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陵上柏》银十二

112、告别

　　一大清早就听闻瑶木阁失火，肖衍顾不上避讳，匆匆进宫求见。
　　瑶木阁已是废墟一片。
　　踏进嘉余殿，便看见案上排列整齐的九块腰牌，黑底金字，从一到九，缺的那块在灵启手上，他进门时他刚好把精钢刻刀放下。
　　“参见皇上。”
　　“平身吧。这么早来是为了瑶木阁的事么？”
　　“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实在有些担忧。”
　　“意外而已，不必挂心。”
　　“皇上受惊了。”
　　“没事。”
　　虽然一直说着话，可肖衍的视线没离开过案上的腰牌，灵启轻笑着叹了口气，“赵瑾闹脾气了，跟朕撂挑子呢。”
　　“皇上怎么想？”
　　“劝不住，就遂他意吧，这几年也确实辛苦他了，当是给他放个长假，等他什么时候闹够了再说。”
　　肖衍微微点了点头，“那……长烟呢？”
　　“她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
　　灵启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肖衍，朕恐怕没办法成全你了。”
　　“嗯？”
　　“什么都好说，但朕总不能强人所难。”
　　肖衍一脸茫然，“皇上什么意思？臣好像听不太明白。”
　　“你问过她愿不愿意嫁给你么？”
　　“她为什么不愿意？”
　　“问问吧，只要她愿意，朕一定会成全你们。”
　　肖衍低眸思忖了一下，试探着开了口，“皇上，臣想去南疆驻防，尽臣之责，尽子之孝，你意下如何？”
　　“现在？”
　　“成亲之后。”
　　灵启淡淡笑了笑，“还有什么，一起说了吧。”
　　“我不想像侯爷那样，永远让女人等，连自己儿子什么时候长大成人的都不知道，我要把他们带在身边。”
　　“肖衍，我不能为你开此先例。”
　　“那就把孩子送回侯府给侯爷教养，但长烟必须陪着我，这总行吧，不然我成亲有什么意义？”
　　灵启摇了摇头，又是想笑又是想叹气，“肖衍啊，你可真是……”
　　“皇上还有什么条件尽管说，监军也好，分权也罢，只要能让她在我身边，都可以。”
　　“朕不是不信任你，她有心上人你知道么？”
　　“皇上这又是从哪道听途说，她心上人只能是我。”
　　“为什么？”
　　“为什么？难道还有谁能比过我？笑话。皇上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不答应……臣就先斩后奏，结果都一样。”
　　“行啊，敢耍赖要挟朕了。”
　　肖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磕了个头，“皇上，启哥，我求你了。”
　　灵启无奈白了他一眼，“朕不跟你说了，你现在就去问，她要是答应，我马上就给你赐婚，你想带她去哪就去哪。”
　　肖衍一下子爬了起来，“金口玉言，不许反悔。”
　　一出宫门，程景照就迎了上来，轻声道，“世子，大公子在侯府等你。”
　　“跟他说没事了。”
　　“大公子嘱咐，你必须先回侯府。”
　　“我有这么不让他放心么……”嘟囔归嘟囔，还是老老实实先回了武安侯府。
　　柳映书一壶茶已经喝了一半，给他倒了一杯，示意他坐，“怎么样？”
　　“长烟已经离开皇宫了，皇上似乎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他昨晚亥时出城，近寅时回来的，应该是去静安寺见了灵宣，今早府外盯梢的人也撤了，看起来是谈妥了。不过，昭影司要解散了。”
　　“我知道，案卷已经全部交接到刑部了。”
　　“那……”
　　“肖衍，不许打探她的去向，更不许去见她。”
　　“为什么？不是要装作不知么，那我有什么理由不问她去向、不见她？”
　　“装作问过了很难么？找个理由断绝来往有什么做不到的么？”
　　“兄长……”
　　“君心难测，无论因为什么，现在都不过是一时的放过，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反悔呢？”
　　“他答应让长烟跟我去南疆了……”
　　“他为什么答应？他以前为什么不让你娶她，现在又为什么哄着你娶她了？你跑的再远都是人臣，你的亲眷都是他随时可以拿捏的筹码，这你都想不明白么？”
　　“我可以护她周全。”
　　“如果这次皇上铁了心要对付他们呢？”
　　“皇上可以是别人，我身边只能是她……”
　　“放肆！”
　　一段静默。
　　“兄长，我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失而复得怎堪得而复失，你别逼我了好不好，我真的不能放手，就算你们都不答应，我也一定要和她在一起……”
　　“她也不答应呢？”
　　“我不管。”肖衍梗着脖子，眼眶酸涩却硬撑着睁大了眼睛，不敢眨眼，“她不可以再丢下我，是火坑也得跳，我接着。”
　　柳映书长叹了口气，一气儿喝完了一杯茶，站起身来，按下了他的头，“过了今天，就绝对不许再见，我只希望她能让你死心。”
　　“兄长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心呢……”
　　“谁让你从小就一直惹我烦心了。”
　　柳映书使劲儿按了他一下，走了。
　　肖衍低头默了一会儿，擦了下眼泪，小声嘀咕着，“冷血无情。”

　　昭影司。
　　赵瑾一觉睡醒，脖子僵硬，动弹不得，床边伸出一只手扶他坐了起来，他咯吱咯吱扭着脖子，任人打量，一言不发。
　　“赵瑾……”
　　“既要谨慎就谨慎到底，你怎知我演的不是一出欲擒故纵的苦肉计呢，皇上。”他突然伸手掐住了他脖子，声音也冰冷下来，“放了长烟。”
　　灵启没有应答，赵瑾陡然加重了力道，不断收紧的手指真真切切透着杀意，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即使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依旧克制着求生的本能，放弃挣扎，任凭窒息将自己一点一点吞没。濒死边缘，他终于松开了手，寂静的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他艰难的喘息声。
　　“她……已经……出宫了……”
　　“早点说，我真的会杀了你的。”
　　“你……不会的。”
　　赵瑾笑了一声，“别勉强自己相信。”
　　灵启将腰牌塞到了他手里，“权限永远不变，我等你回来。”
　　“不要，这东西与我无关了。”
　　“要不要这就是你的，实在觉得没用，就再加一条，哪天你因为没钱被扣在青楼，可以拿这腰牌跟我换一锭金子，天涯海角，我一定去赎你。”
　　“算了吧，消受不起。”
　　“赵瑾，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你可以怪我，甚至跟我绝交，但你不能说我这些年对你都是假的。”
　　“朋友对于你来说太危险了，你只需要忠君护主的臣下。灵启，我不是那种可以挽回的人，你今天就算真的把命给我，我也还是要走的。”
　　“那就收下吧，当是饯别礼，总归没什么坏处。”
　　赵瑾皱着眉头接过来扔到了一边。
　　灵启长叹了口气，“你不肯原谅我，我认了。那灵宣呢？他欺骗你、利用你，你要怎么跟他计较？”
　　“好好教训一顿。”
　　“就这样？”
　　“不然哪样？”
　　“他不比我对你过分么？不该一样断绝关系么？你为什么只针对我？”
　　“是你不了解我，我可以被欺骗、被利用，但唯独不愿意被怀疑。你也不了解他，他那种心冷的人，才不会觉得自己过分，断绝关系有什么用，他又不缺我这一个师兄。”
　　灵启默了默，“那你什么时候走？”
　　“马上。”
　　“赵瑾……”
　　“劳烦皇上给我倒杯酒。”
　　执酒在手。
　　“小哥，最后陪你喝一杯，就此相忘，别再想起我。”
　　他认真看了他一眼，将酒夺下喝了，“好好养伤，如果落下病根，我一定要负责的。”
　　灵启前脚刚走，颜七后脚就进了门，坐到赵瑾身边，将腰牌拎到眼前拨弄着，嘴角微微扬起，“当真不给个破镜重圆的机会了？”
　　“这世上就没有破镜重圆一说，摔不碎的就是摔不碎，既然摔碎了勉强去捡也只能扎手。”
　　“他这次可是真心的，手上还有新鲜的伤口，应该是为了刻你的名字——赵，瑾。”
　　赵瑾眸光冷漠地瞥了一眼，“真心还能分这次下次？”
　　“毕竟是一国之君，哪能那么随性，对你大概是真的尽力了，我看他孤零零一个人也挺可怜的。”
　　“你不可怜我你可怜他？我为什么要以君主来要求他，我又不是来做他臣下的。”
　　“说得好，那这东西我帮你扔了。”
　　赵瑾低眸默了一瞬，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值一锭金子呢，送你，抵债……”
　　“去你大爷的！”

　　荒郊野外，高大茂密的老树上一人一鸽。
　　柳无夜扣着糕点喂着鸽子，喂了一半，有人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他身旁，“长烟已经不在宫里了。”
　　“那你找到她，送她回洛城吧。”
　　“你呢？”
　　“分开走比较安全。”
　　玉子木沉默了一会儿，“你是在躲着她么？”
　　“她又不是一个人，兄长在这种时候就该识趣躲远点。”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她？”
　　柳无夜将剩下的糕点丢进了嘴里，没答话。
　　“你至少让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吧。”
　　“我有说过什么都会告诉你么？”
　　“无夜……”
　　“你要这么烦的话就别跟着我了。”
　　玉子木定定看了他一眼，“你是打算赴死么？连自己都救不了，哪有资格救别人。说过的话忘了？”
　　柳无夜淡淡笑了笑，“为了说服你倒戈而已，还信着呢。”
　　“你……”
　　“去吧，子木，替我保护好她。”
　　他笑容一如既往，温柔清冷，似弦月一轮，倒映心上。
　　一声长叹。
　　“那小屋会和，不见不散。”
　　“再见。”
　　柳无夜目送玉子木消失在视线里，伸手摸了摸鸽子，“你欠我一个好消息，下辈子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