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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俘虏 ...

  •   回到家已经是黄昏时候了,其实快到家的时候慕容就有点支持不住了。竹筐的背带虽然用了最柔韧的藤蔓,而且卫衡特意用兔皮在表面包裹了一层,拓宽了受力面积,而且给慕容在腰部再加了一条,这样比较符合人体工学。然而慕容的肩膀还是很快就被勒出了红印,其实要找一个从小完全没做过任何体力活的人也不容易,但偏偏慕容就是那个,这些天聊下来卫衡也发现,他是从小被当作继承人培养的,慕家又是一堆佣人,别说家务,普通男孩子从小正常地扛个东西抬个东西他都没做过,倒是把骑马和射箭练得很娴熟,唯一比较日常一点的技能,就是厨艺了,还是美食家式的。

      卫衡知道他要面子,所以一直没说帮他,只趁他不注意悄悄拿了两块盐出来,放到自己的筐里。好不容易到了家,他先放下东西去找医药箱。等拿了药出来,发现慕容不见了。

      他在菜园旁边找到了他。

      当初选中这地方建房子,这株辛夷花也起了很大作用,这季节辛夷花还没开,已经打了满树花苞,卫衡知道慕容很喜欢这棵树,而且这树离泉水也近,常看见他在这树下发呆。

      这次慕容也站在树下,靠在树上,不知道在干什么,走近了才发现,他手上夹着根树皮做的小卷,里面填的似乎是烟丝,正冒出袅袅白烟来。

      “你上次想跟我说的找到的植物就是这个?”卫衡问他:“烟叶?”

      “这不是烟叶。”

      “那是什么?”

      “一种茄科植物,烧来玩玩而已。”他说着,在石头上按灭了他的“烟卷”,然后用鞋尖碾进了土里。

      “我不知道你也吸烟。”

      他是在说慕容一向自制,几乎像个苦行僧,连到了这里,也每天给两人一人准备一杯野果,吃维生素药片一样吃下去,倒像是还有个员工上万的集团等着他负责似的,没想到也有吸烟这种对健康百害而无一利的坏习惯。

      “我不怎么吸烟,心烦时候点一支看看而已。”慕容难得没介意,用下巴指指卫衡手里的木箱:“那是什么?”

      “医药箱,我猜你肩膀应该磨破了,替你上上药。”

      其实刚来这里时才是最难的时候,慕容基本一天脚上手上几个水泡,那时候只顾着囤积食物,没什么时间处理伤口,只涂点消炎的草药就算了。最近收集的草药品种渐渐多了,慕容有时候看卫衡在各种磨磨晒晒,猜到他应该做了个医药箱。

      慕容的肩膀磨得比卫衡意料中还严重,几乎磨去一层皮肤,脱下衬衫时他皱了皱眉头,轻不可闻地“嘶”了一声。然而在看到卫衡打开的医药箱时,顿时睁大了眼睛。

      “这些都是什么?”他惊讶地看着那药箱里琳琅满目的东西。

      这医药箱可跟他想象中的大不相同,他原本以为里面应该是一包包的草药粉,最多有点瓶瓶罐罐,结果发现这里面跟个工具箱一样,明显被分成几大区域,每种区域里都有一两样显眼的工具,有针状的,有手术刀状的,最夸张的是竟然还有一把锯弓的框架,旁边包着一堆石英石磨成的锯片。

      卫衡却没回答他,而是从一个木盒里倒出一点药粉来,替他洒在伤口上,这药粉慕容认识,是他上次发现的半枝莲,消炎止痛的。

      “其实中药大部分要煎服是有道理的。”慕容对他道。

      “汤剂目前没法保存,等柜子做好,你要采多少草药保存都可以。”

      “那你这锯子是要干嘛?”慕容又笑着问他。

      卫衡看了他一眼。

      “你真想知道?”

      “怎么,怕我承受不了?”慕容其实也猜到大概:“难道是开颅的?”

      卫衡默认地“嗯”了一声。

      “你实在是……”慕容一时竟也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你真是胆大包天。”

      “我说了,这医药箱是危急时候用的,像上次你从山坡上滚下去,是运气好没撞到头,否则脑震荡或者脑出血来一样,我们都应对不了,有个应对方法总比没有好。”

      慕容索性凑过来,把他的医药箱全部翻了翻,卫衡做事还是有条有理的,什么东西都有迹可循。慕容很快看出他是按不同危险处理分区的,左上方显然是脑部受到撞击的应对方法,极简陋的开颅锯,中间是腹腔,锋利的小刀应该是做手术刀用,说不定起了急性阑尾炎自己开刀的想法,右上是外伤急救,有野猪脚筋做的止血带,缝线,骨针,和一堆消炎药,一个小罐子里东西有点奇怪,是种悬浊液,底部有许多絮状的东西。

      “这是什么?”

      卫衡不太愿意承认的样子,然而他向来坦荡,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了:“是青霉素。”

      “你怎么做出来的?”

      “土法提取青霉素又不是什么机密,注射器都比这个有难度。”卫衡还以为他是在夸自己。

      慕容把那小罐子拿在手里晃了晃,又笑了起来:“这个打下去会死人的吧?”

      卫衡无奈地看着他笑了。其实给慕容上药真没必要把整个药箱都拿出来,他的性格,没做成的事不会说。之所以拿出来其实也是想给慕容转移下注意力的,没想到转移得有点太成功了,慕容兴致勃勃,把他的急救箱里的东西全部点评了一遍,还不够,还从箱盖后面翻出一张树皮来。

      “好啊你,我说怎么找不到完整的树皮呢,原来被你藏起来了。”

      他这就属于恶人先告状了,他们用来书写的树皮是剥下来的各种树的树皮,必须要手非常稳并且细心才行,剥树皮都是卫衡的工作,一般他在那剥,慕容在旁边摘点野菜之类的。但是剥下来的都是先让他选的,慕容喜欢文书工作到几乎成了个人爱好的地步,经常没事就在灯下写写涂涂,去取个盐都得写个生产计划出来,卫衡也不管他,只过一会儿提醒他别把眼睛弄坏了。

      慕容的脾气是这样,越是不熟的人越是彬彬有礼,疏离淡漠,反而最近常常在卫衡头上作威作福,也不是真欺压他,就是言语上时不时刺一下,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卫衡本来就度量大,又知道慕容这样是亲近的表现,所以一点不生气,总是笑眯眯的。

      像这次他也只笑着承认:“是啊,我自己偷偷剥了树皮藏起来了。”

      “那我没收了。”慕容一手夹着他的“烟”,一手举着树皮看了看,眯着眼睛,俨然是看下属报告的挑剔样子。树皮上写的其实是一份物品清单,左边是医疗器械,右边是药品,按重要程度一路排列下来,已找到的都打了勾,器械那一行第一个是铁,接下来是橡胶和各种稀有金属,慕容随手一指,卫衡已经答道:“这是做合金的准备。”

      “做合金?就靠你烧的那些木炭?”

      “这不是还没找到煤矿嘛。”卫衡笑眯眯。

      慕容挑了挑眉,也没说或不好,抽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右边的药品上最上层添了一行。

      “没药?”卫衡不解。

      “主耶稣降生之日,从东方远道而来的朝圣者,为初生的基督带来三份饶富意义的礼物,”慕容一面笑,一面在卫衡的树皮卷上涂画起来:“黄金归左边,没药和乳香写右边,你这份清单就叫新约,能送我们去见耶稣。”

      卫衡这才知道他是在调侃,慕容已经把树皮一扔,一边笑着一边跑开了,卫衡怔了一下,追了上去,慕容根本跑不过他,两下就被追上了,一个抱摔,直接按倒在草地上,连忙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乱涂乱画不是动手?”卫衡也不急着动手,先跟他讲道理。

      慕容见此路不通,顿时换了说法:“虐待俘虏不是好汉。”

      “哦,你是俘虏?”卫衡笑盈盈看他。

      他逆着光,神色是一贯带着点笑意的玩世不恭,遇见他之前,慕容从来不觉得玩世不恭是个好词,但卫衡很好地诠释了这个词,他身上有种专属于胜利者的举重若轻,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中,而他却并不在乎。不怪仲鸿他们恨得牙痒痒,从底层辛苦爬上来,怎么都该是狼狈的样子,凭什么比他们还洒脱。反而衬得他们身上枷锁重重,透着股在羽翼庇护下长大的苍白。

      就连慕容这种他们中的顶尖配置,从小含着金汤匙养出来的一身精致教养,到了卫衡面前,也显得过于雕琢,像武侠小说里武林盟主养尊处优的儿子遇上出身草莽的大侠,一眼看得出谁才是主角,真是一生之敌。

      所以慕容常觉得无法与他对视,何况阳光这样亮,卫衡目光灼灼,有种离太阳太近将要被灼伤的错觉。

      于是他懒洋洋地往旁边一翻,躺在辛夷树的阴影下,抬头看着满树花苞。

      卫衡见他这样,干脆也躺了下来,他躺也不好好躺,拿手肘碰碰慕容:“在想什么?”

      “我在想,辛夷花也能入药,是祛风寒的好药。”

      其实两人想的是同一个东西,食物问题已经初步缓解了,庇护所也在卫衡的日渐修缮下越来越可靠,医药就成了最紧急的问题,不管是疾病还是外伤,都要提前做好药物储备。

      “我还是想走西医的路子。”卫衡陈述理由:“基本架构已经出来了,我们只要把器械和药品渐渐精进就行了,无菌手术虽然难,有了酒精也就好办了。没药这里没有,只有阿拉伯地区的荒漠和草原有,不然倒是可以代替抗生素的植物,我印象中没药是经过实验证明可以抑制真菌的。”

      “你不是弄出青霉素了吗?”慕容又嘲笑他。

      卫衡无奈地笑了。

      “没办法,提纯只能做到这样而已,三酸二碱,玻璃器皿一样都没有,化工起不来,药物肯定落后。不过以前农村一支支的青霉素也纯度不高,实在到了没办法的时候再用,死马当作活马医,用之前做皮试,免得过敏,放心,我们不会到那地步的。”

      “那不如跟我走中医。”

      “只要你能提取出有效成分,并且通过对比实验,我就接受。每一种药必须对应一种病症,并且没有肝肾毒性。”

      慕容又把那张单子上拿起来看,发现卫衡的优先度排名完全是按每种药对应的疾病来算的,阑尾炎、疟疾、结核、肺炎……一路看下来,简直是触目惊心。现代人很难觉察到现代社会的优势,直到来到原始社会,如同手无寸铁被扔进细菌和病毒的大本营,这上面任何一样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说走中医其实也是个美好愿景,如果这游戏真如肖童说的那样贴合现实,那中医基本是走不通的。这上面的病连古代的皇帝碰上都是绝症,慕容仅有的一点植物知识,总不能强过古代御医,康熙的疟疾靠的都是洋人献上的金鸡纳霜。但与其说他们的希望是西医,不如说是现代医学,西医也有着漫长的黑暗历史,哪怕是现代医学有了雏形时,死亡率仍然居高不下,直到十九世纪,写《瓦尔登湖》的梭罗仍然能死于肺结核,至少到目前为止,卫衡那个医药箱,心理安慰多过实际作用。

      好在卫衡的报表倒写得不错,字迹整齐清晰,赏心悦目,效率也高,前面还用文字,后面全是复杂方程式,慕容认到双氧水就再认不出了,叹了口气,拿树皮卷盖在脸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要是我们最后得个肺结核病死在这,还不如给老虎吃掉呢。”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提到老虎,卫衡眼中神色一动,然而语气还是如常,笑道:“要我就不便宜老虎。”

      “那我要是快病死了,就把你药箱里的药全吃了,然后以身饲虎,毒死它。”慕容声音里带着笑意。

      “你想得美,我不会那么容易让你死的,扛也要把你扛出去。”

      “那你现在先把我扛回去吧,我想打个盹。”

      他是开玩笑的,没想到卫衡真就顺手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了起来,往肩膀上一扛,卫衡向来有健身习惯,来这里后更是天天锻炼,慕容向来瘦,最高体重不过150磅,最近更是累瘦了,所以一扛就被扛了起来,无奈笑起来:“你干嘛,我开玩笑的,放我下来。”

      “你不是要去睡觉吗?”

      “开玩笑的,我还要做晚饭呢……”

      “哦,晚饭吃什么?”

      卫衡带着笑问,却没听见慕容的回答,侧过头一看,慕容脸上的神色有点奇怪,以为是扛着他不舒服,刚要放他下来,只听见他神色紧张地道:“别说话。”

      要是这话是卫衡说的,肯定是周围有什么危险,不过慕容在观察力上向来有点迟钝,所以卫衡也不担心,再看了一下他脸上神色,明白了过来。

      慕容脸上神色并不是紧张,而是像努力在脑海中追寻什么东西,游丝般的记忆,抓不到握不着,稍微用力点就要拉断了,但又明显地萦绕在那里,像脸上落了一小片蜘蛛网,你知道它就在那里,就是抓不出来……

      卫衡因为记忆力向来好,极少有这样经历,还是他朋友跟他形容过这感觉,说有天在酒店电梯听见一段音乐,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如同百爪挠心。卫衡听了,丝毫不能感同身受,只觉得有意思。

      他好奇地看着慕容脸上神色,看着他神色越来越紧张,眉头越皱越紧,像是就要再忍不下去的时候,忽然豁然开朗。

      “我想起来了!”他神色激动地告诉卫衡:“我刚刚滚下山坡看到的,茄科,卵形叶,一小片全在幼苗期,你猜是什么?”

      “是什么?”

      “辣椒啊!我们找到辣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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