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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反推理 ...

  •   之后,便是A探长接二连三的电话,捷报频传。
      “我们回到小区调查了,那两个验证要点,果然如你所说。四栋楼,从1层到22层,所有的人家都符合:护栏家庭如裸露家庭,也有频繁的花盆外倒现象,而玻璃家庭就从未遇到。倾倒植株统一株形偏高,叶子宽大,和你说的半点不差。这太有选择性了,太明显了,太人为了……你真是料事如神啊!”
      唉,这个A探长,告诉他只查22层就行了,还是求全地遍访上下,做了这么多无用功。过犹不及,真是太不会工作了。
      “我们去过苹果意外的秀场了,那个大厅,之前没承接过时装表演,T台果然是临时搭建的。而且,那里真的有个后门,后门真的有个看门老大爷。在我们的提示下,他回忆起,那天确实有个个子高高的、之前一直在这儿干活儿的装修队员被他放进去,因为他说工具包落在里面了。连借口都一样,你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我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这有什么的?少见多怪!让你惊讶的,还在后头呢。
      “助理小姐提供了装修队的联系方式,我打过去,那边一听是警察,就挂了,再打也不通了。大概是误会我们在追究苹果之死,怕负上连带责任,所以躲了吧。不过没关系,我们辗转找到了装修队驻地,见到了几个工人,但哪个都不是。向他们打听,说队里那种身高的只有一个,此人性格孤僻,很不合群,平时和大家不亲,也没有同租房子,一直和关系比较近却不共事的几个老乡住在一起。他们给了地址,然后似乎还想跟我们说点什么,我没让他们缠上,迅速地开溜了。”
      嗯,这还差不多。对这种边角料的证人,就得想辙脱身,没必要跟他们浪费时间,A探长这回算长记性了。
      “我们找到他的住处了,他不在,但他的老乡在。一番询问过后,从他使用的物品上提取了指纹,经过比对,和竹竿上采到的做出了同一认定。没错,他正是那个楼顶怪客,我们的梦中犯人!你……哎呀,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是你词汇贫乏,像什么“独一无二”呀、“盖世无双”呀,“独步天下”呀,备选答案很多嘛。
      “据他的老乡说,他平时闷声不响,挺老实的,很容易受人欺负,跟工友们处不来,就和住在一块这几个同乡还不错。但就算融洽,他也还是不太说话,除非是提起他弟弟。看得出来的,他明显比其他人都顾家,日子过得最寒酸,兼职的零活儿最多,赚来的省下的钱,跑邮局往家里寄的次数也最多。倒没听说他有姐妹,但他每次难得开口,总是把弟弟挂在嘴边。他颇骄傲地说,那孩子很有出息,有可能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同屋有个说话一贯挺臭的人,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还不一定考得上呢’。大家闻言,最初提心吊胆,但看他没啥反应,也就放下心来,想着这人性子懦弱,忍忍也就过去了。好几分钟以后,所有人都忘了这事儿了,那位转身要出去,走到门口时,谁都没有想到,他突然摸起桌上的刀子,‘呼’地一下扔过去,正剟在门上。要不是大伙儿赶紧上前抱住他,还不定出什么事呢。这一回把在场的人都吓傻了,那人以后再也不敢嘴欠了,而别人也都知道,不能冒犯他家里人,他绝对会拼命的。可怕的是,他不会直接拼,他会压抑,表面上还看不出来,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这才要命呢。这人从来就不直率,比如几个室友打扑克,他的眼神明明很期盼,特别想玩的样子,但他不会直说,‘嗳,你们谁打累了,让我替一会儿啊’,只会在一边儿小可怜儿似的看着,一个钟头两个钟头也是他。如果有人去内急,你就坐那儿接手就得了,可他不。他非常犹豫、非常踌躇地对着空座干瞪眼,踏前一步又缩回去,直到其他几家受不了了,告诉他‘你就坐下吧’,他才飞速地落座,迫切地把牌抢到手里,而这时那上厕所的往往恰好回来,结果就弄得特别尴尬……强烈的家庭责任感,随时为钟爱之人拼命的劲头,内向退缩的个性,不愿打扰别人、让人对自己产生看法的怯懦,经常坐失良机,逼到一个地步才肯行动……哎呀,你的心理绘形简直毫厘不差,连录像里那个握拳的动作都料到了。人性分析果然是你的强项!”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谦虚了,啊哈哈哈……”
      “那老乡还说,这段时间,他明显不对头。前些日子生活不规律,整日不见人影,又不像在打零工,感觉心里头压着什么憋闷的事儿,问他可也不说;然后忽然有一天——就是凶案发生那天,他回来得特别晚,同屋和他搭话,含糊地支吾两声,直接爬上床去,拉着被子蒙头睡了,再叫也不理;次日,就更不对劲儿了,看这意思……跟以前还不一样。之前虽然抑郁,但好像还有盼头,整天在谋划什么似的;而这回,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特绝望。这情绪多鲜明啊——最初是跟踪和练习期,充满希望;动手之后,满心茫然;再往后,就像你说的,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而后怕,一切都如此吻合!尤其幸运的是,这人真是缺乏犯罪经验,又或是认为我们查不到他头上,还在原处居住,一直没有逃逸。今天下午,他应该就会回来,同居的老乡都被控制起来了,没人能给他通风报信,我们原地蹲守,一定可以一举成擒。哎呀!”连续的感叹词,A探长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已经多少案子——至少十几个,没有办得这么爽了!对了,正好,我把电视台找来现场拍摄吧。反正案发第二天他们就报道了,什么‘娱乐界一方角头住宅区陨命,疑似意外,警方正在调查中’。一般这种新闻都没有下文,可这回,得让他们看看我们人民警察的办案效率!”
      在他主动承诺会把拍得影像跟我分享后,我挂断了电话,胸中涌起一种即将一战成名的虚荣感。当然,似我这等警方顾问,最后往往沦为幕后英雄,但这次不同:万一媒体记者明察秋毫、抽丝剥茧找到了我,却要如何是好?嗯……“我不会破案,也不是名侦探,我只是个纸上谈兵的侦探小说家”……不,这个开场白不好……噢,我想我该去做做头发……
      在我紧锣密鼓的幻想中,很快到了下午。A探长又打来电话,说案子结了,视频已经发到我的邮箱,可以去看了,说罢便挂了机。这很不寻常,他居然省略了谈话结束时的那一句例行称赞——虽然纵有也是轻描淡写,但总聊胜于无。而且,是我的错觉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不太高兴?按道理,结了案不应该这样啊。哦不,我理解了,像这种弱者反抗型的犯罪——一个饱受迫害却求助无门的人,不得已跨越法律的界限去维护社会的公正,却必须因此受到制裁,这么可怜的凶手被自己亲手抓获,任何稍有良知的人都不会开心的。
      我带着一种孤高的伤情按开电脑,为了营造惬意的观赏气氛,趁着启动时,沏上一杯来自加拿大的苹果茶,东施效颦着克里斯蒂的优雅。
      画框一出,急急火火,动荡不堪,“站住”、“不许动”、“举起手来”之声不绝于耳。远处捎到个影影绰绰的身形在逃亡,近端一群制服上蹿下跳,就连画面的边缘都在跃动,看来扛着机器的摄像先生一样跑得不亦乐乎——辛苦的人。
      这场开展于廉价出租平房窄巷间的追逐战,以把目标逼到墙角绝境处而告终。
      警察们纷纷停下来,自发组成了一个弧形包围圈,各自摆出备战姿态,随时可以扑上去。画面的弹跳也止住了,镜头开始一起一伏——摄像先生在喘气,正对着角落里这出戏的主角。
      那个贴着墙的背影,弓着腰慢慢转过身来,两手摸住身后的墙壁以为支撑,微微抬起了脸。这张脸,确实——除了一双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躲避主人伸进笼子换锯末的手的无助仓鼠外,没有任何的特点。这真是个强有力的保障,纵然长着这么出挑的身高,一样扔人堆里认不出来。
      他困兽般望着追捕者,好一阵子,眼中突然射出一道坚毅的委屈,破口吼叫:
      “我没杀人!”
      “啊哈!”A探长一蹦,进了拍摄范围,那表情比听见“人就是我杀的”还兴奋呢,“没人说你杀了人!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查这件事?”
      “我……我……”
      他嗫嚅着,眼神散乱,左左右右看着,似在求助,又像理亏得无话可说。为了不灭亡,他在沉默中爆发了——迅雷不及掩耳地,手向左胸摸去!
      唰唰唰唰——一片枪出套的声音!
      这怪不得他们,那动作也让我一个激灵,心里一虚:天!不会真是掏枪吧?
      在十数个枪口的瞄准下,他用不引起任何风吹草动的速度,缓缓将手从怀里抽出来。掌心,躺着一只叠得整齐的红布包。
      你看,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就是什么珍贵的纪念物,比如那姑娘戴过的项链、耳环、手镯啊。来吧,打开吧,证明我的推理板上钉钉的正确吧!
      我紧张地啜了口水,抻着脖子贴近显示器。
      只见他用最谨慎的动作——对嘛,对待心头至爱就要这么温柔,当然,也可能是怕触动了谁敏感的神经扣下扳机——像剥百合似的,一层层揭密。
      一层两层三四层,五层六层七八层……图穷匕现——没有!
      什么都没有?!
      我皱眉定睛,确实没有。这时,他握住红布较窄的一边,轻轻一抖——我这才发现,那红布大得超乎想像,形状、长度几乎堪称条幅,上书四个大字:还我工资!
      噗——一口茶水喷在屏幕上!
      马上致电A探长:
      “这,这怎么意思?”
      “这不是很明显吗?范先生雇他们装修队整理会场,说好完工就给钱的。结果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助理小姐工作失误,也许就是想赖,钱没有按时到帐。那包工头也是个流氓,和范先生沾亲带故,一事的,自己那份儿早拿到手了,才不管这些工人死活呢。说了:‘他不给我钱,我也没钱给你们。想要钱找我没用,自己跟他要去。’说完就开始闹失踪。大多数工人不为他花言巧语所动,还是坚持找他,到处找他;只有我们这位最实诚,还真听话,真的跑去找范先生。那正是苹果意外那天,编个理由混进去,还没等他鼓起勇气向柠檬小姐打听范先生的下落,就被保安揪住。后来又血溅秀场,他一看今天不是提这事儿的好时机,就决定明天再说。”
      “那第二天的神秘电话……”
      “也是他打的。号码从114查的。他很幼稚,还是想用平和的方式把自己的劳动所得商量下来。可那会儿,范先生正烦着呢:什么?你们修的台子都摔死人了,还有脸跟我要钱哪?他当然不会承认是己方设计的过失,这回是非常坚定地不给。他说了:‘你们不是有包工头吗?找他呀!找我干什么?跟我没关系。’要说这位真是特别老实,工头的话信了个十足十:‘可是你不给他钱,他哪有钱给我们?现在大伙儿都追着他要,他很可怜的。’范先生还想呢:他可怜?可怜什么?他包了个活儿,钱拿着走了;我组织了一场表演,还得倒赔一千万。谁可怜?我可怜!”
      “你是说,那个‘他’是男他,指的是包工头?”
      “对呀。电话一挂,我们小无一看,远程沟通无效,那只有当面说了。于是,他开始到潜规则事件报道的小区门口守候范先生,看到他回来就追上去……”
      “怎么?那么多天的跟踪,只是……从苹果事件后开始跟踪,是因为……”
      “是啊。他追在范先生身后,就是为了要钱;苹果事件后才开始,是因为之前他没欠他钱。他那种性格你也知道——每每紧走两步,想撵上人家有话直说;可到了近前,看着对方冷酷的背影,又却步了。就这么进退一两次,耗到范先生进了家门,自然就转身走了。这么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某日,家里来信了,说弟弟的学费又要交了,而他这边还没着落呢。那天他都拿出拼命的劲头了,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其实他也隐约感觉到,好言好语,是不太可能打动范先生的。折返时,他插着兜走着,想着自家的压力,越琢磨越愁,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停在摄像头下,回头望向楼顶,毅然决定:跳楼讨薪!”
      “跳楼讨薪?!是这个‘出手’法?”
      “所以那天之后,他就不再追着范先生,开始自由出入,处心积虑地筹备跳楼——这让他很积极。这人确实关注细节,谨小慎微,考虑得特别周全。先到每个楼顶踩一遍,转转看看,决定跳哪个。范先生住的那栋不好,至少他站在楼顶上,得让对方能看见;那对面那栋?你知道,他一向不敢直面压力的。于是选了侧面相邻的一栋。定下地点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想跳楼,但每次行动前,都要犹豫很久,然后就想到了欠妥的地方,又下来修补。比如,当群众发现了他,好奇他为什么跳楼时,他在上边嚷嚷,估计底下也听不见。他便回去做了‘还我工资’的条幅,以期清晰地表达自己。第二天上到楼顶,发现光秃秃的没地方挂。正巧天台角落里有一捆竹竿,抽出一根,拿手套擦擦,挺好,就系在它上面挑出去好了。这下准备齐全,能跳了吗?还不能。他有顾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他听说最多的,就是工友跳楼讨薪的故事:那个前辈被接警赶来的警察们包围,有一个心急点儿抢上前去要拉他,他其实没想躲,但看对方来势汹汹,下意识一闪,一脚踏空,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偏偏警用的气垫还没有充好,就落了个植物人。他可不想这种下场,为了避免意外,想了几天,回忆起以前听过的一种方法。在作装修工之前,他干过一段时间的建筑工,和一个一心想当明星、却因暂不出名而没有戏演、只好到工地打工维持生计的替身演员一起筛沙子——据说这位后来混出息了,叫王宝强。听他说,电影里演跳楼,都是从高处往摞得一层又一层的纸箱子上跳,缓冲一下就没事。这会儿想起来,觉得借个鉴取个经自我保护一下,踏实;就是不留神真摔了,也不至于那么惨。案发那天,他搜罗了尽可能多的纸箱子,仔细地码了很多层。他相中的跳楼点在阳台上方,就把箱子堆在阳台旁边,并做好心理建设:如果有什么突发事件,一定记得往那边掉。”
      “你的意思是……那些箱子,是为了表演特技?”
      “准确地说,是一种保险,或者说,聊以□□。那么高的箱子,22层楼,我看悬。他一切准备停当,便登上天台,凭围栏远眺。他想得很顺利,中午最晚下午,范先生就会回来,那时天光正好,不跳楼都可惜。只要见他进了楼,他就爬上围栏,打出条幅,小区里的过路人发现,报警。警察赶到,上楼与他沟通。他就说——如果本性不作梗,可以坦白说出来的话——欠我钱的人姓范,就住旁边那栋楼。他在家。请您找他出来,只要他同意给钱,我就下来。下来后也许要蹲两天班房,然后就可以领到钱寄给老家的弟弟了。
      “不得不承认,他的预案很有道理,可惜天公不作美——或者天公作美?——在他预备跳楼的期间,范先生的作息因柠檬小姐而改变。全不知情的某人痴痴守望在楼顶,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渐渐天都黑了,他自己也知道晚了。楼下人来人往,越来越看不清楚,也不知道范先生到底回来了没有。没确定他的行踪,与计划不符,倒是跳不跳呢?如你所说,事情到这儿了,‘最后的机会’,虽然条件比想象的差,但都弄好了,不跳怎么着啊?跳吧。
      “于是,他硬着头皮蹲上了围栏。刚蹲上去,范先生就死了;底下一声尖叫,吓得他差点一头栽下来。他两手把住边缘稳下身子,见下面一片骚乱,人流从四面八方往楼下聚拢,很快围成一圈。但奇怪的是,他们都不抬头往上看,都低着头往下看。他第一次跳楼,缺乏经验,可也知道这感觉不对——难道他们没发现我?那聚过来干什么?至此,他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算了,他很善解人意地原谅了他们,决定再给他们一段时间来调整视线的落点。他就那么可怜兮兮地蹲在上面,可除了望远镜律师,一直没有人发现他。毕竟,就是白天也很少有人往楼顶看,何况天黑了就是抬头也看不见,就是看见了,一具血溅当场的新鲜尸体,也比一个看上去好像要跳楼的人,更惹人注目得多。他在原地等啊等啊,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警车没来,救护车来了,而且明显不是冲他来的。看着一群白大褂在人群中间忙忙碌碌,所有人全神贯注地围观,他觉得空前孤独,彻底没有存在感,被世界抛弃了——自己都要跳楼了,依然不是社会的中心。唉,看样子不会有人上来找他了,今天不是跳楼的良辰吉日,只好改天了。他悻悻然蹦下围栏,解下已经系上竹竿的条幅收好,情绪低落地走下楼去。
      “到了楼下,纷纷议论声钻进耳朵里,可算是知道了来龙去脉。精神恍惚地走着时,撞上了散步女青年,立刻往怀里摸去。那确实是特别重要、绝不能丢的东西,条幅以后跳楼还要用呢。
      “回到廉租房,走这一路都觉得窝囊。以他的成长环境和性格,他的前半生都在挫败中渡过,这次遭遇更让他生出一种宿命感:我都规划得这么完美了,还是没能成功,难道命中注定我就拿不到这笔钱?而且,生平第一遭,听说有人在距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死掉,感觉也很别扭。他心里憋屈难过,直接爬上床去睡了,都没怎么理室友。第二天养足精神,正要再返小区故伎重施,却看到电视里的报道,一下傻了眼:天哪!昨天砸死那个人,就是范先生?完了,人死了,工资这回可真泡汤了!”
      “等会儿,让我整理一下:他从头到尾的情绪变化,是即将跳楼——实行失败——完全绝望的心理过程?”
      “一点没错。”
      “也就是说,这根本是一场跳楼未遂?他从未反侦查,固然是不会,却也是因为什么都没做?他和范先生之间的牵扯,只是单纯的劳资纠纷、拖欠农民工工资?”
      “嗯哼,只是这样而已。其实早应该察觉的,那工头撂我们电话,是以为有人举报了他;那些工友追着我们要说的,也是这件事。要多听一句就好了!现在可好,在媒体面前丢了大人,打掉牙咽到肚子里,还得放了他。”
      “什么?你把他放了?”
      “不放还能怎么着?”
      “拜托,他说没杀就没杀,你就这么相信他?一个恰当的人,在一个恰当的时间,出现在一个恰当的地点,并握持过一个恰当的凶器……不管怎么说,他在那里,他有机会!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之前的推理,只是动机错了?他和范先生有矛盾,难道不能为了欠钱而杀他?”
      “可杀了他,对他没好处啊。范先生一死,他很可能就拿不到钱了。”
      “你就为了这种理由排除他?”
      “如果这个理由可以排除苹果家属和柠檬小姐,为什么不能排除他呢?”
      “可也是哈。”抹一把头上的汗,“等等,我脑子有点乱……如果不是他干的,那范先生又是怎么死的呢?”
      “花盆砸的呀。”
      “花盆又是怎么掉的呢?!”
      “风刮的。”
      “风、刮、的?!你不是信誓旦旦说不可能是风刮的吗?再说了,你说风刮的就是风刮的?怎么证明啊?”
      “当然能证明,我们有证人。”
      “证人?!这又哪儿跑出来的证人?”
      “那个无罪开释的人啊。你自己说的:一个已经排除的嫌疑人,倒会成为最有用的证人。”
      “他?他见鬼的看见什么了?”
      “他刚蹲上围栏低下头,就眼睁睁看着一个花盆跌下去,随即传来尖叫声,吓了他一跳,然后就上演了让他莫名其妙的一切。到楼下时,他只是领悟到方才目睹了一场流血事件的发生过程,也没多想。第二天看到范先生死亡的报道,一个同屋顺口说:‘肯定是谁把花盆碰掉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这个人总能从人际关系中感受到压力,总是被人责怪,一辈子动辄得咎,好像从降临人世开始就做错了。这种人害怕被人冤枉,结果反倒很容易把无关的事儿往自己身上揽。他很忐忑:我当时就在旁边,他们不会以为是我碰掉的吧?不会怪到我头上吧?他的绝望中也有这种忧心,所以被我们堵住时才说,不是他干的。他面红耳赤地辩解,自己一蹲上去,脚底下就‘呼’地一声风响,一溜植物的叶子‘唰’地向外倒去,那花盆就很轻巧地掉了。”
      “从室内吹向楼外的风?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有这么风!”停顿、气短、嗫嚅,“除非是……除非是……”
      “没错,正是过、堂、风!”
      “过堂风?!”
      我的眼前怎么那么黑?谁的乌鸦在飞?
      勉力伸出一手撑住桌子,气息奄奄道:
      “大哥……一篇四万字的文章,最后给出这种解释,人家要跟你玩儿命的呀。”
      “这种解释怎么了?咱们有理有据呀。难道你之前都没觉得不对?如果这是人为的,那楼顶怪客的威力只能作用于最高层。难道21层以下那么多花盆的掉落,都是胡说八道没事找事的?太多的偶然就意味着必然,肯定要有个理由啊。让我们来看看过堂风的构成要件:第一,多发于春秋季节——现在是春天。第二,由楼体两侧温度差造成,风向从高温处到低温处,温差越大,风速越快——小区外侧是车水马龙的二环辅路,阳光曝晒,柏油路面特别吸热,再加上废气凝聚温室效应,那温度是相当的高;而四栋楼夹成的正方形,常年不见阳光,阴森寒冷。这温度差,足以形成媲美鼓风机的疾风。第三——建筑物内部要形成通道。你总是强调时间上的重合,居然没有发现,花盆摔落还与另外一件事情重合,那就是物业为了应付检查,开始重新粉刷楼道。业主为了驱散异味,自然会将所有楼道窗都打开通风。”
      “歇着!跳楼讨薪与命案赶到一块儿巧合了,我就不说什么了;可是范先生作息改变、无名氏停止跟踪、众盆栽频繁掉落、烂物业粉刷墙壁,四件事情同时发生在这几天,说得过去吗?”
      “怎么说不过去?这‘几天’,至少还有几天呢。这么长一段时间,发生这么几件事,合情合理呀。不像别个侦探小说,案发之夜,凶手单拨一个跑去杀人,其他的未来嫌疑人也争先恐后地在同一时间跑出去吃喝嫖赌,到时候谁也不说实话。”这真是硬道理啊,“窗户一打开,楼道的通路就形成了。如果住户内再形成通路,这么一贯通,过堂风就要发威了。所以那段时间,只要给它一点机会,盆栽就要遭殃。裸阳台的必然受害,不用说了;安了护栏却也挡不住风,花盆同样外倒;用玻璃封死的密不透风,自然完全无碍。至于被害植株,株形较高且叶片宽大,因为重心不稳又兜风啊!
      “案发那天,季节还是这个季节;温度差也一如往常;楼道窗齐开,室外通道形成;两个孩子在家中追追跑跑,各房间门势必大敞,室内通道形成;那个母亲到了家,打开了最后一道屏障!”
      “那扇门?!”
      “她打开门,随后就听见尖叫声,不是吗?这也有证人的。”
      “哪儿这么些证人?这会儿都跑出来,之前都死了吗?”
      “没死啊,就是当事人,还有那个和她聊天的女邻居。经我们提醒,她回忆说,当时一开门,似乎是有一股风呼啸着从背后扑来。女邻居也说,那时看见她的衣摆和头发都飘向门里。”
      “有没有搞错?这么重要的线索,为什么早不说?”
      “可是谁又能想到,一阵在门口刮过的风,能吹掉阳台上的花盆呢?”
      “可说呢。”重要证人总会隐瞒重要线索,诚不我欺呀。
      “事实证明,即使是范先生,也是有可能死于意外的。”
      我深呼吸两口,按捺着定了定神,把话筒扯到嘴边,冲对面大吼:
      “真是受不了了,我说你行不行啊?你说说你,第一,线索收集不齐,证人利用不全,一切停留于表面,一点没有深入挖掘,拿这么一堆烂烂糟糟的东西让人推理,好意思吗你?第二,即使在这么困难的条件下,我仍是准确分析了可疑人的性格,断定了他的职业,推测了他和死者之间的雇佣关系,并引领你们找到这个重要证人,导致此案最终告破。我,并没有错!第三,案情尚未定论时就贸然通知媒体,最后跌了份,全是你自己贪慕虚荣好大喜功,不要赖到我头上!第四,如果一篇文章是反推理,就该在文前序言的显著位置标明,只在文中轻描淡写地提一句,会被人鄙视的!第五,天上掉下一盆花儿,砸死一个人渣儿,这叫天诛!像这种事,请我出去吃顿饭以示庆祝就可以了,探究真相大可不必!”
      “啪”地摔下电话,“呼哧呼哧”地喘气:哎呦,急死我了!最恨这讲不通道理的人了!
      与此同时,可怜的A探长揉着震破的耳膜,无限委屈:要不是你们这些推理迷捣乱,我的案子都早破了呀!

  •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下一章是搞笑花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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