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之魂》一往欢冬

2、第 2 章

　　雨村的瀑布薄雨还在无声地落着，带着些似有若无的光晕，说浪漫点像是一位怀揣诗意的神仙几千年来一直在温柔地呵护着这片土地。

　　说实际点，大热天的，还挺降暑。

　　吴邪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边摇边想着，刚才在群里叫嚣的很的便宜师傅，这会儿应该也在自家院里的躺椅上嘚瑟呢，一边刷着微信，一边指不定怎么欺负自己的小师弟苏万呢。

　　虽说同门师兄弟很久了，但是其实吴邪和这位师弟沟通得并不多，也没见过几面，所以还没有机会好好告诫一下这个小师弟，对他们俩的这个便宜师傅，不用对他太好，不要逆来顺受，该出“阴刀”的时候就果敢地出手，别有什么顾忌，反正那个杀千刀的贱痞师傅是杀不死的。

　　北京某院里的某师弟想说，这师傅其实不便宜，是自己斥巨资付费请的。有一次苏万问起黑瞎子，师兄拜师花了多少钱，师傅讳莫如深地说了句，“你师兄是个极危险的人儿，别人拜师付钱，他拜师要命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苏万再没问过，但时不时觉得自己是个后妈带的。

　　雨村的吴邪打了喷嚏，朝胖子嘀咕，“有人在骂我，你揣测一下，是谁？”胖子在旁边搅和着红泥小火炉上炖的冰糖雪梨川贝水，“认真”地揣了一下测，“骂你的人多了去了，张海客，汪家残种，还有那丧背儿，黎簇那崽子，哪个不喜欢骂你，咋还越活越没有自知之明了呢？哦，对了，别忘了还有一个怀疑对象就是你那老不正经的师傅！”

　　“胖子我跟你说，在拿捏人心和气质这方面，您不愧是把好手！”吴邪慢悠悠地和胖子你一句我一句地贫着，眼神习惯性地瞟一眼貌似在专注清理鸡圈的小哥。

　　黄昏的某一道光的照射下，这个男人一半侧脸是明的，一半侧脸是暗的，还是神的模样。虽然沾染了一些人间的烟火气，但奈何那身体年龄永远还是二十岁的样子。

　　吴邪心里想，和小哥认识的这十几年里，自己的身体从年轻变得苍老，又在泡了棺液后从苍老恢复了一些年轻，身体和心灵一起变来变去，周遭不变的，永远是张起灵这个男人的皮貌和心性。

　　吴邪觉得慰籍，又觉得难过。

　　他可以告诉小哥所有的事情，只除了最虐自己的那一件：吴邪永远无法想象和接受，自己寿终正寝的那一刻，依然二十岁的小哥，抱着自己的一身苍老干瘪的枯骨，会是怎样的寂静和落寞。

　　想得又有点远了，胖子提醒自己每一天要保持乐观的心情，吴邪试着再想想好的方面。去雷城前，自己的寿命就剩下三个月了，去雷城泡了棺液后，肺部被莫名地清洗，能再多苟且偷生几年了，但还是要继续保养，不能再糟蹋自己的肺了，棺液的效用只有一次，剩下的，只能靠中老年养生五十大法和小花的无数的现代医药和补品了。

　　虽然雷城一行，又被自己的亲朋好友设了一个大局，但不可否认，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虽然三叔还是没露面，但二叔和小哥都坚定地告诉他，三叔还活着，只是仍然身处局中，之所以还不能露面，是因为这世上不只有张家汪家，不只有一个焦老板，不只有一个“组织”和“它”，吴邪都懂，渐渐地也就不纠结了，只是祈祷三叔一切都好，有些事感觉自己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只希望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三叔一面。

　　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很多了，现在他能控制自己，每天最多抽一根烟，还是偷偷的，仍然不敢光明正大地在小哥和胖子面前抽烟。胖子看见了，二话不说直接抢走；小哥从来不会抢，也不会说类似于“你不要抽了”之类的话，只会默默地无声地看着吴邪，吴邪觉得，小哥这招杀伤力比胖子强百倍啊，一刀一刀都往自己的良心上砍，实在是杀人于无形。

　　就像刚才，一不小心被小哥抓包的时候，吴邪只能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一样，条件反射地藏烟在背后，心虚地挠头，毫无底气地看着小哥默默注视自己的眼神，然后咔嚓一声，被胖子拍了照片上传到朋友圈，然后开启了新一轮的吴邪批斗会。

　　朋友圈，微信群，吴邪一边在群里贫着嘴，一边注视着每个人的名字。胖子这些年天南海北地陪着自己，其实也苍老了，本来就是比自己还大好多岁的人。吴邪惭愧地想，胖子现在的白发，一半是他自己作的，一半是自己害的，最操心自己的人，就是胖子无疑了。吴邪的肺进了棺液洗了，胖子的苍老洗不了，于是吴邪从雷城回来之后，把小花送来的大部分补品，都软硬兼施连哄带骗带撒娇地逼着胖子吃了，感觉胖子最近气色好多了，看来小花送来的果真都是上上品，彻底颠覆了吴邪之前对补品的认知。

　　说到小花，雷城最后的深坑里，小花被血淋淋吊着的画面总是反复地出现在吴邪的梦里，哪怕现在小花已经在二叔的照看下在最好的医院被最好的医生治好了，但是吴邪就是走不出这个噩梦，午夜梦回，浑身颤抖，冷汗淋漓，这个时候，睡在自己身旁的小哥总是什么都不说，默默地拍拍吴邪。

　　雷城一行，吴邪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小花了，手下的几百号人几乎死伤殆尽，小花自己也从鬼门关上过了一轮，血肉模糊的时候还能拼尽浑身心力抓住自己的手。

　　吴邪想为小花做些什么，但是小花在重症病房生命最垂危的时候，吴邪自己也躺在医院做肺部最后的治疗，在整个小花恢复的过程中，吴邪甚至没能为小花倒一杯水，擦一次身，喂一次饭，只能让内疚一直折磨着自己。

　　直到后来，小花回到北京渐渐恢复正常的生活，吴邪还是走不出这份煎熬，后来，应该是小哥吧，把自己夜夜噩梦的事告诉了小花，小花给吴邪打了电话，吴邪只听电话那头小花用平静隽永的语气淡淡地说“吴邪，你要知道，每次当我用生命去救你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的心里被填满久违的温柔，这种温柔只会抚慰我，不会伤到我，所以吴邪，你不用自责，我只是想守护我心里最后的一点年少时的样子。”

　　吴邪想，小花总是这个样子，轻易地就能安抚得了自己，随时都知道说什么话对自己最有效。他简单几句话就让吴邪明白了，与其说是小花在用生命在救吴邪，不如说是吴邪在用自己的命去作小花最后的守护者，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唯一和小花拥有一段共同的无忧又柔软的年少时光的人，就只剩吴邪自己了。

　　小花为了自己倾家荡产，为了自己几乎折了全部解家的手下，为了自己落了一身伤痕，出院后又不得不重新回到新九门的龙争虎斗，还好现在道上九门已经重新洗牌了，吴家和解家霍家的势力远远压住了其它几家心术不正的，又在二叔的倾力支持下，小花的事业开始逐渐恢复，但是吴邪每每都在想，什么时候，小花要用到自己了，随叫随到，哪怕要用自己的人头了，也是可以随时拿去的，只要别和他算账就行了，吴家和解家的帐，真真是算几个世纪恐怕都算不清了。

　　现在西冷印社的铺子已经交给王盟去打理了，这小子最近几年跟着吴邪还是多少练了些功夫的，再加上道上的人现在都给吴小佛爷的面子，所以有些货也是从王盟那出，所以，这个快二十年的小铺子，终于可以不用再入不敷出了，每个月交了水电费后，竟还能给吴邪剩点雨村养老的生活费。

　　长沙那边原来三叔的堂口，还是二叔接下来了，吴邪的身体经不起折腾，所以二叔也就没让他再多过问，只说全养好了再说。很多大头的生意都是交给北京的小花去做，小花每每都说，自己养解家，还要养吴邪，累。

　　黎簇那小子现在也是憋足了劲在道上干着，非要做出点成绩给吴邪看，只是憋的那股劲儿到底是什么，吴邪不想去问。好在现在这小子只是偶尔在朋友圈里骂一骂，并不怎么出现在吴邪眼前。

　　白昊天还是回去守十一仓了，闲得无聊的时候，就会在群里天天发各种养生常识，还有雨村的天气预报。吴邪想说其实真不用的，雨村的天气预报除了天天下雨，还能有什么罕见的变数，但小丫头执拗地坚持，吴邪想着照顾自己小粉丝的心态，也就听之任之了。

　　说到粉丝，和小三爷粉丝不同的是，小哥的粉头刘丧真的是隔三差五地就找各种理由来雨村刷存在感，本来在胖子警告说你偶像都烦你了之后，刘丧有点收敛了，但是后来，不知怎么的，这小子就灵光焕发，开始走曲线救国路线，时不时地拿着听诊器，说是要定期给偶像的兄弟听听肺部最近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想方设法接近吴邪，于是胖子和小哥也就没有了赶他走的理由。吴邪想说，听个屁，你听我肺的时候，什么时候用得着听诊器这种道具了？不都是竖起俩个耳朵直接放肆地听嘛？

　　吴邪是真想把这粉丝儿弄走，因为他每次来听得不只是肺，还有铁三角的各种隐私，这厮只要靠近雨村的房子二百米以内，就能听到屋子里所有的人声和动静，吴邪焦躁地想，是不是偶尔自己尿不尽的时候，也被他听到了，然后嘲笑自己肾不好。肾不好你大爷，老子心肝脾肺肾哪都不好行了吧？你哪哪都好怎么也没见你偶像想和你住呢？

　　“喂！喂！天真！回神！想什么呢？赶快把这神仙水喝了。”胖子端着冰糖雪梨川贝水过来打断了吴邪的太虚神游。吴邪乖乖地喝着胖子的爱心水，感慨，这比小哥从山里弄回来的草药水真真是好喝一百倍啊！

　　看到胖子在旁边坐下来，小哥已经收拾好鸡圈了，在一个小凳上低头刷着手机，背对着两人，状态不明。

　　吴邪有点羞赧，低声抱怨，“胖子，不是我说你，你刚才朋友圈发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让小哥看见了多不好。”

　　“嘿！嘿！我说天真呐，有句古诗怎么读的来着？不识村草真面目，只缘身在此村中！您和您的神仙搭档继续端着，胖爷我进去和飘飘女神煲电话粥去喽！”

　　胖子走了，院子里就剩吴邪和小哥。估计小哥是终于忙完了，有空看了眼刚才胖子发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的朋友圈，又看到了群里黑瞎子引起的“战火”。看了这么久，估计也看完了，还是保持着自己的“人设”，没有回复，朋友圈里和群里都没有。

　　小哥这是个什么意思呢？一起住了这么久了，吴邪也不傻，身边的人和道上认识他们的人似乎都已经默认他和小哥是一对了。现在网络这么发达，用网民的话说，他俩都可以称之为国民CP了。

　　可是，吴邪想，明明，两个人从未真正挑明过，自己没有说出口，更不能指望小哥说什么了。回忆起了雷城的一路，小哥还是那么不爱说话，也许比以前还更安静了，胖子说可能是因为担心着你的健康状况，所以变得更沉默了，再到后来，小哥放了全身的血救自己，再后来，在自己说遗言的时候捏晕了自己。

　　认识十几年了，住在一起也很久了，共同经历了那么多的生生死死，你救赎着我，我救赎着你，吴邪想，也许自己和小哥的感情已经不能用这世间已有的什么词汇来形容了，兄弟情？不止；友情？不止；亲情？不止；那么，是爱情吗？好像也不止。

　　每当这种被人当众调侃的尴尬时刻之后，吴邪就会琢磨，自己对小哥的感情和别人有什么不同，自己可以为小哥放弃一切去拼命，但是也一定会为胖子，为小花，为黎簇，为黑眼镜做同样的事。但是小哥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吴邪觉得，胖子是亲人，黎簇是儿子般的存在，黑眼镜是师傅，小花就是自己，但是小哥呢？

　　小哥让自己从天真无邪变成了吴小佛爷，小哥不声不响地剥夺了自己全部的喜怒哀乐，小哥陪着自己在西藏的喇嘛庙里体验过从未有过的寂静。

　　在追寻小哥的路上，他让自己骄傲过，心疼过，自惭过，失落过，疯癫过，痛苦过，绝望过，但也强大过，重生过。每个人都被吴邪放在心上，但是小哥是份量最重的那一位。

　　虽然神明已经被自己拉到人间，但神明还是神明，吴邪还是不敢亵渎半分的。虽然道上的铁三角已经亲密无间了，吴邪在小哥面前也越来越默契，越来越放松，但是就像现在这样，有些过了的话，还是不敢随便说的。

　　彪悍的小佛爷只有在小哥面前是怂的，小哥没有说的话，吴邪依旧不敢张嘴提半字，小哥没去捅破的窗户纸，吴邪不但不敢捅，甚至还想要不要把纸窗变成玻璃窗。

　　不是吴邪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在小哥的心里没有份量，吴邪一直就知道，自己也是被小哥放在心上的，只是，除此以外，他还是“小哥有朝一日终究要告别”的人。既然注定是生命的过客，就让这过客在有限的生命里，让神明安稳下来，过一过人间的生活，然后，神明还是继续做回神明，而自己，或者在记忆的长河里再一次被遗忘，像忘记其他从前的人一样，或者变成小哥心底的一道疤，变成他以后的岁月中抬头看天时的一段缅怀。

　　吴邪还有一个过不去的坎儿，就是---

　　“我离开之后，你还会认识新的人。如果你还记得我，你对他提起我的时候，我就变成了你的一位故人。”

　　有时候我庆幸你此刻也许是不爱我的，这样我就不会在离开以后留给你更多的伤痛。

　　让你伤痛，总是我最深层次的心有不忍。

　　院子里的气氛静默了，吴邪和小哥两个人还在各自想着心事发着呆，胖子电话都打完了，回到院子里看到这有点窒息的默契的宁静，胖子心想，是时候招个导火索来了。

　　“天真呐！有个事忘记和你说了，上次丧背儿来的时候，说你师傅前两天刚出了一个斗，好像是因为眼睛出了问题受伤了，你知道这事不？上次去的盲冢也没帮黑爷彻底治好眼睛，还治不治了？”

　　果然，吴邪一秒钟从忧伤里走出来，想起现在周遭的人和事，岁月安稳里唯一没有解决的，就是瞎子师傅的眼睛了，于是在这个平凡的夜，吴邪给黑瞎子发了一条信息，两千多公里外的某个正在颓着的人，终于收到了心上人的一点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