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度》银羊之翼

203、万家灯火 百样人生（新年特别篇）-5

　　——呵，知道你当着这么多人面做不到，今天就饶了你，等下次没人的时候再喂。

　　大年三十，晚上十点二十。

　　车窗外路灯不断退去，远处夜空中时而有礼花闪现，说明车子并没有开回市区，而是一直在向郊外行驶。
　　山人直直靠坐着椅背，双手紧按着身下的座椅垫，目不斜视看着车窗外，根本不敢转头去看边上那个人。那颗糖的甜味至今还残留在嘴中，回味起来，不仅不让人讨厌，甚至于被礼花炸裂声中途打断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所以当那个人拉起他，说要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继续时，他也没有反对。
　　他不敢问杰克，为什么总对他做这种事。也许在那之前，他更应该自问，为什么独独容许这个人对自己如此。因为他心里清楚，有些事情一旦说明白了，就结束了。可……
　　正走神之际，突然伸到眼前的一只手，令山人条件反射向后瑟缩了一下，然后他才记起自己已经牢牢靠在椅背上了，哪里还有地方可退。
　　然而杰克只是伸手来点屏幕，要打开车内音响。轻柔的音乐流泻而出，杰克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语气中还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先睡会儿吧，到了我会叫你。”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山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东山别墅，有惊喜给你。”
　　“咳咳……”听到那四个字，山人猛然转头，狼狈地干咳出声。
　　“怎么了，因为那儿死过人，觉得心理不舒服？”杰克神色不变，甚至都没有转头，线条挺直的俊美侧颜，让人一旦看到就很难移开视线。
　　“……”山人呐呐说不出话，那是死过人的事吗？第一次去东山别墅的理由还犹在眼前，现在突然说要去那里，还说有惊喜，这很难令人不多想……
　　之后的时间好像一分一秒过得其慢，从一大早醒来折腾到深夜，其实山人已经很困了，却又神经高度紧张，根本无法合眼。如此仿佛过了半个世纪，车子终于停在了那栋熟悉的建筑门口。
　　一路走进别墅，这里早被修缮一新，看不到一丝枪战遗留的残迹，恍惚一个多月前那个晚上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山人跟着杰克上到二楼，看着走廊深处那扇宽大的双开门，不禁局促不前。不想杰克从鼻中嗤笑出声，直接拉起他上了阁楼。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就在山人心中七上八下之时，抬头一眼看见整面融合在斜面屋顶上的透明玻璃天窗，星点夜空一览无余，充斥着全部视野。
　　“哇，这简直太……”山人惊诧回头。
　　像是早料到他会如此反应，杰克不消他问已淡然笑道：
　　“嗯，上次修缮时，我让他们顺便改装的，喜欢吗？”
　　山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这不是像极了骗小女生的台词嘛，可配上男人难得展现的温柔笑颜，听来却是杀伤力极强……
　　“这可比星空投影仪强多了。”
　　杰克点燃壁炉，躺到铺着厚软地毯和堆着的各色靠枕中间，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山人便像是被下了魔咒一般乖乖躺去了他身边……

　　两人谈天说地，从冬日夜空的星座，说到银河中心的黑洞。从龙威额角的伤疤，说到丁弈独眼的传说。山人起初还听得津津有味，可渐渐的，当杰克问到‘你说他当时挡刀时是出于真心，还是为了博取信任’，他不作声了。
　　“怎么突然这么安静？”杰克当然知道这么问无疑在暗指山人目前的处境，可又忍不住想试探山人的反应。
　　“……”山人沉默良久，却说出一句全然不相干的话，“他们说天上的每颗星星都是地上一个人变的。”
　　“这叫什么答案。”你小子是想转移话题吗？
　　“那是因为，每个人死了都一定会有人为他伤心难过吧，人们为了有个念想，便有了那样的说法。所以救一个人，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因此伤心，是不需要以任何代价为前提的。”
　　“是吗？”这个答案还真是林山人的风格，杰克看着夜空思绪万千，“那如果是我呢？要是有一天……你会希望我在天上吗？”
　　这不就是在问“你会不会为我伤心难过”？山人想不到自己的话，会转过头来将自己一军，但这个问题的预设前提更令他如鲠在喉。
　　杰克却笑得淡漠：“怎么了，我应该不会一直这么好运。终有一天会被黑吃黑，或者被抓。”
　　他就差没说出那个死字了。这是第一次，他人的死亡如此鲜明地铺呈在山人眼前，刺痛了他的心，甚至比他自己挣扎在生死边缘时更令他感到恐惧。他只觉得鼻子一酸，眼前已微微模糊。
　　杰克似有所觉，支起胳膊来看着他：“带你来散心的，别哭啊。像我这种人，要是罪有应得了，不应该是好事吗？”
　　一点也不好！怎么可能好……山人这时总算认识到，自己可以忍受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也可以毅然对他枪口相向，却无论如何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的存在。即使是深知无可挽回，他也还是想在万劫不复中拉住杰克，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愤然起身，抓住杰克的衣襟，将他用力拉起来：
　　“既然都知道，你为什么就不能悬崖勒马？！”
　　看着眼前人紧咬的嘴唇，来回颤动的瞳孔，杰克伸手抚上山人的脸颊，抹去他眼底的濡湿：如果能更早遇见你，我一定会再多珍惜自己一点，可是……
　　“……来不及了啊。现在悬崖勒马，已经发生的事情就能全不作数了吗？”
　　山人呆了呆，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天真，即使杰克现在回头，将功补过，最终等待着他的结局恐怕也仍将是死刑……山人终是摇头：他向丁弈保证过不会感情用事，多少无辜的受害者在等待着沉冤昭雪，他的良心也不允许他放过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杰克也不行，不可以！
　　可他就是不想看到这个人死掉，连想都不敢想。一旦想到，就会像现在这样，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抓住喘不过气来。
　　我该如何拯救你？
　　意识到这个问题根本无解，山人颓丧地将额头抵在杰克的肩膀上。
　　不一刻，杰克就感觉到肩头的湿冷，他捧起山人的脸，看着他梨花带雨的双颊，嘴唇倔强地抿紧又松开，泛起诱人的光泽。这一瞬间，什么誓言或约束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缓缓俯下头，只想止住那一串串珠泪。
　　山人没有迎合也不拒绝，口中混杂着咸味，化作无尽的甜，仿佛一种神经毒素，在大脑深处种下蛊，令人备受煎熬又甘之如饴。
　　好想就这么继续下去，直到他无法思考，直到他放开一切跟自己走，亡命天涯！
　　杰克蓦地警醒，松开手：不，你不可以把他也拉入无底的深渊。他心中苦笑，换了一副戏虐的口吻：“真是，大过年的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是你先开的头吧？这是惩罚。
　　“对了，看在你为我伤心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一件事。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徐子轩吗？因为他杀了子冀的妈妈，不是无心之失或意外事故的那种哦，就是蓄意谋杀！”
　　！！！怎……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