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霓虹》来港

5、5

　　Chapter5

　　秋天的北城，红叶挂满枝头，晨曦从天际升起，璀璨的辉光折过檐角，雍和宫的佛龛前跪满虔诚的人。
　　有不少过路人排起长队，拿手钏开光，送给至亲的家人，亦或者爱人。

　　陈然一个人坐在花坛边等唐恬。
　　对方在西配殿拜了又拜，念念有词考试一定要及格，陈然不信这些，但往来有许多高校的学生，衣服上有绣字，或者是挎了学校的文创袋，她不由也跟着叩了三下头。

　　之后唐恬去求姻缘，陈然便没再跟着。

　　北城很大。
　　比陈然想象之中还要大。
　　来到这儿的十几日，她都是在学校和家里待着，因而给了她一种错觉，北城和她原先待的小镇，并无太大区别。

　　直到今天，唐恬拉着她，从另一个区转三趟高铁到了这边。
　　像是被封闭在沙丁鱼罐头中的一粒腌入味的豆子，骤然汇入了汪洋。陈然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渺小。
　　这里有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有像是罐头串起来的交通工具，叫地铁；有纵横错落的柏油马路，艺术品似的绿化带；只在电视上看见过的庙宇…她稀奇的在脑中拓印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

　　袅袅的香火升起，陈然情不自禁地跟着人群走去。

　　前面一名妈妈牵着女儿。

　　陈然的妈妈非常信佛，每逢过年，妈妈都会跋涉百里，穿过城镇去另一边的山上点三炷香。

　　庙里免费赠的香还剩一半，陈然在进门的大殿把香全点了。
　　求顺心如意。
　　她会考到第一，她会证明自己。
　　她希望，还有人能来爱她。

　　跪姿的妈妈抚了抚女儿的发顶，“上次回去，爸爸的病好了很多是不是？这回我们来还愿。”
　　“再拜一拜，爸爸会陪我久一些吗？”女孩儿天真发问。
　　“会的，”妈妈绽开一个温柔的笑意，“佛祖慈悲，怜爱世人。”

　　女孩伏腰，额头抵着蒲团，“请佛祖保佑，爸爸快好起来吧！”
　　爸爸答应过她的，这年秋天，要带她登香山赏红叶，要带她尝巷子里的糖葫芦和驴打滚，这些都还没兑现…

　　陈然深深叩首。

　　那么，慈悲的佛祖，可否许我无往不胜呢。

　　-

　　语数英三门主课的测验安排在下午和晚上。

　　最后一门英语考完，刚过八点，交完试卷和答题卡，陈然到办公室和英语老师对了答案。
　　外教亲切和蔼，蹩脚的中文对她道：“不错，有很大进步。”

　　“谢谢老师。”陈然勉强笑笑，试卷百分制，她刚过及格线几分，实在太磕碜了…

　　垂头丧气地回到教室，与周围格格不入。
　　她的同学们正在大声讨论明天考完要去哪儿聚餐、一定要把游戏通关、这几天忙着复习冷落了男友。

　　曲歌见到陈然回来，走到她位置旁边，“喂，考试我让你传答案你为什么不听。”

　　陈然不语，专注整理笔记卡片。

　　曲歌故意伸手在陈然面前晃了晃。
　　珍珠白颜色一闪而过。
　　陈然心口猛地一跳，“还给我！”

　　曲歌笑容恶劣，“你很宝贵这支笔嘛。这款价格不便宜。土包子你…”
　　他上上下下打量陈然，对上陈然澄澈的目光时，忍不住垂头，贴近了她的耳边。
　　“…该不会给人包养了吧。”恶毒的语言不禁脱口而出。

　　他靠得极近，气息扫过头顶，陈然心生抗拒，用力推了他一把。

　　曲歌没防备，被推得往后一退，后腰磕到桌角。
　　钻心剧痛袭来，他浓眉一皱，暴脾气上来，捏着派克笔的手直接往旁边一甩。

　　清脆一声。
　　笔磕到了讲台台阶。

　　陈然瞳孔骤缩，几乎是扑过去的。
　　她蹲在那，双手捧着笔，笔身中间深凹了一道。她愣愣地盯着，这支笔她珍惜得只在考试时候会拿出来用。
　　像是心口划了一刀，针扎般的细密的痛意。

　　曲歌看着陈然一动不动的背影，冷笑，“陈然，你不知道我妈是这个学校的副校长吧？”
　　“你这样对同学使用暴力，是想被处分还是被退学？”

　　半天不见对方有反应，曲歌嘶了一声。

　　“明明是你先挑事。”陈然仍蹲在原地，没有回头，“我没有做错。”
　　手心用力攥着钢笔，紧紧贴在胸口，这是Y小姐送她的第一份礼物，也是美好的祝福，她却没有好好爱护，就这么把礼物给弄坏了。
　　她吸了吸鼻子。
　　心口像被掐住了，闷闷的，酸酸涩涩的，透不过气。

　　陈然有点泪失禁体质。
　　这时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

　　曲歌抓着她头发，迫使她仰头，他和陈然晶盈的眼睛对视，心脏微微发麻。
　　他甩甩脑袋，连忙赶走纷乱的思绪，嗤笑了声，“不想闹大的话，明天记得给我传六门课的答案。”

　　“听见没？”

　　“听见了。”

　　陈然回到位置，心不在焉收拾今晚要看的书本。
　　她不知道这支笔是在哪买的，听曲歌的语气应当很贵。刘珊送她离开时，塞给了她一千元，她一分没动，那些钱，够买一支钢笔吗？

　　周六值日表陈然负责扫地。
　　她拉好书包拉链，到教室角落拿起扫把。

　　靠近窗边，有一群女生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
　　有几声进了陈然耳朵。

　　“哇，阎霓啊，太厉害了！”
　　“她明天下午会到西城区这边来。我看了话剧演员名单有她，你们抢到票没？！”
　　“那不就我们这儿吗？可是明天要考试！”一阵哭天喊地。
　　“是晚上七点开场，来得及。”

　　Yanni？陈然咀嚼了一遍发音。
　　她无声凑过去，看见桌上摊着一本杂志，上面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一袭深紫色包臀裙，缎面材质，腰际皱褶细细堆叠，底下一双长腿白得晃人眼睛。

　　陈然只瞟到一眼，女生便合回书。

　　“这本书，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女生睨她一眼，“不行。”

　　陈然一般不会主动找人借东西。
　　被拒绝，更没脸皮提出更多。

　　但她此刻脑子里都是Yanni这一发音，仿佛扎了根，魔魇一般在心上发芽。
　　她执拗追问，“就看一眼也不可以吗？”

　　“我嫌脏。”女生不屑，“还没跟大家说呢，”
　　女生捂着嘴，眼珠朝四周转，“中午来时，我就看见你从豪车上下来，偏偏选在很远的路口停，你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刚才曲歌说你被包养，大家也都听见了。你时间表排得很满嘛，下午还要赶过考试。”
　　“都是空穴来风。”陈然嘴唇咬得发白。
　　“你真没做的事，哪会有人平白无故给你安罪名？”女生翻了个白眼。

　　“我没做过！”陈然咬牙切齿。
　　她在很小的年纪就知道传言无需用力，便能叫人万劫不复。
　　村里有漂亮女人死了丈夫，没过半月，就有街溜子来骚.扰，那人被她用擀面杖撵走，一度在村里被笑话，那人的母亲后来找上来，倒打一耙说她水性杨花，勾引她儿子。
　　之后，不仅有三十来岁的光棍，甚至有死了老伴的七老八十的老男人也拿着钱来找她。

　　陈然没想到经常给她麦芽糖吃的漂亮大姐姐会跳河。
　　尸体发现时已经泡肿了。

　　陈然垂着脸，刘海覆住眼眸，显得有几分阴郁，“那我呼吸过的空气也是脏的，你们还要在这呆吗？”

　　女生被噎住，杂志啪的一声甩到陈然跟前地上。
　　“小|婊|子你离我们远点！”她捂住鼻子，故作嫌弃。

　　陈然蹲下身，仔仔细细拍去杂志上的尘埃。
　　她翻开内页，这会儿，女人的脸终于看清晰了。

　　对方有一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微翘的眼角蕴着笑意。
　　室内灯光下面，光滑的铜板纸折射出明亮的光，仿佛有无数星辉集聚在她的眼眸中。
　　复古色红唇，珍珠妆耳坠，唇角和眼角细细的纹路都带着迷人的弧度。她像是家教良好千金小姐，华贵的气质叫人无法生出亵渎的心思。

　　照片旁边是她的个人介绍。

　　阎霓（Yan Ni）

　　玉兰奖2013届颁奖典礼获最佳女主角；2015年加入国家剧院，现在是戏剧演员队成员，作品有……

　　原来她叫阎霓。

　　陈然脑中已然褪色了的轮廓浮现出来，缓缓变得清晰。
　　原来是这个阎。
　　看起来有种据人千里之外的冷意，可实际上阎小姐却很温暖。

　　霓虹的霓，好美的名字。

　　阎霓属于很多人。

　　可Y小姐，像霓虹一般。
　　绚丽灿烂的，只会在暴风雨后出现，代表着温暖的Y小姐，只属于她。

　　是她一个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