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姐姐我才不是网骗》随迩

6、05

　　将精神体从世界的约束中抽离的时候，梅林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轻飘飘的，宛若浮上了虚无的青空。

　　这是十分熟悉的体验。

　　平行世界的歑隙里，魇思一般的形态像缭绕的风。
　　而倒映在她眼中的，是星星的光亮。

　　星球历史的辉煌，宇宙奥秘的深邃，盛大，璀璨，尽收眼底。

　　抬眼，梅林瞅到了天的浅蓝。

　　光晕游离，从她的脸上掠过，紫罗兰的眼睛映出了揉碎的星屑。

　　她不小心进入了谁的梦境里。
　　此身由此坠入了柔软的草地，惊起了雪白莹亮的蝶羽。

　　梅林以仰倒的姿态，面对凛凛的碧空，然后眨了眨眼，爬了起来。

　　提问——已经死去的人，会做梦吗？
　　果然还是会的吧。

　　生前的记忆和感官在身体和大脑中留下痕迹，从而铭刻在灵魂之上——就算已是英灵，但偶尔也会产生这种生物本身才有的现象。

　　可是，这个梦境的主人显然有些不一样。

　　梅林抬眼望去，看见了一大段老长老长的石阶。
　　它们冷白，坚硬，像是随便搭建的器物，没有任何漂亮或具备美感的装饰。

　　有苍冷的石柱和破碎的山岳随那冷硬的阶梯拾级而上，构成了冠位时间神殿。

　　而在那上方的玉座，她视野的尽头，端坐着同样苍冷单调的魔术王。

　　他安静又淡漠，一派面无表情的脸庞充斥着大片大片的空白。

　　纵使是在自己的梦中，也是这样的场景，没有人陪，也没有人说话。

　　梅林不禁发出感慨。

　　作为王，生前总归见过很多很多事物吧，比方说暗红的绸帘，民众的死亡，晶亮的宝石，万人空巷的神殿，或是惊艳的姑娘。

　　但是这些通通不存在于所罗门的梦中。
　　他的梦境，同他本人一样无趣。

　　不，应该说，他竟然也会做梦。

　　但是，梅林因此扬起了笑容。

　　她轻叩魔杖，脚下雪白的草瞬间换成了颤巍巍的银莲花。
　　与此同时，像是试探一般，她以缓慢的速度迈出了脚步。

　　然后，柔软的花开在了第一级石阶上。

　　就此一顿，她挑起眼角，像一只仅仅具备兽性的生物，以原始的生命本能，自下而上观察那个人的反应。

　　梅林其实很擅长摆出臣下的作态。

　　以前，她当过许多位王的辅佐官。
　　或暴躁、或温和的统治者，她在他们身边，亦是王座前，不管是垂首私语，还是仰头谏言，都能游刃有余。

　　可是，所罗门王与他们都不太一样。

　　此时此刻，没有召见或同意她的上前，但也没有阻止她的无礼，他连这些都觉得无所谓。

　　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

　　就像看一件物品一样。

　　那双鎏金的眸子分不清浑浊还是冰冷，只是无机的质感，如万花筒一圈又一圈，将世界的真理、智慧和文明，都拢入其中。

　　但是注视着生命的时候，却空无一物。

　　因为他唯独缺乏了作为人的资格，神剥夺了他身为人最珍贵最美好的东西。
　　他所有的智慧与理性，以及那被上天赋予的全知全能都不为自己，也不为单独的个体。

　　无喜也无悲，无爱亦无恨。
　　博爱又无情的王。

　　生前，只关乎治国的事，死后，也只为人理存在。

　　除此之外，就像过分缺乏主见一样，或许今天是裸体还是长袍加身，他都没关系。

　　于是，梅林迈出了第二步。
　　紧接着，是一步又一步。

　　花之魔术师魔杖上的丝带，随着石阶上绽放的花一起，轻轻地摇曳着。

　　虚渺的蓝天下……不，那应该不能称之为天空吧，只能说是时间神殿里的幕布罢了。

　　不存在风和声音的空间，他的梦里梦外都是相同的风景，死寂又空白一片。

　　梅林相信他能以那副姿态常年保持沉默。
　　因为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将整个人都放空了一样。

　　不，与其说是放空，不如说是一开始就没有多余的情思。

　　因此，梅林甚至怀疑，他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梦。

　　为了解答自己的疑惑，梅林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这是足以让他听到她声音的距离。

　　作为梦魔，她无法产生感情尚且能得到谅解吧。
　　可是身为人，他在生前死后，却都像只剩理性的躯壳和机能的人偶。

　　他比她更异端。

　　于是，梅林向着象征智慧的魔术王，发出了提问:“所以说为什么那个家伙要那样说我？区区罗玛尼！”

　　这么说着的梅林在王座之下近乎手舞足蹈，对比他，她就像个滑稽搞笑的小丑。

　　可就算没有说清始末，他必然已知晓一切。

　　理所当然的，所罗门没有回答她。
　　如果不是必要，他看上去根本不想说话。

　　就像必须按下键位才能执行指令的机器一样，梅林不是他以前统治的人类，他没有义务或责任引导她，所以也没有回答她的必要。

　　但是，对方的沉默却让梅林骤然轻松起来:“这个世界果然只有您还存在一点温暖！”

　　她眸光晶亮，近乎欢腾地绽放出笑容来。

　　说到底，那个问题充其量只是她的抱怨和打趣罢了，梅林根本不打算从所罗门这里得出答案。

　　因为没有人心的所罗门，又怎么能懂得人类的罗玛尼所想呢？

　　所以，还是由她自己去探索好了。
　　这样才更有趣一些。

　　罗玛尼不喜欢这样的她，但是他的「以前」却更为讨厌。

　　梅林从中取得了某种平衡，就像喜欢恶作剧的恶魔抓住了把柄一样，她近乎恶劣地原谅了罗玛尼，甚至想要夸赞一下眼前的那位王。

　　如果可以，梅林真想跑上前去，扑在那委地的银发上，牵起他绘有术式的手，去一根一根细数一遍他戴着神戒的手指。

　　那里唯独左手的中指上缺了一个，显得孤零零的，很是怪异。
　　或许砍掉它都比现在这样来得顺眼。

　　梅林刚这样想，就对上了他金色的眼睛。

　　自己的心思也许被他看个精光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梅林突然意识到，所罗门该不会也像罗玛尼一样看她不顺眼吧。

　　虽然她不认为他会有这样的情绪。

　　但说起来，之前和罗玛尼那家伙互怼的时候就说过他不少坏话呢。

　　思及此，梅林打着哈哈就打算开溜了。

　　可是，仿佛终于意识到了她的存在，或是真的要找她算账了，他翕合嘴角，须臾之间，竟动了动指尖，朝她伸出手来:

　　「你……」

　　但梅林霎时就背过身去:“啊——啊，听不到，听不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她眯着眼睛，像只困倦的小猫一样，哼唧唧的，摇着脑袋将对方平淡的话语掩盖。

　　他的言语由此被打断。
　　可梅林想，那大抵又是让她不要乱窜其它世界的戒言吧。

　　她才不听呢。
　　本来她就只能观看「现在」，要是连这项乐趣都被剥夺了，那她就只是个被囚在阿瓦隆里的寂寞女孩子了。

　　说到底，世界命运什么的还不是她这样的冠位候补应该关心的。

　　她现在可还不打算被那样的指定束缚。

　　考虑到所罗门现在的阶位，梅林还是打算尽找将他的戒指归还给他，于是，她在临走前说:“戒指的话您就去阿瓦隆拿吧，在凯茜帕鲁格身上，我就先走了哦。”

　　「……」

　　天亮了，梦该醒了。
　　虽然冠位时间神殿里没有时间的概念。

　　但是，她要去的世界有。

　　所以很快，所罗门王的梦境，又只剩下寂寥的沉默了。

　　梅林睁开眼的时候，意识已经在异世界落了脚。

　　魔法化出的花瓣构出了梦魔的身形，云层淡淡的天凿下了纤亮的光。

　　此时正是黎明与清晨的交界。

　　她的落脚点是一片苍绿的森林。
　　苍天的古木直冲云际，阳光穿透云层淡薄的天空从森林外洒进来的时候，已经被稀释成了斑斑驳驳的光景。

　　这是一座未知的小岛。
　　一切都还保留着原始的生态。

　　梅林行走其间，随风飘扬的裙裾险些被横穿出来的荆棘勾破。

　　远处，她听到巨大飞鸟在天空嘶哑的长鸣。
　　绿意盎|然的岛屿，墨色的灌木掩在长得老高的杂草之中，有啃食树皮的昆虫依附在黑褐的阴影里，不远处犹如一个城堡大的巨型生物正伏在瀑布边上小憇。

　　这里有魔物，有猎人，还有千奇百怪的植物和异形生物。

　　这个世界的神秘还未完全褪去。

　　对此，梅林感觉到了久违的熟悉。
　　心情愉快，她站在一块覆着草绿的巨石上，张开双臂，以拥抱的姿态感受异世界的空气。

　　她脚边绽出的花仿佛也在装点这座岛屿，森林中感官敏锐的生物因来访者而渐渐骚动起来。

　　但是，当花之魔术师的竖瞳与它们的眼睛对上时，来自兽类的所有敌意都转瞬消弥了。

　　——因为它们将梅林默认成了自己的同类。

　　不具备人类的智慧，但是对原始的生命有着天然的认可，它们没有灵长类生物对异族那样强烈的排斥感，仅仅作为存于这个世界的生命体，它们不会对梦魔发出攻击。

　　所以梅林泰然自若地拄着魔杖，顺着那个「自己」残存的魔力走在一片森绿之中。

　　朦胧的光线像笼在树林叶隙间的轻纱，她飘扬的虹发拂开了柔软轻薄的层面，蹁跹在草屑之间。

　　但还未离开这座岛，她就感知到了人类的动静。

　　确切来说，是「看到」才对。

　　这座岛现在被当成了某个游戏的进行场地——除非集齐100张卡牌，否则就无法离开的禁闭之地。

　　游戏的名字，即为「贪婪之岛」。

　　但不比她，岛中的生物对外来者反应敏感，一时间，鸟雀惊起，岛屿喧然一瞬，又死寂一片。

　　像恐龙一样的生物把大地踩得哒哒作响，尘烟弥漫，一声又一声的震荡通过大地传来。

　　空气中掀起了浮动的尘埃。

　　以此与契机，整座岛屿都哗然起来，喧嚣笼罩着这片土地。

　　梅林踏过草地上枯朽的树干，「看见」森林的外围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那里有一座石砌的塔，正有源源不断的人从那里边走出来加入这场游戏中。

　　梅林瞬间起了兴致，她想她明白那个家伙为什么要来这里了。

　　这么想时，就有两个小少年从远处跑了过来。

　　一个是刺猬头的黑发，一个是晶亮晶亮的银发，都穿着白背心和短裤，跑起来像两只矫健的猫。

　　虽然年龄小了点，但显然也是玩家。
　　因为他们一拳一只巨怪，将森林里的小可怜都打趴下了。

　　“嗨！你们好啊！”
　　而当梅林高调地跳出来的时候，那个银发的小少年正将一只野猪型的巨兽解决了。
　　梅林站在上边，手中因兴奋而胡乱挥舞的魔杖险些打碎那孩子的几颗牙。

　　好在他反应快，也够敏捷，几个撤跳和后翻就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但是他受惊似瞪圆的猫瞳和瞬间紧绷的肢体肌肉，都昭示着他的戒备与警惕，那是想攻击她的架势。

　　对此，梅林毫无愧疚，也不甚在意。
　　她站在巨兽的身躯上，将目光落在他们两人身上。

　　恰逢阳光骤大，她的身后渐渐明亮起来。

　　柔和的光晕从那后边层层叠叠的绿意外渗进来，将她站着的那片地方照得通亮。

　　梅林笑着挥了挥魔杖，连带着袖摆都甩了甩。

　　她想要逗弄这两个小家伙，于是转瞬就将自己代入了游戏中的NPC，高声笑道:“我是守护这座岛的妖精梅林！请向梅林姐姐我献上铺天盖地的赞词吧！这样的话我也许能为你们带路。”

　　闻言，他们两个同时一愣。

　　但不是梅林想象中的那种玩游戏的反应，因为他们脸上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特别是那个黑发的。
　　他神色有些呆，琥珀色的眼睛茫然又愣忡。

　　他问:“梅林？是那个梅林吗？”

　　银发的小家伙显然也十分诧异。
　　他几乎是震惊的，嘴上瞬间就脱口而出:“你是小杰的妈妈？！”

　　“？？？”
　　这次换梅林愣住了。

　　她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儿子了？

　　梅林姐姐:“喜当妈？？”【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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