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一号（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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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方家主人们的屋子越发静悄悄了。
有多嘴的丫头说三小姐出嫁那天，老爷和夫人有过争吵，她的脸色惨白，那双带着红血丝的并不澄澈的眼睛流露出的意味虽不明却绝不包含什么好意。
那丫头向来说不出什么靠谱的话，分明是十几岁正鲜活的年纪，可偏偏活的像个老太太，甚至那些在厨房带徒弟养老的婆子都比不上她神神叨叨懒懒散散。
就像这回，没什么人见过那丫头这样仓皇的样子，但实在来说，也没人见过这丫头正经的样子，所以听了这话的几个人哄笑一堂，说不晓得这丫头晚上不睡觉又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也有丫头不止随着旁人一同哄笑，挑了个没人注意的闲时间往主家院子去了。
后来方家大院里头就再没看见过一个懒洋洋站在园子里晒太阳的丫头，十七八岁的光景，可那双眼睛总是浑浊，直直看过来的时候，总觉得眼球上的每一根红血丝，都映照了谁不堪的心思。
方恪问起下人那丫头在哪儿的时候，却只听胆子大一些的小厮婆子丫头们说一堆毫无用处的评价。
一直跟在方恪跟前的小厮客柳问道：“小少爷可是有什么事要她去做？那您可不必费心了，那丫头什么也不做的。”
“什么也不做？”方恪疑惑，方家虽是桐县大户人家，但主子们也不是什么积德行善大行好事的老爷夫人，怎么可能养着什么也不做的丫头，“那怎的一直在府里？”
这话问出口，却无人回答了，下人们面面相觑，似乎此时才意识到这一点，方恪眼看着有些老嬷嬷脸色变换几个来回，互相交换着只有自己知道意思的眼神，但这只有方恪注意到——大概是因为方恪人小个子矮，即使老嬷嬷们低着头隐晦地动作，他也能看清楚。
“那丫头叫什么名字？”方恪将老嬷嬷们表现记在心中，又问道。
这回人们的疑惑便明明白白表现了出来，他们不再谦卑地低着头等待主子问话，而是抬头和周围的人交换着眼神，小声交谈着，有个憨憨的半大小伙子挠挠头，说：“不是就叫‘那丫头’么？”
这回那几个老嬷嬷的眼神就不是隐晦交换，而是惊慌地彼此相依，向来沉沉的苍老脸上出现了鲜活的深情，不慈祥和蔼、不笑容可掬，只叫人明白这事情并不简单轻松……
八）
方恪看着下头疑惑不安的人们，小小的年纪很是忧愁地叹了一口气，挥挥手叫人退下。
等人都走了，方恪就地坐下，双手托着下巴出了会儿神，又叹了口气，起身随手要拍拍屁股上的土，准备去找外头那个奇怪的老人家。拍了两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顶着屁股上一团白色土痕往别的院子走去了。
老爷子已经在那儿站着了，但再不像以前一样给围着他的孩子们讲城外的景色人事，沉默地看着桐县高高厚厚的城墙，看那些孩子因为得不到回应继续跑远。
方恪远远望着老人家，忽然觉得悲伤又沉重，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不过七岁的孩子每天只烦恼着今天的饭桌上有几道他不喜欢吃的菜，烦恼爹爹书房里的书大多数他都看不懂，烦恼小别院的狗洞有些小，总蹭脏他的衣裳……偶尔还要小小担心一下小别院的狗洞会不会被哪个下人发现给修补起来。
可那些烦恼和担忧轻飘飘像一阵烟，很快就散去了。不像老人家传递过来的这般浓厚。
方恪这样胡思乱想着，往老人家身边走去。走到了跟前见老爷子依旧在出神，也没有开口打招呼打断老爷子的思绪，而是顺着老爷子发直的眼神一同往城墙外看去。
看着看着便忘了在府中发生的事情，期待着老爷子等会儿给他讲一讲桐县之外的世界。
以前父母不叫他出门，他对府门外的世界好奇极了，后来机缘巧合发现了小别院隐晦而狭小的狗洞，能容得下一个孩子进去，于是常常跑出方府，观察了桐县孩子们撒欢的路线之后，方恪极自然地融入了他们的队伍，即使有人好奇也只是问一嘴，含糊不清解释之后便不管来处，几个孩子跑来跑去地在桐县玩耍。
后来方恪觉得小伙伴们实在无聊，似乎每天都是一样的安排，即使偶尔有意外，也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大变化，不过是多笑两声还是多哭几声的区别。
直到小伙伴们开始像固定项目一样每日来找城墙下的老人家听故事，方恪才觉得常常爬狗洞，又穿着蹭脏了的衣裳回去叫客柳悄悄洗了的事可以继续。
但他总听不到老人家讲后来的事，寥寥听到的几次都是与前一次一模一样的内容，可看着小伙伴们每次都兴致高昂的样子，他又觉得是自己太不知足了。
这样讲故事反复听了几次，都要能一字不落地重复下来时，方恪终于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宠溺自己的小伙伴们，得让他们知道故事要有后续才完整！
说实在的，他问了这话看老爷子神色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可一个故事前半段反复讲，向来老爷子自己也是觉得无趣的。虽说自己抛弃小伙伴们独自来听后半段故事的行为实在不仗义，但……脑子不同进度不同嘛！
只希望老爷子要讲得后半段不是特别长——不然爹娘发现他出门去了，肯定会将那狗洞封起来的。
也希望老爷子后半段的故事不要太潦草，不要因为有人问了后来的故事，匆匆一夜编出来些奇奇怪怪的发展……
是的，方恪总觉得，老爷子不讲后头的故事，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小伙伴们总是记不住前头老人家讲了些什么，还因为老人家只知道前半段故事——这故事，这桐县外头的世界，可能也是老爷子从别处听来的，他自己也没见过桐县外头的世界，所以日复一日地站在城墙下，看着厚厚的城墙，将桐县外头的世界堵得严严实实。
方恪认为自己很贴心，在老人家说他要第二日给他讲故事的时候，没有再问为什么不能当时就讲给他。
也没有说如果老爷子编不出精彩新奇的故事就不来的话，而是冒着今日爹爹会早一点回家可能发现他出府的危险爬了狗洞！
说来自己也不算是抛弃了自己的小伙伴们，方恪忽然想到，作为可能是第一个听到故事后续的人，万一老爷子讲的平平无奇不尽人意，他还能提出些小小的建议，让老爷子将这个故事编的精彩一些，然后分享给他的小伙伴们……
他其实牺牲了不少东西啊！小小年纪竟承担如此重任！方恪想……
方恪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学着老爷子目光悠悠地往城墙看去。
老爷子也许看的是桐县外的花花世界，方恪只能看见厚实青灰的城墙……
作者有话说第5章 第一号（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