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门神》鱼日日

25、比试（二）

　　沉闷绵长的钟声下，众人止住了互相攀谈的交头接耳，无数道目光纷纷投向那抹森然石洞，和洞旁面容冷淡的两名白衣女修。

　　钟声低沉，伴着钟体轻微晃动，为繁杂藤蔓覆盖的洞口犹如一张饕餮巨兽的庞然大嘴，呼吸间不时有寒风溢出，拂起众修士的裙摆。

　　其中一白衣女修便踏风而行，任衣袂翻飞，不动声色地止步在了巨钟前，平淡如湖水的目光轻轻扫过下方众人，薄唇轻启间，一字一句如珠玉般声声吐露：“感谢诸位道友前来参加南疆各派的招生比试，经由资质测试，现将众报名者分为五等，此地乃第三等之众所要面对的考题，如若有误，还请去往合适的试场。”

　　白衣女修话音落下，见人群中并无异议，这才继续道：“诸位的试题便在这石洞后，石洞后所要面对的景象，乃是各派长老联合布下的阵法，或许人人不同，但皆由心而起。诸位的任务，便是找到阵眼，率先破开阵眼的一百人视为胜者。”

　　人群中寂静了片刻，旋即有一人高声询问：“阵法人人不同是为何意？”

　　“简言之，便是不可组队，须得独身闯阵。人的七情六欲便如同方位盘上的指针，西或是东，不尽相同。洞后阵法可窥探诸位心底的秘密，如若不想被秘密俘虏，便请各位尽早破阵，莫要耽搁。”

　　听闻独身闯阵，部分结伴前来之人纷纷相顾无言，面露惊讶。

　　“神神叨叨的……”凝视着微起波澜的人群和面不改色的女修，梁叶嘀咕了声，随即侧头看向旁人，可言疏眼中除却深不见底的沉默，看不出任何慌乱和紧张，她笑了笑，轻轻一拍对方的肩头，“稍会儿我先行探路，若有什么发现，也好及时告知与你。”

　　万言疏未曾回话，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洞口失神。

　　“言疏……言疏？”

　　“嗯？”似是猛然间回神，万言疏睫羽微颤，缓缓侧过头，意识到什么般无意识地揉了揉眉心。

　　“可是心中担忧？”见她如此模样，梁叶缓缓收敛了笑意。自两日前阿珏一事发生，言疏便好似变了个人，往常她总觉得言疏虽沉默寡言不善处世，好歹都把情绪写在脸上，可这两日的言疏过分静默，虽不见半分敌意，却比往常更令人捉摸不透。

　　见对方轻笑着摇了摇头，梁叶还欲细问，忽闻不远处再次传来一道沉闷的钟声。

　　“走吧。”随人群而动，万言疏打断了她。

　　刹那间，适才望见的一切有如自己的幻觉，梁叶看不透，便只能随她一并向洞口而去。

　　交错繁杂的藤蔓将两人高的石洞遮挡至只供一人通过。梁叶起初尚且疑惑各派如何拆散那些结伴前来的修士，如此看去，竟是在洞外藤蔓施加了术法，凡经过之人，去向并不明晰。

　　见人群摩肩接踵地通过石洞，落在最后头的万言疏不紧不慢地止步在石洞前，正欲学着前人掀开藤蔓步入洞内，身旁一白衣女修忽而横剑拦下了她：“你就是万言疏？”

　　万言疏扫了一眼身前的长剑：“是。”

　　“在下替鹤临山长老带话，其他参试者进入前一百名方为胜，而你，须得前十。”

　　此言一出，没等万言疏做出什么反应，身旁的梁叶率先变了脸：“随心所欲任性妄为，这就是南疆修仙氏族的做派么！”只可惜，旁人听不见她说的话，也瞧不见此刻身旁立着一位面容不悦的红衣女子。

　　依照万言疏的性子，她定会询问缘由，熟料下一瞬，便听得她静默地吐出一个“好”字。

　　梁叶微微一愣：“言疏，他们……”

　　“就前十，我无异议。”说罢，她顾自掀起洞前的藤蔓，侧过头看了一眼梁叶，旋即步入洞内。

　　见状，梁叶自是不好再耽搁，不悦且探究的视线扫了一眼在旁两名白衣女修，而后便随之一并入了石洞。跨入洞内的刹那，便见四周骤然暗下，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将二人紧紧笼罩，若非确信门神画就在附近，只怕她便要以为不远处在黑暗中行走之人并非言疏了。

　　梁叶走近了些，与之并肩而立，感受到四周并无生灵威胁，耐着性子压低声音：“你方才为什么要答应他们，他们的要求实在无礼。”

　　像是终于等到了她的疑问，万言疏缓下步履，黑暗中她的语调抑扬起伏尤为动听，似是含着笑，压抑着情绪：“我只能如此。”

　　“那日明书阁，你可曾遇见了谁？”梁叶沉思片刻如此询问，见对方沉默，便知自己猜中了一半，“我方才听见旁人说，各派长老通融一位身上没有半分修为之人留在第三层比试场，思来想去，那人也只能是你了。言疏……你是否有什么事瞒着我？”

　　黑暗中，一道凝视的目光悄然落在了自己脸上，梁叶等待了片刻，才听见对面传来一道若有似无的呢喃：“梁叶，那日进入灵元，我看见了一些东西……”

　　心下蓦然一颤。

　　果然是灵元的问题……

　　梁叶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那日去明书阁上交名符之时，我曾与几位长老相见，他们说我的灵元阴煞之气过重，若不及时引导，会酿成大祸。”万言疏深吸了口气，低沉的呢喃夹杂着困惑和犹疑，“我的灵元当真如此污浊不堪么……”

　　“阴煞之气？”梁叶心下一怔，与之相处数月，并未见其有任何阴煞妖物的气息，那几位长老缘何如此说。

　　抬眼望去，言疏微垂双目，一双沉若寒潭的眸子此刻正直勾勾盯着鞋尖，她口中低声呢喃着，仿似正在怀疑自己，直至梁叶的手悄无声息搭在了她的肩上，才见其渐渐回过神。

　　“你可愿领我去瞧瞧你的灵元？”察觉到了对方情绪的不稳定，梁叶缓和语气，轻声询问。

　　意料之中，见对方慌乱地摇了摇头：“不，还是别看了，太脏，会吓着你的……”

　　感受到她言语中的犹豫和抗拒，梁叶并未得寸进尺，反倒笑着收回手：“好，等有朝一日，你愿意让我看时再看……但是言疏，如今任务当头，阵法就在眼前，千万别让阵法侵蚀了你的心智。”

　　沉寂之中，万言疏悄声吸了口气，点了点头：“放心，我不会拖累你。”

　　梁叶哑然失笑。

　　她又错解了自己的心思……

　　可如今不是多说的时候，自二人入洞、沿着这狭长的甬道行了约莫两刻钟，石洞仿佛前望不见尽头、后望不见退路。发出轻响时、尚且还能听见混杂着滴答水声的回音。身周漆黑一片，好在梁叶耳清目明、视物无碍，万言疏亦十分警觉，借着旁人的引导小心上前，一路上倒是未曾遇见什么阻碍。

　　随着二人愈渐深入洞内，森森寒气逼人，刺骨的冰冷沿着地面向上攀附，只稍片刻，梁叶便察觉身旁之人开始无意识地微微颤抖起来。

　　“我替你度灵力取暖……”

　　万言疏却轻摇头，反握住了对方欲扶自己的手：“时间有限，还是先破阵要紧。”

　　梁叶愣住，感受着对方冰冷的掌心下隐约透出的丝缕寒气，面色亦认真了许多：“想来这处甬道只是用以迷惑我们的阵法外沿，你我须得想办法先离开这儿……适才那名白衣女修曾说，阵法会窥探人心，想必亦会利用人心阻碍我们的去路。这一路来，你可有哪儿觉得不同寻常？”

　　她掌心内仅存的温度皆被万言疏贪婪地享受一空，仅仅只是掌心的温度便已然令她身周寒意稍有减退，万言疏凝视着二人紧紧交握的双手略有一怔，旋即摇了摇头：“一切都好，只是周围太冷，不可多逗留。”

　　梁叶点了点头，忽而停下脚步四下打量：“你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周遭静默了片刻，万言疏微蹙眉心：“是乐声……”

　　“这乐声十分耳熟，好似在哪儿听过。”她低低沉吟，忽的眼前一亮，“你我居住的客栈后，深山内也曾传来这道乐声。”

　　正是早前雷雨夜，她助言疏深入灵元之时，听见的隐约乐响。那独特的钟鸣撞玉声，不同于宫廷礼乐和民间曲调，似是融合了一种南疆.独有的器乐，浑然天成、自成一派。

　　只是那日乐声被雷雨掩盖，梁叶只模糊地听了一段，而后便消散在深山中不见迹象。如今洞内森然冷寂，乐声亦在狭长甬道的相助下脆亮了不少。

　　“我若强行替你破阵，只怕各派长老会有所察觉。”她紧握着言疏的手，待辨别了乐声的方向，才道，“乐声出现在此于你我而言或是引导，不如前去看看。”

　　万言疏点了点头，二人旋即顺着乐声一路而去，其间不时遇见三两岔路，二人静耳聆听，顺着钟鸣乐声行走在黑暗间，如此而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终于不远处，亮起了丁点不易察觉的光亮。

　　是出口！

　　两人加快了脚步，亮光却不远不近地横在眼前，触手可得又遥不可及。

　　梁叶悄然止住脚步，盯着不远处的光亮眯了眯眼：“是幻阵。”

　　“该如何做？”

　　“误入幻阵是因心智受惑，想来它便是将我们困在洞内的东西……”言语间，梁叶缓缓抬起右手，并二指聚起一道微小的气刃，旋即毫不犹豫地在另一掌心化开一道伤口。

　　万言疏心下一惊，却见对方掌心并未淌出鲜血，而是伴着一道青烟散开，梁叶缓缓闭上眼，舒了口气。

　　沉默片刻后，万言疏也学着旁人的模样，取下背后的长剑，她面不改色地将剑刃对准了自己的掌心，正打算划开伤口，一只手无声息地握着自己的手腕止住了接下来的动作。

　　梁叶再次睁开眼，哭笑不得地令她收起手中长剑：“接下来破阵只怕没那么简单，你的血十分宝贵，还是不要轻易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