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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晚霞栖烟 ...

  •   瑕山在白鹿城东北方,山上有一座供奉序神祝祀的道观,名为霞远宫。

      作为白鹿人最崇敬的观庙,霞远观还有一段白鹿人代代相传的故事。

      传说天神祝祀失手打翻酒盏,酒水落入凡尘,酒水在白鹿砸出了许多坑洞,而原本险峻的瑕山顶峰也崩塌消失,数不清的百姓因此丢了性命。序神祝祀自责不已,将还没落地的酒水化作了雨水。夏日烈日下,死去的人们化作了天上紫金相间的云霞,雨水则填满了每一个深坑,最终连片成为了如今的涉酒湖。涉酒湖的水可以醒酒,所以白鹿的特产酒水紫露喝不醉只会上脸,就像往后每逢七月长荧天的傍晚,瑕山会出现的持续一个月的紫霞烧天一般,脸上也会变紫。

      白鹿因紫露酒闻名于世,后来的人们又将七月云霞视作祥瑞,便在山顶修建了供奉序神的神庙——泽阳宫。

      大唐太祖皇帝李蓥素爱霞色,在亲临瑕山后,将泽阳宫重修扩建,定为皇家观庙,并改名霞远宫,意为:晚霞栖烟,流云远披。

      瑕山虽好,与之不相上下的庙观景色也不少,李承霖只是略微有所耳闻此处,白鹿呆了七天,没几天就下了暴雪,也没兴致出门了。

      李承霖没有去过瑕山,窦盟却来过无数次。听闻霞远宫的香火灵验,自从到了朝墨,他每一年都会来为李承霖祈福。而李承霖之所以会提起登瑕山,也是无意间听刺史卢匆伯说窦盟年年来,随口一说罢了。

      还南王的随口一说,教卢匆伯与州府各员忙活了一天一夜。瑕山暂时封闭,不许上下山,州里所有备郎与差吏连夜清扫瑕山山道,霞远宫的道人们也将道观里里外外打扫了个底朝天。

      待到出发时,窦盟才知道李承霖所说的登瑕山只有他们二人。

      上山的路因为封山格外冷清,窦盟也是头一回见到瑕山清静的样子。不比往昔熙熙攘攘,与朝霞同行,在薄雾中的二人越往上走,越发自在。仿佛脱离了尘世,鸟鸣风动,松柏雪涛,咫尺而已。

      一身囊袋的窦盟不过是抬头看了眼朝阳的功夫,李承霖就不见了踪影。

      窦盟往前走了一会儿,还是没看到李承霖,心里寻思李承霖应该不会迷路才对,瑕山上山的路就一条,昨日才清理过,两旁是积雪,中间是石板阔路,如此明显,怎么能迷失方向?

      四周搜寻了一遍,窦盟看到雪地里有一行新踩上去的脚印,比划了下大小,是李承霖留下的没错了。

      于是窦盟循着脚印走去,边走边呼喊:“霖儿!听得到吗?”

      周围安静的能听到回声,窦盟有些急了,脚印也很快到了头,他站在原地仔细搜寻,终于在一个斜坡处看到了某人的发冠。

      不过没等窦盟抬脚,李承霖满腹牢骚的声音就先一步传了来:“回路上等我!喊什么!”

      这下窦盟知道他在做什么了,还关切的问道:“可有拭纸?”

      “不消你管!”

      话不多说,窦盟识趣的往回走去。

      天凉容易着凉,李承霖又是个任性人儿,昨夜觉得热便没盖肚子,漏着腿脚睡了半个时辰,窦盟翻身时突然手下冷冰冰,才看到他偷摸摸的没盖好被衾,急忙将他裹入怀里。

      今早李承霖还说没着凉,结果依照现在这半天不见回来的情形来说,窦盟断定他拉肚子了。

      等了好久,窦盟有些耐不住了,往李承霖所在的方向走了七八步,就看到李承霖沉着一张脸缓缓而来。

      “霖儿是肚子不舒服罢。”

      “嗯。”李承霖软软的应了声。

      窦盟揽着他的后背,弯腰查看了他的衣衫,问道:“怎么到处是水渍?衣裳弄脏了?”

      “只有袖口有水罢!哪里脏了?”李承霖没好气的推开了他。

      窦盟看到他的袖口与双手,将自己的汗巾拿了出来,抓过他的手,说道:“别生气,是怕你不留神弄到裙摆上了,话说手怎么如此冰凉,用雪水洗的?”

      李承霖嘴角抽了抽,白了一眼窦盟,说道:“我多大了,又不是稚儿,还会弄脏衫裙?”

      窦盟忍不住笑,说道:“见你许多不回来,还以为和幼时一般是在清理衣衫,是我多虑了。”

      “真脏了衣裳我就不要了,脱了你的穿。”李承霖哼了哼,“不过是化雪又忍痛上了点药,耽搁了。”

      “是不是又流血了?”窦盟意识到这一点,直接上手掀起了李承霖的下裙。

      “做什么?!”李承霖连忙护住衣裳,“大白天做什么?”

      “让我看一下,别是用树枝草叶擦的。”

      听了窦盟的话,李承霖气死了,“用汗巾擦的,不是谁都像你用树枝!又没有流血,就是疼,抹点药你也要管!若不是你没轻没重的,我也不需要受这苦!”

      “怪我怪我,”窦盟停了动作,眼睛还是往他屁股上看,“难受就告诉我,要么不爬山也行,你何时走过那么远的路。”

      将擦湿的汗巾丢给了窦盟,李承霖转身就往山上走,“在外经常山上山下的,早就习惯了。”

      “累了就说,”窦盟还是清楚李承霖的,提前知会,“渴了也说。”

      见李承霖走的没有刚开始那么快,窦盟知道他还难受,便扶着他的腰,一手解了水囊,问道:“喝水吗?是热的,暖暖肠胃罢。”

      李承霖瞟了眼,“你还带了什么?”

      窦盟倒了点水出来,感觉刚好,递到了李承霖嘴边,“还有一些蒸饼蜜糕肉干,给你解馋用的。”

      “那你背着的是什么?”李承霖拍了拍,“是斗篷?”

      “嗯,冷的话可以穿上,路上歇息也可以给你垫着坐。”窦盟晃了晃水囊,“张嘴!过会就冷了。”

      不需要他喂,李承霖自己接过咕嘟咕嘟喝了差不多一半,然后也晃了晃,又继续喝了一口,才合上塞子,给了他。

      “非要喝一半多一些。”窦盟笑了笑,这个人就连这种小地方也要占上风。

      李承霖满不在乎,抬头看了眼望不到头的山路,然后侧目说道:“以前也不见你这般细心,到底是有了孩子的人,全然是将我当做儿子看待。”

      经李承霖这么一说,窦盟意识到不对劲了,可李承霖的脸上看不到情绪。

      “你叫你儿子什么?是懔儿吗?还是有别的小名。”李承霖淡淡说道。

      “没有别的小名,喜欢唤他懔儿。”手指勾住李承霖的手指,窦盟低头看着路,说道,“想霖儿的时候就喜欢抱着孩子,可以没有顾虑的一遍又一遍呼唤孩子的名字,就像霖儿在身边一样。”

      “我若是窦蓠只会觉得你有病。”李承霖说着,直接牵着了他的手。

      “她确实说过,懔儿像你小时候一样,爱半夜哭,我又不让乳娘带孩子,自己照顾,白天晚上都将孩子带在身边,她就常说我魔怔了。”

      “孩子应该与我现在的样子差不多大罢。”李承霖有些感概,算了算时间,原来都过了二十多年了。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年的夏天出生的,二十五了。”

      “那一年啊……”李承霖微微一笑,“长德五年,兄长娶夕儿的那一年。”

      对他们二人而言,那一年不该被提起。

      他们一同陷入了沉默之中。

      记不得站了多久,李承霖最先从回忆里醒了过来,他握紧窦盟的手,说道:“二十五了,可曾成家?”

      “成家立业了。”窦盟对他一笑。

      李承霖也回之一笑,不过他锐利的目光忽然靠近,他摸着窦盟微微凸起的肚子说道:“我一直是二十来岁的模样,你却老了,虽然老的没那么快,但是也比不得我年轻,你看看你腹部的肥肉,我一抓就一大把。”

      “霖儿……”窦盟羞愧难当,只得一把抱着他,把自己的肥肚贴近他,“霖儿嫌弃了吗?”

      李承霖摇了摇头,放松的靠在他身上,偏头笑道:“软软的,很暖和,不过办事的时候我发现你变小了。”

      窦盟瞬间崩溃。

      “真的,我比你清楚。”李承霖就是喜欢看他一点面子没有的眼神,故意说道,“而且压着我很难受,我想过了,万一哪天我们之间没有幸福可言了,我要考虑从亲卫里再挑一个能干的。”

      事实上,不论从前还是现在,窦盟都不会去质疑李承霖的决定,他与多少人有过关系,窦盟再清楚不过了。

      多少次都是窦盟亲自伺候在侧,明明喜欢他,又不能阻止他,只能看着他与别的人相拥。李承霖怎么会不知道窦盟的的心思,他早就惦记上了这位表兄,可惜那时的窦盟还不明白自己的心。等到窦盟意识到喜欢李承霖的时候,李承霖偏偏要让他近身伺候,就是想要折磨他。

      在窦盟被折磨的受不了李承霖与别人关系亲昵时,他终于出声阻拦,而李承霖仅仅说了句:“那就取悦我。”

      然而就算如此还是无法改变李承霖的本性,窦盟并不想去回忆起那些男人和女人,每每想起,不过是一次次撕开自己的伤疤罢了。

      被李承霖悉心调教过再也不敢反驳的窦盟,始终无法乞求到那份属于自己的卑微占有。

      知道他会去莲罗,知道他会去燕檩身边,知道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本来一切都不该是如今的模样,还是隋隐的时候,顺利发展的话,会站在他身侧,与他共同施展抱负。

      猜不到是因为帝王与他察觉了他们的关系,想要铲草除根;还是因为被父母知晓后,痛斥自己的不孝,咒骂他的卑鄙,将所有过错推给了无辜的他,选择拥兵而反。

      在诏狱不见天日的地牢里,隋隐这个名字与人一同被抹去。

      窦盟不晓得李承霖用了什么办法才保住了他与幼弟一命。

      在晴池醒来的那天,窦盟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生再也无法与他相守了。

      空白了二十五年的感情,是否可以如初?

      说是身为从云卫统领大将军、白虎逍门卫总管大将军、还南王亲卫总领,窦盟却已经二十五年不曾见过还南王了。

      对了,忘了隋隐已被革职,真是可笑。

      二十五年里变化太多,初到白鹿宫,他认识的近卫只有北野慎行与邰塳二人而已。李承霖的心情时好时坏,窦盟也不敢问一问其他人去哪里了?仅仅能在李承霖的话语里知道他其实也并不清楚自己的事情。李承霖的消息网密布,不然怎么可能会知道自己已经到白鹿了这件事,犹豫了七天,被突然而来的极寒惊醒,才下定决心去白鹿城,那么巧,卢匆伯也等了七日。

      窦盟是难过的。

      整整二十五年,或者说整整二十八年,他从来没有收到过有关李承霖任何消息,哪怕是为了改变身份必须入赘窦氏这件事,前来告知的褚姩也绝口不提长安与李承霖。窦氏限制了他的自由,直到与窦蓠完婚后,直到改名为窦盟后,直到窦蓠怀了孕,他才能踏出窦氏的大门,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幸与不幸总是相伴相随,窦盟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几天,就听说皇帝陛下得了一位燕姓的绝世佳人,封为贵妃,要与佳人共结寻常百姓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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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晚霞栖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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