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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蝴蝶 ...

  •   李见珩只在一瞬间露出脆弱的气质,转瞬就笑嘻嘻地掩盖这刹那的自我暴露。他伸出手来揉乱段澜的头发:“所以别往下跳,净给警察叔叔添事儿。”
      但他再也不说话了,沉默地向前走。
      他的背影在人海中时隐时现,微低着头,烟圈向后飘散。他像是沉浸在一段痛苦的回忆里,虽然痛苦,但记忆中残余一点微妙的幸福,为此令人心甘情愿地饱受记忆折磨。走到附中门外那个小巷口时,他的烟只剩一点烟头了。他丢在地上,踩了两脚,又用纸巾把烟头捡起来丢进垃圾桶。并不看段澜:“回去吧。”
      第二天便是个阴天。

      段澜的三千米跑得气喘吁吁,勉强挨到终点时如散架的木偶。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肺像是被一只手攥紧,喘不上气。
      一个怀抱接住他,李见珩的身上总带着烟味:“别站着,走两步。”
      段澜一愣:“你怎么来了?”
      他身上的烟味时常让段澜觉得他的烟瘾太重了,或者说,他需要一根烟作为慰藉的时间太多了,一瞬间有一种冲动,希望这种味道有朝一日能烟消云散。
      李见珩搂着他的腰,让他把头搭在自己胸膛上,安稳平静地喘气。然后便听见胸腔传来遥远的、浑厚的声音:“听说你有比赛,就来看看呗。”

      李见珩说要看看猫,跟着他到宿舍里,老拐正趴在窗台上一盆多肉边,好奇地扒着窗户朝外看。
      “它总向下看,我把窗子都封起来了。”段澜一边解开领口的两枚扣子一边说。他下意识地想把黏在身上的运动服拽下来,可刚卷起下摆,才意识到李见珩还在这儿,微微一顿。
      李见珩一只手捏着老拐的脖子,把它从阳台上提溜下来,拍去它身上的土。老拐“喵喵”地抗议着。“我不看你,你脱吧。”
      阳光从窗台一侧照进屋子,地上人影被窗帘吹拂得模糊不清,柔和的边缘晕散在阳光里。肉眼能看见尘埃浮动在空气中,起伏若现。
      少年露出略显单薄的肩膀与腰肢,李见珩和老拐大眼瞪小眼半晌——他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目光轻轻地从段澜的肩胛骨上游过——骨骼的流线像一只蝴蝶,正亟待展翅似的,叫李见珩忽然想起茧,想起“破蛹而出”这个词。他太瘦了,这只蝴蝶的翅膀太薄了,会从空中跌落的……叫李见珩这么模糊地想。
      他陪老拐玩了一会儿,和段澜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指针走向四点十五的时候,他把老拐从盘起的双腿里拎起来。老拐在那儿睡得很熟很静:它长得很快,到段澜身边不足一个月,已经长了许多。它的蓝膜褪去,露出了金黄的琥珀的颜色。
      “我们老拐是一只漂亮的小公猫。”他边说边挠了挠老拐的耳朵,那耳朵抖了抖,“小奸臣。”
      他把老拐放在猫窝里,起身说要回店里帮忙了,冲段澜甩他的电动车钥匙。他蹲下身在门口换鞋。他的身体将白色的T恤撑得十分饱满,是那T恤小了,大概买了很多年,因为洗了太多次,背后的胶印都掉得差不多了,能勉强分辨出是单词“Super”。
      Super。这让段澜心里微微一动,犹豫许久才问:“那天你说不打算上大学,是认真的吗?”
      “是啊,”李见珩系鞋带的手顿了顿,旋即用力地在鞋面上打了一个牢固的蝴蝶结。又绕了一圈,系成死结:“是认真的。”
      “可如果你真的不想……那还问我数学题干什么呢?如果真的不想……为什么呢?”——你明明还对未来抱有最后的幻想。他的潜台词是这个。
      大门敞着,一阵穿堂风呼啸而过,营造了一瞬间的僵持与对峙。
      李见珩沉默许久,背对着段澜站起来。他的动作迟缓而有力,段澜竟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李见珩凝望他的眼睛:“闲的蛋疼吧,可能。你说得对……我以后不问了。”
      段澜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但我是认真的。”李见珩冲他笑了笑:“人的命运各有不同。我就庸俗,想早点赚钱,所以也挺好的。……走了。”
      他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迈出大门。“砰”的一声,门被风吹着砸在门框上。他穿过的拖鞋还留在原地。段澜对着大门愣了半晌,一把将门推开。电梯间的灯还亮着,传来李见珩轻轻的咳嗽,还有他来回挪动脚步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电梯门合上,再接着,灯也被黑暗吞噬了。
      世界又恢复一片寂静。

      投影幕上显示着一张分组表,组员姓名那一列长短不一、参差不齐。班上的人自动分成若干个小组,杨秦来回翻了两下名单:“现在还差一个同学——焦万里,你有组了没有?”
      这张表一弹出来,早第一节班会那昏昏欲睡的氛围立刻就被打破了。
      有几个人回身往第二组最后一排看:焦万里正沉着一张脸转笔,闻言抬头看了杨秦一眼,然后又把嘴死死抿上了,不打算吱声。
      焦万里肤色偏黑,长了一张国字脸。但他人骨架大、体型壮,因而看着并不像想象中睿智的“竞赛生”,倒像一个体育生。他不受待见,遭到排挤,段澜并不知道原因。
      他偶尔听徐萧萧谈起,据说是同宿的人讨厌他总拽着自己大谈特谈物理定律。但那也许只是一种不能自控的爱好——男生们三两成群吱哇乱叫地聊着英雄联盟和NBA球赛时也是这样不可自控的。只是焦万里的爱好过于小众且门槛颇高罢了。
      段澜用手拨弄一只自动铅笔。笔杆在平滑的桌面上滚来滚去。
      杨秦说:“刘志远,你们组正好缺一个人,焦万里,你就和他们一组,好不好?”
      焦万里还没来得及发表自己的意见,第四组墙边的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先叫起来:“老师,我们组人够了——班长那个组才两个人,你让焦万里去他们那个组嘛!”
      “那是因为有些农户的家里提供的床位有限,噢,你说多来一个就多来一个嘛?行了,就这样吧,焦万里——”
      “我不要。”焦万里把笔一摔:“我不跟刘志远在一个组。”
      “我还不愿意你呢。”刘志远隔着三列桌子和他呛声。
      杨秦“啪”地把分组名单往讲桌上重重一拍,推了推眼镜,刚叉上腰准备张嘴输出,段澜平静地打断她:“我们组。”他摁住自动铅笔:“三个人挤一挤也行。”

      从中午开始,焦万里就总在段澜身边打转。他明明坐在第二组最后一排,偏要贴着墙边从第一组段澜这一列经过。走过时拼命地拿余光往段澜桌上瞟……体育课回来,他桌上多了一瓶冰镇的脉动;下午上课前到教室里,郭朝光嘱咐他分发下去的数学卷子已经被人发完了;课间轮到段澜值日,刚找到抹布准备把写满物理公式的黑板擦了,转头一看,一个黝黑壮实的人影迅速代劳,并做贼一般窜回座位。
      晚自习时焦万里又抱着一本笔记偷偷摸摸溜过来了,段澜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抓住他:“你要是想说谢谢,直接开口就可以了。”
      徐萧萧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焦万里竟然脸红了——黑里透红实在也是难得——丢下他手里的活页本,旋风般逃出段澜的视线。那是一本满满当当的物理笔记,是焦万里关于高中物理的心血之作,还附带一点竞赛内容。
      他愣了一下,旋即无奈地摇着头把焦万里的心血收入抽屉。

      杨秦卡在放学前迈着小高跟冲进教室,把学农时间通知发了下去,嘴里不忘叨叨:“都别忘了回来还要期末考——农闲时间咱班同学记得多看看书——”当然她尖细的声音迅速就被淹没在兴奋的叫喊中,整两层楼都被高二年级“可以一个星期不用上学”的这种喜悦冲垮了。
      段澜收拾了一些书本,包括焦万里的那本笔记一起带回宿舍。学农结束的周日有一个下午可以用来复习,他的物理是薄弱项,就着重带了这一科的资料来补短板。他用一只小行李箱装着书拖回家属楼,路上就接到了刘瑶的电话。
      或许他得感谢刘瑶总能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点宝贵的时间问候他的生活与学业,当然,大部分是学业。她几乎原封不动地把杨秦关于“学农别玩疯了,记得好好准备期中考”的内容复述了一遍——段澜有时觉得她们过分心有灵犀——然后咳嗽了两声。
      段澜叹了口气:“你感冒了?”
      “没有,就是喝水呛到了——”话音还没落,又剧烈地咳起来。隐约传来助理的声音:“清开灵给您放这儿了……”刘瑶沉默了一会儿。
      他抓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抖了抖,半晌道:“你……别总熬夜,早上记得吃药。”
      刘瑶笑了笑:“好,都听你的。”
      他的睫毛微微一颤。
      他们母子之间很久没有这么平静的对话了,以至于电流滋滋的响声,似乎都是温热的。
      刘瑶清了清嗓子,段澜听见她“咕咚”咽下药片的声音:“妈妈有个文件寄错了,送到你宿舍去了,你把它找出来,然后顺丰寄到公司,我给你地址。”
      “怎么会寄到这儿来?”
      刘瑶支吾了一下:“就顺手写错了,我手机里不存着你那儿的地址吗。”
      “一个什么样的文件?”
      “小信封袋装着的,你去看一下就行。”
      段澜还想说点什么,那头传来凌乱的脚步与说话声,刘瑶要开会,匆匆就把电话挂了。挂断后,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串数字——他没有给刘瑶建立联系人,没有备注,没有快捷通话。他很早就把刘瑶的电话号码铭记于心了,毕竟很多时候他只能通过拨打这个号码来确认刘瑶是否还活着、有没有猝死在哪栋办公大楼里。

      家属楼有一个独立的快递点,就在信箱旁边。他找出信箱钥匙,锁孔已经生锈了,段澜花费了一些力气才把信箱打开。成堆的纸张争先恐后地从信箱里涌出来,砸到段澜脸上。他退了一步,把这些信与广告页拢在一起,其中大多是无用的宣传单,他从最底下抽出一只较为崭新的白色信封,透明的膜层隐约露出纸张上“刘瑶”两个字。
      他把刘瑶的文件信单独拿在手里,别的都摞成一沓准备丢掉,忽然,一张明信片从夹缝中划了出来。明信片正面朝上,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郊野田园。盖着密密麻麻许多邮戳,是英文的,段澜心里便轻轻一跳。
      他把它捡起来,近乎颤抖地将明信片翻转过来,右下角笔走龙蛇地落着一个签名:风弦。
      他飞奔着回到房间,把书包一丢,将一只老木箱从床底搬出来。箱子上有一把小铜锁,他把手伸进衣服里,顺着红线掏出一把小钥匙,指尖不断颤抖,几次才将箱子打开。里头杂乱地堆着老物件,灰尘四处飞扬,呛得他咳了几声。他把两只金镯子、一沓乐谱、一把木梳小心地摆到床上,然后抽出一本牛皮笔记本。
      时间久远,牛皮封面的四角已经开裂,但泛黄的纸页上字迹清晰。那儿写着:祝澜澜七岁生日快乐,永远健康、快乐、平安、幸福。爱你的爸爸——段风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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