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峰》爱扔手榴弹的小渣渣

15、第15章 大话西游

　　父亲曾经在年轻的时候去医学院做代教，那一天另一门的代课老师临时不在请父亲帮忙代课，教学内容是截瘫ASIA评定，炎彬不曾备课，在医学院的门口的小超市买了一根小孩子玩的金箍棒，准备了一场意外之喜。

　　《西游记》是炎曦儿时最喜欢的名著，所以自己看完之后也要拽着父亲问各种各样奇怪的问题，比如唐僧取经过程中对几个女妖精动了心？西游记里最漂亮的女妖精是谁？他为了解答女儿的问题将《西游记》倒背如流。

　　枯燥的医学知识按照书本讲下去，学生们一定会睡倒一片，再加上没有备课，生讲下去他们也不能记住，于是乎炎彬刮肠破肚、灵光一现，就用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这个故事切入正题，一点点展开，以金箍棒为教具，请同学参与到教学内容中来。

　　由颈椎到胸椎再到腰椎到骶椎最后到尾椎，以金箍棒的顶端顶在人体骨架模型的每一节脊椎上，一边讲着每一个区域的功能和特征，一边加入《西游记》的精彩语段。

　　扩音器将他的声音辐射出去，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课后他多了一个新的外号———西游记老师，没人记得他是外科的年轻主任，只记得他诙谐幽默的讲课方式，独到的思维见解。

　　临下课时他随机抽了一位学生来复述ASIA评定表的主要内容，而他抱着金箍棒端手站在一旁，侧耳倾听，随着同学回忆加上偷看将内容复述，他眉宇间浮现出转瞬即逝的哀伤。

　　那张携带ALS高致病基因的基因报告是刺在他心中挥之不去的毒刺，惶恐又彷徨，学生的复述就像是他与学生情景转换，台下的是主治医，而他是那个被宣布死缓的人。

　　肘部不着痕迹地顶着突然抽痛的腹部，补充着他们遗漏的重要知识，笑容依旧无懈可击，背脊也挺得笔直，下课时他被课代表追了上来，突如其来的关心使他露出了尴尬的笑：“老师看您脸色不太好看，一直顶着胃，是不舒服吗？您的课是我们到医学院以来听过的最生动有趣的课，希望以后有机会再听您的课。”

　　“无碍，小问题，谢谢夸奖，我临时代课没备课，讲得还有些仓促，如果有更好的建议可以在微信上留言。”炎彬心里乐开了花，小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却依旧维持着谦逊低调的样子。

　　课代表一边问着实验课实验报告要求一边补上了一句：“老师注意身体，以后有机会再代我们的课，我们等您。”

　　课代表记完要求后悄然离去，他夹着金箍棒踏上回家的路，迎面迎上自己放学回家来的女儿，抽出金箍棒轻敲在女儿头上，大喊着：“妖精，看棒。”

　　炎彬被女儿大笑着幼稚，扑进父亲的怀里撒娇：“爸爸，你今天下班怎么这么早呀，想死你啦，都好几天没见着你人了，每天工作都那么忙，你回来我都睡了，我去上学的时候你又总是走了。”

　　炎彬把女儿拦腰抱起，转了几个圈儿，跟她解释着今天没排手术，去医学院给同学们讲课去了，放她下来的时候身子微晃了一下，被女儿从后腰处扶住，又不着边际地放开。

　　手挽着他的胳膊实际是在给他借力，绘声绘色地讲着在学校的趣事，到家了还拉着他坐到沙发上继续说，顺手将一旁的毛毯盖在他腹上，在父亲的腿上轻轻躺下，耳朵紧贴着腹部听着肠胃蠕动音。

　　她突然抬了头问他：“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被猝不及防地戳穿炎彬笑容瞬间凝固，下意识地抓起堆叠在腹上的毛毯遮脸尴尬地笑，那双温热的小手已然盖在冰凉的腹上暖着。

　　“哎呀，关心你害羞什么？不舒服就直说好了，爸爸你晚上偷偷吐的时候不管多么蹑手蹑脚我都知道，别瞒我了，我啥不知道。”炎曦的手轻轻地帮他揉着腹部，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扯过一旁的抱枕给父亲，自己从沙发上起身，扶他侧躺下来，跪在沙发旁边轻轻地拍抚着他的背，涂抹着花香型润唇膏的唇凑近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会不会恶心？我帮你旁边放个垃圾桶。”

　　他放下了紧绷的神经，软了下来，声音有些微哑，但依旧是极好听的：“啥也瞒不住你这丫头片子，搞得我很虚弱一样。”

　　唇被柔软的指尖覆盖，女儿漂亮的杏眼于他眼前放大，又猫儿似的蹭着他垂在一侧的手臂：“那才不会呢，我爸爸每天都治病救人，多么高大巍峨，回家躺着休息休息一点也不过分。”

　　“别跟你妈说，不然她又要唠叨了。”最终无奈地蹭了蹭抱枕，拉着女儿坐在沙发上，牵着她的手盖在腹上，轻声说道：“你都知道了，帮我揉一揉吧，你妈妈回来的时候记得统一口径，就说我太困了，知道不？”

　　“一顿肯德基！不然没商量。”炎曦俯身趴在父亲身上与他讨价还价，小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帮父亲顺着脊背。

　　“都是垃圾食品！不行，嘶......没良心的丫头，你老爹难受着你还想着吃肯德基，气死我了，我们无爱了。”他侧头埋脸进抱枕，闷声抱怨着。

　　小曦狗腿地忙前忙后，又是蹭又是哄，小嘴儿像是上了发条又抹了蜜，最后开口之话险些让炎彬吐血三升！合着这丫头还惦记着肯德基呢，说好的爱戴她的老父亲都不如肯德基重要：“老爹老爹，现在可以吃肯德基了不？好久没吃了呀，吃嘛吃嘛，看在女儿这么贴心地照顾您老人家的份子上必须安排一个全家桶呀。”

　　“哼，不想理你。”他继续将脸埋在抱枕里，女儿去房间抱了一床薄被将毯子撤下了毛毯，轻轻地隔着被子抱了他一下象征性的安抚着。

　　“好啦好啦，不吃肯德基了，快睡一会儿吧，您保证妈妈回来之前不会吐，我就帮你圆谎，当然了，您自己身体不争气的话咱也不能睁眼说瞎话不是。”

　　“你这丫头！你老爹有那么虚弱吗？”他终于抬头，被女儿用蒸汽眼罩扣住了双眼，指尖在他太阳穴上游走，压制性地在他耳边说着：“那您不听话我就不帮您，快点睡觉。”

　　父亲睡眠一直不好，炎曦对于此事十分清楚，今天正好借着这个由头让他多睡一会儿，见父亲的呼吸渐渐平缓，小曦缓缓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写着作业，一时间忘记时间，直到时钟都已经指向八点，最后一个字写完她才意识到自己饿了。

　　蹑手蹑脚地出去，见父亲依旧睡着，自己捣鼓起电饭煲，思虑再三先下了一碗挂面，垫着毛巾端到茶几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唤着：“爸！醒醒了，妈妈还没回来，您吃点东西给你快饿死的闺女做晚饭！”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女儿几点了，却看到冒着热气汤上还漂浮着几根青菜叶的面条，瞬间清醒了大半，捧着碗吃着，不知是热气熏蒸还是因为感动，他的眼圈发红。

　　这丫头记得他胃不好煮了面条，可是自己还饿着肚子，自己睡得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怎么能让孩子饿着呢，那碗面没有加盐，错把味精加成了盐，可他吃在嘴里偎贴至心上。

　　“小曦对不起，爸爸睡过时间了。”他吃完了一整碗面条，打着饱嗝儿和孩子道歉，被小曦抱胸嫌弃了一番：“吃那么快干嘛啦，又没人跟您抢，你闺女要饿死了，我要吃肉，快做饭啦。”

　　他起身处理着食材，是那样的优雅和快速，女儿则捧着零食站在门边等，时不时搭一两句话：“老爹，吃了面舒服多了吧，你闺女可是盼老妈盼不上，盼您睡醒了那是黄花菜都快凉了，吃零嘴儿都快吃饱了，自力更生又觉得我做的东西肯定不好吃，所以还是让您尝尝比较好。”

　　父亲一边翻炒着醋溜包菜，一边转头跟她说：“你的确对做饭没天分，不过能吃，毒不死人。”

　　“这嘴儿怎么这么损呢？不好吃怎么还吃完了，我俩才是没爱了，以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再也不干了。”炎曦吐槽着父亲的毒舌，却见他睡醒之后面色红润了许多，配合他说着笑。

　　“你做的面和你妈妈煮的汤有异曲同工之妙，总是漏放调料。”这说着还带上在实验室加班的舒翼，想来他是得意忘形，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被罚跪筷子的了。

　　叉腰狂笑不止，表示一定要把此事说给母亲听，当着他的面拨通母亲的电话，很久的忙音自动挂断后舒翼才抽出时间回复，炎曦添油加醋，紧接着听到电话里传来母亲带着江南音的软糯的咆哮声：“炎彬！你等我回家收拾你，筷子准备好。”

　　无数次上扬唇角，无数次欢声笑语，似乎只要回到家中父亲就能忘却所有不快，即便身体不是很好，也被母女俩悉心照料着。

　　他的哀伤不会深刻到骨髓，亦不会走不出怪圈，正如他站不起来的第一年，女儿每一天不用上班的时候都会来探望他，或为父亲按揉肌肉或与他说些笑话逗他开心。

　　他不声不响静静地听着，有时窝在轮椅中，有时靠在床上，但炎曦不曾插手过父亲的那些不愿被触碰的不便，只是牵着他的手将这些年来所亏欠的尽可能弥补。

　　那一年她也生下了孩子，圆了父亲的梦，托着他的臂帮助父亲把小小的孩子抱在怀里，老泪纵横之际他不由感叹着：“小曦小时候也这么小，爸爸爱不释手，恨不得对所有人说我有女儿了，现在女儿都已经当妈妈了，可我已经老了。”

　　炎曦接过孩子递给跟在旁边的老公，从背后拥住父亲的肩膀，轻声说着：“爸爸，您不老，您永远在小曦心中都是那个年轻的、巍峨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