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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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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浓雾遮挡了前方视线,冷不丁滚出个球,王复当场怂得牙齿打颤。
“嘻嘻,嘻嘻。”
一个小小的人影嬉笑着小跑过来。走到跟前,是个女童,五六岁大小。扎着两个发揪,一脸煞白,颊面涂了两团红胭脂。黑漆漆的眼眶,没有眼白和瞳孔。
女童一身浆洗干净的红色麻布衫,有点不合身,脚下踩了双草编的鞋子。鞋旁缀着用狗尾巴草编的小花。像极了丧事里烧的纸人。
叶离不由后退,察觉到身后一抹温热,又悄悄往前。
“姐姐,你的眼睛好漂亮啊!”女娃歪着头盯着叶离,诡异的活泼俏皮。
女娃挺讲礼貌,上来一通夸。叶离礼尚往来,认真回道:
“你长得也挺吓人的。”瞧把王复都吓成啥样了。
“嘻嘻嘻嘻,”女娃双手捂嘴,不怒反笑,学着小孩弯起眼睛,“我喜欢姐姐,姐姐跟我回家吧,好不哈?”
人家都要搞事了你还不配合,那就是对别人的不尊重。叶离做作咳了一下抬起脸,正要问玄隐。恰好看到玄隐清瘦好看的下颌线,流畅下滑,接起凸起的喉结,极度性感。
她第一次怀疑,玄隐对原身的致命吸引,不是什么救赎大爱,极有可能是馋人家的身子。但凡来个丑点的,哪还有后面的事情。
女娃笑得诡异,拍着手掌蹦跶几下。
“快来快来。”
浓雾随着她招手,一点点将三人淹没。
玄隐:“先跟上去。”
她在浓雾里灵活穿梭,自如避开挡路的石块和草丛。将三人带到一座草屋,推开栅栏,冲里兴奋喊着:“奶奶,又有客人来了。”
王复的视线麻木移过去,一个蜷着腰背,拄着木拐的老头蹒跚走出。女娃欢快搀着老头的胳膊,指着院子里的三人,诡笑着问:“看,是不是很可口,奶奶?”
叶离:对着爷爷叫奶奶?
王复:我不好吃我不好吃,我被阉过,我咸齁了。
老头拿木拐敲敲地面,笑起来时,褶皱的脸皮挤压在一处,十分慈祥和善。
“诸位进来喝口茶。”
叶离一愣,怎么是女人的声音?
草屋逼仄,一豆烛火飘飘忽忽,映得大伙脸色灰暗,诡谲可怖。
三人加上老头和女娃挤的没地方落脚。女娃立在桌边,挂着固定的笑脸,一动不动注视着叶离的眼睛,机械般地咯咯笑。
老头提出一个泥罐搁在桌上,他行走不便,泥罐摇摇晃晃,里头的水渍溅到桌上,留下一摊深红印迹,室内弥漫一股腥臭。
“尝尝,这可是我们西景村的特色。”
叶离闻着这味道,喉咙泛起腥甜,连着咳嗽数声。忽感眉心温热,似让人点了一指,胸口登时舒畅。
三人谁也没上手,老头笑着露出一口零星残留的黄牙,摆摆手,顶着奇异的女声问:“是嫌老人家煮的东西不合胃口呐,呵呵?不要紧不要紧,等肉下了锅,那香味,你们肯定不舍得走。”
“奶奶,”女娃咯咯笑着,黑漆漆的眼眶扫扫三人,“他们待不了那么久的。”
“哦,哦,”老头顿悟过来,“先前的吃完了?别着急,今夜孝敬了先祖,就有的吃了。”
王复听得汗毛倒立,屁股一抬,立马挨着叶离。
玄隐递过去一眼,他吞下口水,默默把身体离公主远了些。
老头神秘道:“今夜先祖造临,三位是外乡人,本不应多待。不过来者是客,先祖想来也不会怪罪。夜里三位好好睡上一晚,可不要随意踏出这门。”
王复脖子一缩。
“老人家拜的先祖可是赤螭?”一直沉默的玄隐轻声问。
“法师知道?”老头满是惊讶,,脸色黯淡下来,叹道,“我活这么久了,法师还是头一个问的。”
老头摩挲着手里的木拐,缓了口气:“三年前大旱,田里长不出粮食,河里抓不到鱼虾,这树皮灌草都快吃光。”
老头嘴角下耷,说着话,小小的绿豆眼紧盯着三人,叹道:“好在先祖有灵,没忘了我们。”
他拍了把后脑,道:“瞧我这记性,各位跋山涉水来,都累了吧?我这儿没多的地方,各位挤挤,别嫌弃。”
说完,他对女娃招了招手:“走,随奶奶去拜先祖。”
女娃临走前特地回身关上木屋,三人听到屋外,模模糊糊飘来说话声,“马上就有眼睛了。”
他们一走,王复才敢完全泄了口气。
“奴才听那老头说话怎奇奇怪怪,咱们大晋如今风调雨顺,从未听哪里有过大旱。”
屋内忽明忽暗,玄隐拨亮油灯,说:“因为这村子是千年前的西景村。”
“啊?”王复抖如筛糠,魂真没了。
“大晋不拜赤螭,”他拨着灯芯,“只有千年年前的羌巫国,曾尊赤螭为护宅神兽。”
叶离:“那个女童,就是阵中的阵灵?”
玄隐颔首:“有人渡过女童身上的煞气,她如今开了灵智,会比一般阵灵更聪慧。”
普通阵灵是暴虐的,永远都沉浸在死去时的愤怒里。而开了灵智,会让阵灵恢复清醒,心思转得狡黠,贪念也会变多。
刚说完,屋外黑幕漂来稀稀拉拉的锣鼓声。在寂静的夜里,猛然作响,令人毛骨悚然。玄隐挥灭灯盏。
叶离挨近窗户,视线透过窗户细缝,望过去。
此时浓雾散开,一队身形僵直的纸扎队伍,飘着吹吹打打,朝村子走。后方跟着几十个村民,老老小小,老头和女娃也在,皆是漠然无表情。
各家门口的纸堆随着队伍逼近,砰一声,逐一燃烧起来。一行人缓步行进,经过老头家院子时,突然停步。
屋里三人屏住呼吸,叶离握紧拳手,手背蹭到一片柔软的布料,鼻尖萦绕着一股温和的檀香。
玄隐站在她身后。
纸人朱笔点的眼睛转动几圈,迟缓定在老头隔壁。
那家院门的纸堆,没点燃。
村民唰唰让出一条道,纸人顷刻横成一条直线,冲破栅栏的屋门,卷出个男童,用力丢在火堆前。男童仿佛将被宰杀的鱼,软绵绵摊着。
村民哗哗跪伏在地,虔诚拜祭。纸人接着抽出一把钝厚的石刀,叽里呱啦念一通。然后,单手倒拎起男童,一刀扎向他眼睛。
唔。叶离眼前一片漆黑。有只手隔空挡住了接下来的血腥场面。
“迷障里的场景每日循环,公主看到的,是千年前的虚影。”
玄隐说话很轻,气息像只羽毛挂在那儿似的,若有若无拂着耳廓。他掌心的余热定在毫厘之外,有些灼眼。
叶离问:“千年前,西景村用孩童双眼来拜祭赤螭?”
“......是。”
王复小可怜默默靠近二人:“其实奴才也好怕。”
草屋的门板发出一阵指甲抓挠木板的嘎吱声,进而越来越急促。咚的一下,应声敞开。惨白的月光下,门口直挺挺站着两人。
女娃舔着手指,笑得满足,伸出舌头扫净唇边。老头举着鼓囊囊的布包,交给女娃:“太贪吃了些,去看看这个,问问姐姐喜不喜欢。”
女娃踏脚进屋,摸着黑把布包放在桌上,阴恻恻偏头,问叶离:“姐姐,吃了会让你的眼睛更漂亮,嘻嘻。你喜欢吗?”
叶离在玄隐身后露出脑袋:“小朋友,东西不能乱吃。”
王复一颗脆弱的心脏被公主和女娃两人反复鞭挞,拖着最后一口气挡在叶离面前。不想脚下踩空,直接趴跪在地。
“嘻嘻,你好像我的狗狗哦!”女娃满意看着他的姿态。
王复:最讨厌被叫阉狗。
他额角被撞,指甲盖大小的伤口流出一条细细的血线,顺着颧骨蜿蜒而下。血腥气味刹那放大,急速流向四周。
三人听见离开的纸人队伍的唢呐声顿了顿,立即以一种破空的速度倒灌回来,原本迟缓的纸人眨眼便到院子。
玄隐神色立变,转头看到一直弓背佝偻的老头陡然伏地,仿佛闻到腥味的细犬,四肢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往这头爬。
玄隐挡在叶离王复身前,五指松开,聚气成护灵珠,笼罩住叶离和王复。
“别出来。”
纸人旋身飞转,化作薄薄一片,水涡风暴般裹住玄隐。他敛眉探出两指,指尖投出一颗水珠。水珠破裂,小小一颗,犹如河川水量,兜头倾倒在纸人身上。
纸人沾了水,登时软塌塌贴紧,红的绿的黑的颜料洇成一团,连成一整张,掉在地上。
不等叶离看清,那纸逡然摊开成了套袋,四角上挑,将玄隐套进了这个纸套里。
“公主?!”
王复扯嗓子一嚎,惊惧指向墙角。
眼看着玄隐让纸人缠住,分不出精力,剩下的活人躲在大罩子里打不着。那女娃竟要用火逼他们出来,一手举起灯油尽数泼在地上,将火石刮得噼里啪啦,火星四溅。
“王复,射箭!”
“啊?”
王复手忙脚乱装上短箭,端好箭弩。可胳膊抖得厉害,他射出的箭无一命中。叶离稳住他的肩,沉声说:“王复,相信自己。”
王复咬紧牙关,尊者被裹,公主只能靠他了。他深吸一气,强行控制住颤抖的手,对着女娃方向扣下机关。
短箭嗖一下直射出去,呆滞的老头忽然扑在女娃身上,短箭正中老头的脑门。王复大喜,未想女娃倒地前抛出火石,砸到灯油上,碎小火星立刻引燃地面,茅屋眨眼便起火。
叶离:王复,让你接地气,但没想到你接了地府。
茅屋墙壁是泥和茎梗,火舌顺着地面和四壁迅速燃烧。
叶离在气罩里,封闭的空间,让她本能就想逃离。王复失血后头脑昏沉,看人成了双重影。她干脆出手劈晕王复,抓起他的脚踝轻松向外拖。
院外的纸团内轰然发出一声长啸,一条长影破空而出,瞬间撞破裹了玄隐的纸套。
那长影宛若巨龙大小,通体玄墨,刻在鳞片上的金色梵文,熠熠闪烁。它背后的翅膀,薄如蝉翼,溢满宝光。一阵飓风扫过,原地寸草不留。
它飞转回地,一爪挥开茅屋顶,抓出护灵珠,对着玄隐不解歪头。
她和胆小鬼怎么不见了?
而拖了自家的胆小鬼,嚯嚯逃出来的叶离此时也不知自己在哪里。
眼前还是西景村,她张开自己迷你的小手,袖子短了一大截,胳膊上大大小小的新旧疤痕交错密布。打量完自己一身破烂的衣服,草编的鞋,鞋边缀着朵狗尾巴编就的花。
她看着脚下吐着舌头晕晕乎乎的小黄狗,有点无奈。她应该是启动了小女孩视角。
王复,但愿你人品好,不会变成狗。
小黄狗惊慌失措站起,憨憨傻傻望着四周,一抬头看到她,狗毛登时炸成刺猬。
行吧,王复身份通过验证。
呼呼一阵清风,一只巴掌挥到她脑后,打得她踉跄扑地,摔了个狗啃泥。
“你个死丫头,再哭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