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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改) ...


  •   逼人发誓是件挺可耻的事,付竞当时才二十岁,没谈过恋爱没亲过姑娘,更没发过誓。

      林绪是个表面温和,内里强势的人,付竞从一开始就知道,可他就是喜欢林绪身上这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尊贵,他们相处得很平淡,没经历那些轰轰烈烈的事,年轻人说喜欢就是喜欢,羞赧脸红,心跳疯狂加速的喜欢。

      爱和喜欢不一样,爱是一辈子的事。

      林绪那句话问出来之后,付竞略微思索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爱的。

      因为他和林绪在一起时感觉自己很幸福,就像他和他爹待家一块儿看电视唠嗑的那种幸福,亲人的,离不开的幸福,所以他准备回答“确定”。他想讨林绪当他的男媳妇儿,带家给爹看。

      可林绪没等他回答就走了,当时付竞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可能是因为之前那句“我们两个究竟算什么”他没回答。

      林绪也是人,是人都有自尊心。

      ·

      回家的车程很长,四天三夜,老式的绿皮火车晃悠悠的,赶驴似的,也没空调。

      坐老火车的人挺少,他那截车厢里全是空座,就他一个人,刚坐到位置上时,他有些兴奋的看着窗外略过的慢速风景,有种自己包车了的感觉,还挺高兴。

      酷暑闷热,火车开窗刮进来的也是如蒸似燎的热气,车座套脏臭黏腻,有种陈旧腐朽的刺鼻味道,好几只苍蝇蚊子嗡嗡盯着他不放,吵得人心神愈加烦乱,脖子胳膊上被叮了好几个大包,右小腿侧还起了疹子,沾着身上不停流淌着的汗,整夜红肿发痒。

      高兴个屁,他现在后悔的要命。

      乘务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婶儿,车里太热,她穿的背心,没穿制服,卷着头,嘴上擦着颜色鲜亮的大红,半夜推车卖宵夜,车轱辘滚过地面,在寂静空荡的车厢里磨擦着他的脑神经,格外瘆人。

      大婶儿经过他跟前,见他眼睛半睁不睁睡不着觉,就拿起桶泡面凑近他,张着血盆大口,问他要不要买。

      火车上的东西都贵,他书包里装的有一兜馒头和饼,啃了两天了,大热天喝水不管用,喉咙里很干,他想喝热汤。

      行李箱里还有好几斤自制牛肉干和腊肠,赵赫送他去车站时,死命给他装进去的。

      冯道他们几个凑钱给他买了件新衣服,印着三叶草的白色半袖,说他好不容易回趟家,得穿得光鲜点。

      林绪回学校那天带的行李箱里,除了电脑和几件衣服外,还有全英文金箔纸包装的巧克力,五盒新鲜烘焙的小蛋糕,两瓶上等茅台,给他和他爹带的。

      衣服穿在了身上,他没动那些吃的,好东西要回家跟爹一块吃。

      泡面五块钱一桶,红烧的,拿的车门口热水壶里的热水泡的,面条顺滑筋道,汤汁香味浓郁,他吃的时候特香,吃完就吐了。

      空荡发干的肠胃受不了突来油腻的刺激,车厢里仿佛也因为他吃了一桶泡面而变得愈加闷热,浑身燥热,他汗流不止,头脑晕眩,攥拳摁在窗沿的手不停发着抖,吸进鼻腔的氧气仿佛被挡上了一层膜,呼吸困难几近窒息。

      他又吐了好几场。

      第三天夜里,他难受得睡不着觉,身上汗津黏腻的感觉太痛苦,沾水擦了好几遍都不管用。

      他没再往位置上坐,因为白半袖后背上蹭了座椅脏套上的油渍,窗外的夜色黑沉沉的,没刚来时他看见的风景美,付竞站靠在窗边,失神的盯着远处暗色的苍穹,突然很想念林绪。

      林绪上台从不拿演讲稿,林绪出远门总是坐飞机,林绪永远不会像他这么狼狈。

      林绪是个很好的人,性格温柔平和,他的强势用在谁身上,都绝不会用在付竞的身上,他又怎么会逼着他发誓?

      他问林绪,他们有一天会不会分开,林绪反问他,这辈子是不是就非他不可了。

      窗外夜色朦胧,付竞失神凝望着远处,眼底模糊。

      他这才想明白,林绪那句话,不是问他是不是非他不可,而是在陈述,他并非,非付竞不可。

      是啊,林绪那样的人,想要个什么样的伴儿找不着啊?凭什么就非吊死在他这棵不开窍的傻树上啊?两年了,林绪已经够惯着他、对他够好了,人家累了,想走了,他凭什么拦啊?

      静默无人的深夜里适合思考,人在这时候很容易想清楚一些事。

      比如浪漫只是理想,爱情不是全部,阶级有差,分离才是人生常态。

      付竞下车后,看着他爹光着精瘦糙黑的膀子,蹲在小三轮边儿上,叼着旱烟杆子,等在乡道车站牌处,远远冲他招手叫他的名字,骄傲的仰望。

      他再也忍不住,大步跑过去抱着他爹,在人潮拥挤的车站门口,放声大哭。

      他爹笑呵呵的搂着他,替他抹眼泪,说怎么一年没见,还成爱哭包了?

      付竞没回,只扯着嗓子大哭。

      他爹说,他背心脏了,又脏又臭,让他赶紧脱下来扔了吧,他要去集上给他儿子买件儿新衣裳。

      付竞搂紧了他爹,大声哭着说,他下次回学校要坐飞机。

      他爹大手一挥,说没问题,像他家付竞这么优秀的人,别说坐飞机了,坐火箭都行。

      付竞又开始哭。

      他爹拍着他的背,说,没事,爹有小三轮儿,爹开车送你去机场。

      林绪没做错什么,取舍有度,他是个很理智的人,付竞也没做错什么,命运这种事谁都无法掌控,以后再联系,彼此又重回了当初客套疏离的语气,聊与不聊,也就那么回事,电话号码淹没在通讯录,拨打或者不拨打,也早就无所谓了。

      ……

      一张西餐桌,两盘意面牛排,林绪要的红酒,付竞要的白开水。

      来的时候,林绪跟他说吃大餐也不一定非要吃西餐,如果付竞吃不惯,他们可以去吃烤鸭。

      付竞叼着烟,坐在驾驶座上眯眼盯路开车,忍住给林绪一巴掌的冲动,没搭理他。

      他更喜欢穿着短裤趿拉着拖鞋,在路边烧烤摊前喝冰啤、撸串、吃麻辣烫。

      “几点走?”付竞在两人吃完后,看着林绪在对面跟服务员买单结账,又问了一遍。这回他的手,稳稳的将刀叉放在盘子两侧。

      “十一点半的飞机,”林绪对上付竞的眼睛,顿了下:“还有半个小时,一会儿你送我吧。”

      付竞鼻音深重的哼一声:“算你懂事儿。”

      林绪没忍住笑了几声,他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码递过去:“付竞,以后常联系吧。”

      付竞拿出手机,低头解锁,手指在手机屏上胡乱划着,随口问:“你结婚了吗?”

      “没有。”

      “女朋友?”

      “也没有。”

      付竞的心情有点好转,唇角微微扬了一下,划拉了半天的解锁屏终于解开了锁,他打开微信,举手机过去就要扫。

      “付竞,”林绪笑了一下:“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男朋友?”

      正准备扫码的手机被人收了回来,付竞刚明朗起来的脸色又沉了下去,他关了微信,划了几下手机,没再看他:“支付宝,我扫你,这顿我请,以后别联系了。”

      林绪这下笑不出来了。

      “快点。”付竞有点不耐烦的摸了根烟叼上,冲人抬了下手机,催促道。

      林绪没能想到有一天,付竞会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

      从前那个一见他就激动得不得了的大男孩好像没了,现在坐在他眼前的,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还会冲他发脾气的男人。

      林绪有点错愕的看着付竞,就好像他第一天才认识他一样。

      “林绪,”付竞见他没动,抬眼看他一眼,吐了口烟,深深沉了一口气,认真道:“能行就行,不行就走,我不强求,也不想玩游戏,知道吗?”

      如果现在是在生意场上,林绪是绝对不会搭腔这一句问话。在对方绝对强势的问话下,只有保持微笑,施之沉默,才能做到在无形中跟他抗衡,这是处于守势一方无声的反击,因为无论他说什么,只要他答了对方的问话,那他这一方都会落于下风。

      而林绪,看似温润谦卑,与人为善,实则外柔内刚,凌厉强悍,掌控一切才是他的习惯,在处于守势时,林绪绝不会有半分退让。

      “知道。” 他气势很弱,声音也格外的软。

      他没法把对别人那套用在付竞身上,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来吧,支付宝。”

      “怎么不用微信?”林绪把支付宝递过去,随口问。

      “我愿意用支付宝。”付竞给人扫过取钱,皱着眉头,语气不太好。

      他总不能说,昨天又是做头发又是汗蒸,回家还拎了好几斤水果和糖,把微信的钱全都花光了吧?

      “那,”林绪试探问道:“支付宝加个好友?”

      “加就加呗。”

      付竞挺无所谓的说了句,手指来回不停的挑弄着手机,心说反正他也不会在支付宝上跟人聊天。

      林绪就加上了付竞的支付宝好友。

      分隔这么多年,俩人都有各自的事业生活,共同话题除了当年那点少得可怜的暧昧关系外几乎没有,付竞开车送林绪去机场这一段路,俩人因为今晚两次不算太大的冷场,心里多少有点异样,也没人再主动开口说点什么。

      成年人的世界平静多于波澜,太过激烈的情绪都会被经年历久的沧桑巧妙遮掩,令人喜悦的重逢,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干净纯粹,因为男人,会比少年聪明得多。

      就比如,两个人看似巧合的遇见,彼此深知对方的刻意。

      车停好后,两个人坐在车里静默,一前一后,谁也没动,

      付竞偏头,胳膊压在降下的玻璃窗上,手指夹着烟,眯眼看着不远处进出机场大厅来来往往的人流,一口口的吐着烟。

      林绪坐在后座,借着车外璀璨明亮的灯光,细细打量着他有些颓丧的侧脸。

      付竞的面部轮廓很硬朗,下巴上有淡淡的青茬,深刻如雕的五官在弥散的烟雾里若隐若现,他看着窗外,微眯着眼,眼尾卷起了几条岁月割下的褶皱,刻在有些粗糙的麦色肌肤上,很有味道。

      付竞的父亲去世了,他来之前就听赵赫说过了。

      老人才六十岁出头,一生健朗,没什么大病,按理不该这么早走,可世事难料,人到一定岁数后,由于过于辛劳,突发脑溢血,倒地上很长时间后才被串门的邻居发现,当时付竞已经在老家那边看好了房,交了押金,就等着过了年在这边辞职交托了工作,回家陪着老人。

      结果最后还是差那么一点。

      这世界上有多少事,因为那一点,铸成一生的遗憾?

      物是人非,后来人有多沧桑,岁月在人年轻的心上下得刀子就有多狠。

      “林绪,”付竞看着窗外又一架没入夜色苍穹中的飞机,又眯了眯眼,抽了口烟,问道:“你坐过老式的绿皮火车吗?”

      林绪摇了下头:“没有。”

      “我大二那年暑假,回了趟老家,”付竞回忆着往事:“贪便宜,坐的绿皮火车,四天三夜,热吐了好几次,回去后就中暑了。”

      林绪没说话,他知道付竞家离学校离得远,假期也要做兼职,大城市工资水平高,付竞要挣钱为家里减轻负担,大学四年就回去过一次。

      “后来再回学校,”付竞偏头看了他一眼,自嘲的笑了下:“我坐的飞机。”

      林绪凝神看着他上扬的嘴角,心脏隐隐作痛。

      “我一直都在跟自己较劲儿,”付竞吐了口烟,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从小我就不是一个愿意服输的人,我不想跟着别的小孩一块儿疯跑,不想一辈子都呆在大山里放羊放牛,我不想一直都跟我爹一块儿,不想守着那八间平房和几亩地晃荡一生。”
      “我挺不孝的,我离开了我爹,跑到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学工作,因为自己不想被你们落下,所以我把他一个人扔在了原地。”

      “你不用自责,这些跟你无关,”林绪皱了下眉,抬手扶了下他的肩:“付竞,你身上承载着你父亲的希望,虽然我没见过他,但我敢肯定,他一定一直都在为你骄傲。”

      “林绪,你知道吗,我一直都想成为你这样的人,”付竞没看他,眼神依旧盯着窗外:“我以前总习惯仰望你,就像我爹总蹲在地上仰望我一样。他那种骄傲的眼神让我很害怕,因为我不是世界上最好的,他没有走出过大山,他没见过北京,没听到过你在新生会上不拿演讲稿的发言。”

      “我习惯去做一个优秀的人,这样我爹就不会对我失望,我给他打很多钱过去,他就会认为我在这边过得很好,有时候,我自己甚至都觉得我真的过得这么好。”

      “其实我过的一点都不好,”付竞的烟头一烧到尾,最后一口吸尽,他掐灭了烟,吐出了口烟气,熏得眼底有点发酸,他眯了眯眼,低头叹了声:“林绪,你知道吗,我其实……太多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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