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境》林与珊

3、第二世

　　正文003

　　六月六日，芒种。

　　许川和从梦境中睁开眼，一时乏力得没能感知到四肢。骨缝中透着酸麻，太阳穴持续发胀，抄来手机瞄一眼时间，许川和迷瞪双目，他睡了整整十四个小时。

　　没人叫醒他，也正常，毕竟退了学，躲回了爷爷家，穷乡僻壤的，周围连个活物都没有，死了也不一定有人知道。

　　许川和不堪忍受同学之间的谩骂与诋毁，决意从此远离城市喧嚣，不问世事，守着乡下的小木屋去过百无聊赖、混吃等死的日子。

　　当他背着书包、拎着行李出现在爷爷面前时，爷爷只无奈地叹了口气，丢给他一句：“没出息。”

　　我是个没出息的人吗？十八岁的许川和经常质问和怀疑自己。

　　面对发生在他身上的冷眼旁观、污言秽语、粗俗暴/力，许川和想过反抗，以/暴/制/暴，打架这事儿，他向来是赢家。但不知何时，少年心思忽然松动，化为了一滩死水，任何事情在他这里都失去了美好与有趣的部分，他只觉得疲乏困倦、索然无味。

　　逃避是非，躲开那些丧失善意的人，保全自我与良知，这是许川和选择对抗世界的方式。

　　该死的混蛋大有人在，可为什么，只有他的生活变成了得过且过。

　　就因为他没有父母、从小寄人篱下不受重视、尝尽屈辱……就因为他是同性恋吗？

　　许川和从硬板床上坐起来，将背脊弯成虾米。维持这种姿势缓神片刻，他扬声喊道：“爷！”

　　无人回应，大概又跟村长出海捕鱼去了吧，许川和想。

　　推开木屋的门，许川和小腿悬在台沿儿下方，没个正型慵懒地坐着，唇间叼烟，眼神空洞地望着雾霭中连绵起伏的山脉。远方天色昏暗，恐要降雨，他无聊地撩了把额发，两手撑住地板，后仰身子吐着烟圈。

　　闷热的夏风吹拂脸庞，周遭安静，许川和闭着眼睛又想打瞌睡了。倏地，他听见了一抹清脆的铃音。

　　“叮铃——”

　　河田间、山坡上、灌木丛中，都没有骑车的人，那是谁的车铃在响？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许川和拿目光搜寻一遍屋檐，爷爷没挂风铃，而且这声音似乎也不是从近处传来的。

　　当视线停驻在幽深林间的入口处时，许川和数次转动脑袋，尝试不去看它，可无论思绪还是注意力始终都被这一方向吸引，仿佛森林尽头有什么人正在召唤自己。

　　后来，许川和每每回想起这一幕，并不认为这个铃声是一种“召唤”，而是“指引”。如同一盏伫立在黑暗中的灯塔，他的人生从他朝着森林迈出的第一步开始，终于有了真正的意义。

　　他对木屋附近的森林不算陌生，小时候经常跑进去掏鸟蛋、摘柿子，但从未涉足最深的地方。许川和健步如飞，两侧风景在视野中迅疾倒退，最后干脆跑起来，莫名其妙的心急和心慌致使他不断加速狂奔。

　　抵达净湖，没路了，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许川和大口喘息，新鲜空气涤荡肺腑，他缓慢平静下来，四处游荡目光，毫无根由地投向一片快要枯萎的铃兰花丛上。

　　许川和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检查花朵茎叶的生长情况，而后跑去净湖边合拢双手拘一捧水，再奔回铃兰花丛前浇灌，反反复复持续了十几趟，确认每一朵花瓣都汲取到了水分，这才肯松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一块石头弓起右腿搭着手臂，疲惫地望向被茂盛枝杈分割成零星碎片的湛蓝天空。

　　光影晃动在脸上，树木的轮廓逐渐模糊，许川和额角挂满汗珠，惬意地感受着从湖面吹来的凉爽清风。

　　困倦感吞噬掉意识，许川和刹那跌进旖旎的梦境里，睡得异常安稳。一团融亮的白光自铃兰花丛间缓缓浮升，须臾之后，一名白衣少年出现在许川和身旁，枕着他的肩膀，满足地笑了很久。

　　“叮铃——”

　　“等到你了，阿川。”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