不一样，香味绵长，留色持久，轻易买不到。”
　　“好啊！一影应该是不掺合考核的事，就剩下沈少了吧，那家伙啊，别看他一副谦谦君子模样，可不好对付了……要他心服口服太难……”
　　柳长烟微微一笑，“心服大可不必，口服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