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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逢魔 ...

  •   极乐重新起飞后,每日日出时分,曾弋便会带它到山顶,御剑陪它在空中飞行一圈。起初是围着沥日山顶转圈,随着它双翅力量逐渐恢复,这个圈越兜越大,一人一鸟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青桐在草甸上仰望的时候,通常只能看见风中一大一小的两个小黑点。

      曾弋原本对御剑飞行的速度不太在意。柳林遇神后,她除了料理极乐的伤,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研究符咒上——她既想再踏入那片桐花林,又怕贸然闯入打扰,时灵时不灵的符咒被她起了个名字,叫“分花”。

      老实讲,她是想叫“分花拂柳符”的,但是青桐对此表示异议,认为名字太长的符咒通常都不厉害。曾弋一想也是,能遇神的符咒怎么能不厉害呢,那就把“拂柳”二字去掉吧,反正那些柳条也只喜欢抽人。

      为了让这符咒与名字更贴切,曾弋还琢磨了半晌,将符咒最后的标识换成了一朵半开不开的桐花。她拿着新绘的符咒,在山顶上又再试了试,大概是没有诚心祈祷的关系,白光闪过,曾弋眼前一花,发现自己还站在极乐跟前。

      看来要靠这符回皇宫是不行的了。要么只有御剑,要么只有乖乖等灵力到了,在地上画缩地千尺。曾弋陪着极乐飞了几日,逐渐找到了御剑的诀窍,速度也快了许多,这下就将分花符和不知要练到何日的缩地千尺抛到了脑后。

      这天清晨,曾弋照旧御剑随极乐飞行,绕到山顶北面的时候,发现极乐在半空中倏然一顿,随即浑身羽毛炸起,俯身便往山崖边冲去。

      她双手结印,催动绿影紧随其后,在呼呼风声中突觉有异。

      一种无声的寂静仿佛迷雾一样漫开来,淹没了一切声音、一切味道、一切感知,所有不为人察觉却又让人习以为常的生命的细微动静,在这片寂静里消失得无踪无影。

      巨大且无边的空洞压下来,极乐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曾弋感觉自己的脑子也在逐渐麻痹,她有些迟钝地问自己,我……是谁?我来这里干什么?

      一声清唳破空而来,像是将她从混沌中惊醒。曾弋意识到了从未有过的危险,她的心怦怦直跳,情急之下掏出一张分花符,口中念念,追着极乐而去。

      符咒燃起,白光闪过,她拂开眼前飘飞的桐花,看清了眼前场景,不由得心头巨震。

      柳林在侧,却已不是当日见到极乐神君时的样子,树干树枝俱是焦黑一片,龟裂的大地从她脚下延伸开去,地面上沟壑满布,到处是残缺的肢体与猩红的血水,烈火余烬还在倒塌的树干上燃烧,一只已经变形了的、被羽毛覆盖住一半的人手,扭曲无言地伸向黑灰色的天空。

      “极乐……”她感觉自己的声音空洞而颤抖,“极乐,你在哪里?”

      天际传来又一声清唳,这是刚才将她从混沌中唤醒的声音。她猛地抬头,只见空中有两只巨鸟正在搏斗,一只浑身散发着黑色雾气,另一只却身披彩羽,正是那日曾弋在桐花林中见到的神鸟。

      她的手紧紧抓住了绿影的剑柄,神君降临了吗?可是面前这惨不忍睹的画面又是怎么回事?还是……神君也已经……?

      她不敢再往下想。两只巨鸟的身影在死气沉沉的大地上空翻转盘旋,神鸟的羽毛在厮杀中纷纷掉落,黑鸟发出可怖且凶残的叫声,神鸟的鸣叫变得低沉短促,动作也越来越迟缓。

      曾弋一颗心不断往下沉,极乐不见踪影,不知是不是已经被这黑鸟所杀。空中黑影闪过,腥臭之气掠过头顶,她下意识地提剑便刺,就见前方两个巨大的黑影刷地滚落在地。

      一片枯枝虬干之间,黑鸟铁钳般的利爪抓住了神鸟的喉咙,半空中尚有彩羽纷纷扬扬落下,曾弋心急提步,便不顾脚下残肢断臂,朝前奔去。

      在空中时尚不觉得,此刻越行越近,才发觉两只鸟体型如小丘一般巨大。那黑鸟并非黑鸟,而是墨蓝。只是周身被飘散的黑气所笼罩,外形一时看不清楚。

      黑气笼罩下那只巨鸟前爪倏地收紧,神鸟双目微闭,她无暇细想,飞身腾起,举剑便向其头部刺去。黑气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散逸开来,又飘飘然升腾至半空,像要重新凝聚成形。

      巨鸟的模样现出来,绿影已破空而至,直向其双目而去——这是一双形状跟极乐极为相似的眼睛——在剑尖逼近的时候,曾弋脑中突然闪过极乐的双眼,也是这般眼尾上翘。一双标准的凤目。

      她腾身跃出时便已有一招取其要害之意,故而在绿影上灌注了全部灵力,连人带剑如陨石般砸向巨鸟头部,见状待要收剑已来不及,心念一转,剑尖便斜着掠开些许。

      半空中的黑影已经渐次凝结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见状竟发出一阵模糊嗤笑:“哟……舍不得?”

      这声音浑浑噩噩,听不出年岁,只隐约觉得是个男人。音色虽不好分辨,其中的无尽愉悦与森寒之意,却教人如芒在背,难以忘怀。

      黑鸟对一切变故浑然不觉,在剑尖袭来时便松开爪下喉咙,一爪挥来,其劲道之猛,带出无声烈风,曾弋发丝狂舞,脸被刮得生疼。

      一剑刺空,她一脚踏在黑鸟头顶,借力往后一跃,落在一株柳树残存的柳枝上。神鸟脱开黑鸟利爪禁锢,就要振翅而起,却见黑雾已凝聚成一高大人形。不待曾弋看清其样貌,他已悠然道:“去吃。”

      霎时一片黑气团团笼罩,黑鸟森然的双目已近在咫尺,曾弋在柳枝上用力一点,腾空而起,挥剑斩出,突然感觉白光闪过,脚下一空——

      神鸟已凭空消失。她面前金光闪过,黑雾被绿影从中划破,像是一张被拦腰撕开的帷幔,深蓝的苍穹从裂缝中透入,风声紧接着灌进来,尘世喧嚣的声音又再回到她耳际。

      她不断往下掉,帷幔已经完全从她眼前消失了。浮云层层叠叠,飞快地从她身边掠过。绿影嗡嗡鸣叫,像是呼唤她的掌控。

      一阵扑翅声在她身边响起,极乐羽毛凌乱,一边飞一边推搡她。然而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重新站上绿影,就已经扑向沥日山顶那绵绵绿草铺就的草甸。

      “唉哟……”青草的气味钻进她的鼻子,柔草淹没了她的痛呼。曾弋人生中首次以五体投地的姿态,摔在了沥日山顶的草甸上,将青草压出个端端正正的“大”字。

      青桐站在远处,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他身侧站着一个布衣人影,穿着一双布鞋。

      等曾弋终于从七荤八素里回过神,慢吞吞地撑起身子,才发现站在远处不敢动弹的青桐。

      和他身边的乐妄先生。

      “先生……”她赶紧拖着摔得快散架的身子坐起来,毕恭毕敬地行礼。极乐蹲在她脚边,安静如鸡。

      乐妄先生手中拿着一把剑,暗金色剑鞘,剑柄呈黑金色,此外并无饰物。曾弋从不曾见先生佩剑,今日所见,也不知是何方名器。她突然想起划破黑雾的那一道金光,于是不由得又抬头瞧了一眼那把剑。

      “此剑为飞鸣,闻妖气而动。”先生道。

      曾弋明白过来,刚才是先生带飞鸣赶到才救了她。她的头不由得往胸前埋近了些,只道:“先生,弟子知错了。”

      “何错之有?”

      “不该擅改符咒。”

      “还有吗?”

      “不该遇妖邪却不求救,擅自行动。”

      “哦。”

      “不该……”曾弋搜肠刮肚地回忆了一番学堂的规矩,准备再给自己安几个罪名,早课的钟声却已经响了。

      “先去上课吧。”乐妄先生站在原处,“晚课后将你今日用的符咒带到书房来。”

      曾弋应声是,垂着头站起来,又听先生道:“明日开始,面壁三日。”

      “是。”

      她期期艾艾地拖着生疼的腿下了山,回头还能望见先生背负双手,望着山头浮云。

      ***

      当日午膳时,殷幸便知道曾弋被先生罚了。他瞧着曾弋,脸上毫不意外,是那幅曾弋十分熟悉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真可以,曾令君,你是沥日堂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先生亲罚的人。你真厉害,厉害透了。”

      曾弋心不在焉地夹着盘中黄瓜丝,放了一筷子到身旁的极乐面前。“殷幸,我上次问你,沥日山也会有妖邪出没吗,你还没回答我。”

      “我答了啊,怎么?不记得了?”

      “……”曾弋想了起来,殷幸答的是“我看你有可能成为沥日山第一煞”,“行了,说正经的,有没有?沥日山不是有结界吗?”

      “对啊,”殷幸不以为意道,“什么妖邪活腻了,才会到沥日山来找死?”

      曾弋闻言不语,耳中仿佛又响起那个黑影森冷渗人的声音。

      ——去吃。

      它们不是来找死的,它们是来找吃的。

      吃人吗?那个地方是哪里?那些人……地上那些人,都是被吃的吗?神鸟去了哪儿?极乐神君……极乐神君还在吗?如果还在,他又去了哪儿?

      他为什么……没有守护他的信众们?

      五谷堂里的同门们用了饭,三三两两地出了门。夏日的沥日山清幽安静,山风中有凉意,荷塘中已经开了满塘荷花。曾弋早前种下的玉芝,开出的荷花早已尽数摘作炼丹课堂原材料,万续丹便是她用玉芝炼成的——此法还是受了哪吒以莲藕重塑神躯的启发。

      她沉默地走在荷塘边,连殷幸跟她讲话都忘了应。

      “人家跟你打招呼呢,”殷幸盯着她道,“走什么神,那边——”

      裴廷玉与几位学兄站在荷塘边,荷花花瓣与其相映,花如粉腮,人似璞玉,一时的确说不清是花比人娇,还是人比花美。

      曾弋朝他挥手致意,同时向几位学兄叉手行礼。自从上次帮裴廷玉挡了一剑后,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裴廷玉对她似是更亲近,又似是隐隐有些戒备——那感觉,就好像对一个于他有恩的十恶不赦之徒,于情该感恩,于理又觉得有悖礼仪。

      不过她一向也不太在意别人怎么想她,更无暇去深思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态度。倒是殷幸在旁边道:“不知先生为何要收他进来,若只是图好看,这世上好看的人多了去了。”

      曾弋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据她了解,殷幸不是会背后议论他人的人。顺着他目光望过去,却发现他看的不是裴廷玉,而是荷塘中那一朵朵绽放的荷花。

      清风徐来,粉白的荷花在波光映照下轻微颤动,散发出阵阵清香。

      ***

      当日晚课后,曾弋便将誊好的符咒整理好,双手托着送进了先生的书房。先生示意她放在书桌上,便让书童带她去静室熟悉环境。

      “今日戌时,你便来吧。”童子合上书房门前,先生的声音传了过来。

      曾弋敛身拜道:“是。”

      思过的时间又提前了一晚,曾弋在回寝舍的路上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先生对着青空眺望的背影又浮现在她眼前,她总觉得那背影里透着一丝紧绷。

      血红的夕阳向山谷坠去,昏鸦满山乱飞。极乐安静地蹲在窗前,望着晚霞,一双凤目微阖。曾弋一手轻抚它的羽毛,一边跟青桐交代极乐吃什么,不吃什么,何时要去山顶飞行。

      戌时未至,她已经站在静室门口。朝门前童子鞠躬后,曾弋便整整衣袖,踏入静室。

      静室门在她身后合上,隔绝了屋外一切声响。她盘腿坐在榻上,正儿八经地对着灰黑的墙壁,开始静思。

      这静室本是先生闭关之用,不知是建筑时花了什么巧思,还是施了什么法术,望着四壁皆空,密不透风,实则云气流转,细闻竟有淡淡荷香。

      她在里头屏息敛神,静室外却一阵不小动静。极乐蹲在静室门口,像是要给曾弋守卫,任凭青桐左拉右拽,愣是不肯离开门口半步。童子见状,也只得摇头离开。

      青桐无法,只得陪着这只犟鸟在门口坐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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