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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邀约 ...

  •   元真学兄全名李元真,是哀牢郡李家人。入学沥日山两年便连破三境,如今已近“名名”境,入得此境,便可算是学成。

      他那把剑,通体黑沉,重而无锋,据说乃李冰治水时从江心挖出的玄铁所铸,因出水时面有龟纹,故将所铸之剑命名“玄武”。

      殷幸也是在沥日堂里待了大半年才听人提到这事,其时李元真刚勘破“得解”境,一举踏入“事意”境,是沥日山诸生中进境最为神速的。诸生纷纷议论感叹,有几个不免提及他手中宝剑,殷幸才知道这位学兄手中那看似毫不起眼的长剑竟然大有来历。

      没想到曾弋居然刚进来就知道了,看不出来这小子还能慧眼识珠。

      “你怎知元真学兄那把剑不一般?”

      “他告诉我的。”曾弋伸手一指,溪边大石后面就冒出一颗毛发耸立的头来,“只有他那把剑是黑色的——出来吧,这位哥哥不是坏人。”

      石头后的脑袋一点点蹦出来,一只小手扶着石头上的青苔,蹭出来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

      他头发蓬乱,脸上还有污泥干了的痕迹,脏兮兮的小脸上只有一双眼睛称得上顺眼——特别明亮,像是燃烧着希望。

      “把你先前告诉我的,也跟这位哥哥说一说吧,”曾弋俯身蹲在他跟前,“这位哥哥有银珠,可以给你买东西吃。”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约莫觉得殷幸看着更靠谱一些,于是转身对他道:“我看到了一柄黑色的剑飞过,纸鸢就掉下来了。”

      也是,整个学堂里除了玄武,再也没有第二把黑色的剑。殷幸点点头,掏出银珠递给蓬头乱发的小男孩。

      不料小男孩却摇摇头道:“我不要银珠,仙君,我可以跟你们学飞吗?”

      他眼里闪着灼灼期待的光芒,殷幸递出银珠的手一时僵住了:“这……恐怕不能。”

      曾弋伸手摸摸小男孩的乱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旋归。”

      “嗯?玄龟?”又是玄武,又是玄龟,这是与龟有缘啊。

      “我娘起的,载旋载归……我爹出门办事去了,一直没回来,我娘盼着他快点回家,所以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我想学飞,就能去把他找回来。”

      曾弋望着他脏污的小脸,伸手掏出锦帕,帮他细细擦拭。“旋归,我们学堂就在那座山上,如果你想学,就要自己爬上山来找先生。”

      叶旋归愣愣地顺着曾弋的手指望向远处云山雾罩的一处缥缈山峰,这个距离御剑飞行不过一瞬,但以他现在的小身板,爬上仙山至少要三五天。

      “你们……我不能跟你们一起上去吗?”他眼里的期待暗淡了些许。

      曾弋轻轻摇头:“不能。你太小了,三年后你若能自己爬上那座山,我就跟先生说情,让他收下你。”

      叶旋归眼中的光暗下来,曾弋将锦帕放在他手中,又将银珠拿过来一并放在他掌心道:“你好好长大,三年后来沥日山找我和这位哥哥。”

      “要是我两年后就能爬上来呢?”

      “那我也会为你说情。”

      “一年后也会?”

      “也会。”

      两人御剑飞回学堂的时候,曾弋显得过分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殷幸这回倒是飞得十分平稳,不到一刻,便带着曾弋降落在沥日堂大门口。

      “那小孩……天资不知如何,你怎么就……?日后若是他历经艰难上得山来,先生却不肯收他,他心中岂不难受?不会怪你?”殷幸召回长剑负在身后,觉得这家伙也太冒失了些。

      曾弋一声不吭地往前走,片刻后方道:“那我就想办法让先生收他。”

      “你能有什么办法?”殷幸心中升起一丝荒谬好笑,你自己能不能待满一年还说不一定呢。

      “不知道。”曾弋踩在斑驳树影里向前走,“但我既然听到了,就不能假装没听到。”

      “怎么?你还成了许愿的菩萨?百试百灵?”殷幸几个大步追上去,“有所求的人多了去了,你还能都办到不成?”

      “能办到多少是多少。”

      殷幸被这幼稚的雄心逗笑了:“好吧菩萨,就算你听到的都能办到,那些许了愿却没被听见的人呢?他们的愿望又有谁来达成?你能听遍三千世界种种愿?”

      “不能,”曾弋停下脚步,转头望向他,“唯有尽力而已。”

      风穿过学堂中的绿树,扬起一阵雾气。殷幸对这大话精正有改观,却听他又道:“三千世界种种愿我听不到,这些树在说什么我却听到了——要,下,雨,啦。殷幸,你跑不跑?不跑我先跑啦!”

      话音未落,曾弋瘦削单薄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蒙蒙雾气中。殷幸知道他极为怕雨,一见到下雨就紧张得脸发白,于是叹口气摇摇头,慢悠悠地上山去了。
      暮春细雨,沁人心脾,这般良辰美景,怎能错过?

      山雨去时风静声悄,殷幸走到五谷堂前时,天色已开,云雾散尽,青石板上泛着泠泠的光。几个学兄围在一处,正在与一人讲话。

      “元真学兄,你怎么就答应他了?”

      “这小子一上山来就搅得鸡犬不宁,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李元真尚在神游状态,闻言方才醒悟过来:“哦?他是谁?刚才他是说要找我做什么?”

      “比剑啊——”一个道。

      “他就是炼丹课上那个,说自己听得懂玉芝的话,把玉芝种子扔进荷塘的那个曾令君啊!”另一个紧接着扫盲。

      七嘴八舌间,李元真恍然又问:“我刚才答应他了?”

      “是啊,你点头,他连时间都跟你定好了,三日后晚课结束时便在山顶比试啊!”

      李元真这下真的回过神来了。他方才虽然人在饭堂用膳,神魂却还在剑术上,只觉得面前有个青衫学子向他说了一段话,他茫然间当是平素打招呼的学弟,于是点头应了。

      没想到居然是要找他比剑?李元真挠挠头,实在不明白是什么情况。

      旁边又有一个围观了全程的热心学弟补充道:“你还答应他,要是他能扛过你三剑,就应他一件事。”

      “啊?”其余几个齐声惊呼,“什么事?”

      “他没说。”

      没说比说了还要可怕。这小子真是心机深重,知道自己比不过元真学兄,还跟他定了个三剑之约。狡猾狡猾,可怕可怕。

      “学兄,他该不会是在打你剑的主意吧?”

      “怕什么,元真学兄难道三剑之内还解决不了他,一个‘初闻’境的小子,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事有反常即为妖,正是这样才要小心,我总觉得这小子有点邪门……”

      几人簇拥着李元真从殷幸身边经过,个别知道他和曾弋关系的还刻意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

      殷幸刚刚沐浴春风细雨后的惬意消失得一干二净。青石板上倒映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他看到了五谷堂中正端坐喝汤的肇事者。

      他居然还敢真的跟元真学兄叫板?

      殷幸感觉又是气恼,又是震惊,他踏过水痕迈进五谷堂,拖开椅子坐在曾弋对面。

      “胆子够大啊……若是你输了呢?也应他一件事?”

      “我不会输的。”曾弋从汤碗里抬起头,“我不能输。”

      “输了会怎样?”

      “输了我就自请下山去了,”曾弋慢吞吞地喝下一口汤,那模样优雅贵气至极,仿佛他不是在山野,而是在庙堂。“这点事都办不到,也没有求学的必要了。”

      “……”殷幸被他的擅作主张震惊了,“你这么打算,跟我商量过吗?我好歹……好歹也是你表哥,就算是假的,但我父亲对你是……你这样我怎么跟他交代?”

      那句“父亲对你是十分看重的”终究没有说出口,好像出了口就会让人看见他内心对此的在意,平白会教人笑话一般。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想要获得自己敬重的父亲的关心关注,又羞于开口,便会如此敏感。

      曾弋放下汤碗,眼睫上尤有残留的雨意,此刻正扑闪着看向他:“所以你要帮我啊,表哥。”

      殷幸愣了愣:“怎么帮?”

      “明早山顶见,我得回房了。”曾弋侧头看了眼五谷堂外,青桐已经撑着伞走过来。

      春雨不知何时又飘了起来,浸润了山川,倒映出微光,在暮色将至的时刻氤氲出温柔的气息。

      殷幸看着曾弋的身影消失在五谷堂前,莫名觉得这小子的腰身更瘦削了。

      就这样子,还学人打架?柳条都比你扛揍。

      ***

      青桐将曾弋送至寝舍。

      一推开门,便见大包小包一摞堆满了房间,一看就是阿黛和她母后联手准备的。

      “青桐,母亲有没有想我?阿黛呢,胖了还是瘦了?她有没有欺负你?”曾弋脱了浸水的靴子就要往地上踩,青桐赶紧帮她将毯子扯过来铺好。

      她几步跨到那堆包裹前,一边拆一边感叹:“青桐,你的功夫越来越精进了,半天就能往返,还带着这么多东西!”

      青桐抬起了羞涩的脸,上面洋溢出明亮的笑颜。就算他不太会说话,也不大会照顾人,甚至连修行也学得一般般,但只要在公主殿下面前,他就还是那个有自己独特价值的人,比如说,天底下跑得最快的人。

      一开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殿下挑中的。他们家世代都居住在皇城北边,父亲是皇城守备,家中兄弟几个,就他最为平平无奇。他小时候胆小,最怕被父亲抓去练功,一听见父亲声音就习惯性想躲,躲来躲去,不知怎么就成了兄弟几个里跑得最快的那个。

      后来有一次随国主外出围猎,他瞧着一支羽箭脱靶而出,眼见要误伤他人,便飞身上去将那箭截了下来,次日便听父亲说,殿下将他选中作了伴读。

      兄弟们知道他向来胆小,便吓唬他说,这位令弋公主据说刁蛮任性,稍有不如意就会将人打杀,皇宫中因此已经消失了好些人了。他听了登时又惊又怕,拉着父亲恨不能请他辞了这桩差事。父亲问清缘由,简直哭笑不得。

      “儿啊,你也不小了,怎么不信你亲爹,倒信那些子虚乌有的传闻呢?殿下心性如何,你爹不是比你那些从来没见过殿下的哥哥们更清楚?”

      三日后,惴惴不安的青桐便被他父亲带到了殿下跟前。

      那时候殿下正试了太常准备的药水,瞧着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她摊开两手站在宫中,身侧是个宫女在给她整理衣袖,一见他便笑道:“你就是青桐?”

      青桐在父亲身侧畏畏缩缩地点头。

      “我知道你,你是我见过跑过最快的人。”

      殿下和颜悦色,常常未语先笑,是个令人十分乐意亲近的人。倒是她身边那个叫阿黛的宫女,凶神恶煞,像是生怕他捅出什么篓子。父亲离开后,阿黛便对他说:“好好照顾殿下,要是出了什么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青桐哪里见过这么凶恶的女子,当下只有不住点头。公主殿下见状便催着阿黛去取糕点给青桐吃。阿黛嘴上虽然凶巴巴,还是端出一碟荷花酥来,带着青桐去露台坐下。

      荷花酥状如荷花,由绿及粉,层叠而开,尝之甜蜜酥香。他们三人的缘分,便是从那一碟荷花酥开始。

      青桐还记得那天,宫中垂柳在寒风里摇曳着光秃秃的枝条,殿下支着头,却轻轻叹了口气:“明年春天就不能跟阿黛一起放纸鸢了。”

      两日后他们便去了太常府,在府中待了两月,太常又试了符纸汤药等各种法子,最后选了个对身体影响最小的细细教给青桐,这才放心送他们上了沥日山。

      阿黛临行前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时常在青桐面前盘旋,此刻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要是殿下跟人比试受了伤,那自己还能活着见到三日后的太阳吗?

      他脸上明亮的笑颜突然消失了,这次回宫阿黛还是那副表情,连恐吓他的话都没变——虽说荷花酥还是照给不误,但殿下要是有什么差池,他估计有命拿,也没命吃啊。

      “殿下,要不……我替您比?”青桐鼓足勇气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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