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星》廖醨

1、第 1 章

　　好不容易挨过一堂昏昏欲睡的数学课，张秋水本欲趴下来补觉，闭上眼睛那一刻却发现自己毫无睡意，她哀怨一声：“老袁的课是真的催眠，你看，我每次一下课就生龙活虎，活蹦乱跳！”

　　其实这也不怪袁老师的课催眠。天冷，加上教室里四五十个人的体温靠在一起暖和的很，人就不由自主的犯困。

　　这一会刚下课，课桌上放眼看去就都是毛茸茸的黑色脑袋，全然没有今夏刚入学时的活泼喧闹。

　　索性睡不着，张秋水干脆偷偷摸摸从兜里拿出手机瞄了一眼，她手上忙的很，嘴里也闲不下来：“星瞳，咱中午放学去哪个窗口吃饭呀？我又想吃一楼的拉面，还想吃二楼的麻辣烫。”

　　在她旁边算数学题的女孩子扭过脸，躲在黑色校服棉袄里的素白小脸露出来，不解的问：“二楼有麻辣烫吗？”

　　她们都是今年刚入学的高一新生，但论起学生最先熟悉的地方，无非食堂宿舍再加上一个超市。

　　许星瞳和张秋水都不住寝，后一个性子活泼，不过短短几天就把学校四周摸得透透的。

　　许星瞳刚把脸露出来一会，冷气就逼得她把自己缩回去，连带着握笔的手也往回缩了缩。

　　张秋水把班级群里的聊天记录拿给她看：“新开的，咱班有人去吃过了，说味道还行。咱们要不今天去吃这个吧？”

　　许星瞳点点头，她的位置靠窗，一直有冷气飘进来，她把自己缩成一团，余光是白茫茫一片白色：“下雪了。”

　　“啥？”张秋水顺着她的目光向窗外看去，雪花下个不停，“靠，今年第一场雪啊！”

　　班里也有不少人发现外面下了雪，睡觉的人们被同伴叫醒拉去外面看雪，张秋水提议也去外面栏杆上看雪，许星瞳怕冷，摇摇头拒绝她。

　　张秋水早知道她不会去，得到回答和附近几个女生一起偷摸着拿出手机去外面拍照。

　　许星瞳重新拿起笔算题，冻的发红且僵硬的手指顿住，余光控制不住的看向窗外白雪，思绪不自觉飞远。

　　“哥哥，你真的不回去吗？”说话的孩子将自己缩成一团，“怎么我们每次出来就下雪，好冷啊。”
　　面前的少年见她冻的鼻头发红，毫不犹豫摘下自己的围巾给她自己围好，又把她发冷的手牵在自己手中。

　　他说话的声音很温柔，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涩：“听说初雪的时候，如果两个人一起走到路的尽头，就会一直在一起。”
　　许星瞳不再抱怨，握紧他温暖的手：“啊，那我要和哥哥一直一直在一起！”

　　季青临笑笑，没再说话，或许是觉得她的话太孩子气，亦或是他那时就已经决定要走。

　　脸颊被冰了一下，许星瞳回过神，见张秋水收回做乱的手笑嘻嘻坐回她旁边：“都上课了，你怎么还在发呆？”
　　她看向黑板，见讲台果然站着语文老师：“想一道数学题。”

　　张秋水从桌子上抽出语文课本，调笑道：“学霸和我们这种小渣渣就是不一样，连下课都在想题，让我看看难不难。”

　　许星瞳刚收过去的数学题被她拿走，张秋水扫了一眼，心道这是人做的题吗？出题人简直是个魔鬼？
　　张秋水：“我都看不懂。”

　　许星瞳把题收走，善意的对她笑笑，低声道：“老师在抽人背《师说》。”
　　张秋水嘶了一口气，低下头立马看书假装鹌鹑。

　　在学校的日子非常充实且枯燥，大多数人每天都过着既定的三点一线生活。
　　所幸刚开学，这群刚刚经历了中考的孩子们还不觉得什么，甚至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三年时间会经历学习甜蜜又恼人的毒打。

　　中午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张秋水对麻辣烫的满腔欢喜在一条黑压压的长龙前直接幻想破碎。
　　没料到同学们对麻辣烫的热情程度这么变态，她含泪带着许星瞳去吃了一楼的拉面，幸好热腾腾的拉面弥补了心中的遗憾。

　　枯燥的一天学习生活结束，张秋水骑着她的小电动和许星瞳告别，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许星瞳打着黑伞同样看到自家轿车向这边慢悠悠驶来。
　　她收伞上车，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只是司机不怎么“友好”。

　　江锦成敲敲她的脑袋：“怎么的？看到亲哥连话也不吭一声？”
　　许星瞳不搭理他：“王叔呢？怎么你来接我？”
　　“没心没肺的。”江锦成笑着低骂一句，“王叔这几天有事请假了，要不是咱妈让我来接你，你以为我会来？”

　　许星瞳戴上耳机练外语听力，顺带隔离自家亲哥喋喋不休的声音。
　　章云月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太太最近迷上了做甜点，连带着客厅都飘着奶油的香甜，听到两个孩子回家的声音，她戴着围裙出来，先去迎了女儿。

　　“哎呀，脸怎么冻的这么红？快去上面换个衣服暖和暖和。”章云月想了下，又冲着楼梯上的女儿道，“记得穿秋裤啊！”
　　许星瞳乖乖点头。

　　江锦成带着一身寒气进来，听见他妈这话嗤笑一声：“现在的小姑娘谁还愿意穿那玩意？”
　　章云月沾着糖粉的手敲了下儿子脑袋：“你妹妹乖的很，少在这给我阴阳怪气。过来，尝尝我烤的布丁。”

　　江锦成不爱吃甜品，尝了一口连味都没有吃出来就敷衍的直夸好吃，最后惹的亲妈一个白眼。
　　章云月于是开始期待女儿下来：“还是养个姑娘好。”

　　许星瞳换了件家居服，脱衣服的时候胳膊一阵刺痛，她抿了抿苍白的唇，小心的将衣柜里上锁的箱子拿出来......

　　“快来，瞳瞳。”女儿刚下楼梯，章云月就迫不及待的把布丁喂进她嘴里一口，“怎么样？”
　　布丁里有淡淡的橙子香气，香甜细腻的口感在嘴里融化，许星瞳弯着眼睛点点头：“好吃，里面放了橙子吗？妈妈？”

　　章云月扬了扬眉：“嗯，你鼻子尖的很，有一点腥气就受不了，所以我往里面弄了点橙子。效果还可以吧？”

　　许星瞳笑着又往嘴里塞进一勺，然而上一口布丁咽下去后残留的淡淡腥气还停留在舌尖，她抿直唇，迎着章云月笑盈盈的目光，还是把咽了进去。

　　到最后还是章云月反应过来女儿练舞蹈需要保持身材，立马把她手里的布丁拿过来：“我都忘了你不能吃太多甜的，来来来，吃饭。”

　　江锦成看着呆住的妹妹，其实很想对他妈说吃完甜点再吃饭更容易胖的吧？碍于亲妈的压迫，江锦成索性没开口。

　　想到江勇，章云月哼道：“你们父子两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一个回来一个就不回来？”
　　江锦成放下筷子，轻叹了口气：“最近公司出了点事，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忙完这阵子就行。”

　　许星瞳漠不关心的小口小口咬着嘴里的胡萝卜。

　　章云月不管公司的事情，也不确定他嘴里的大事具体严重到什么程度，她思索了一下：“你等会问问你爸吃饭了没。”
　　江锦成吊儿郎当说：“您就甭担心他，我爸他肯定吃过饭了。”
　　章云月瞪一眼儿子，到底还是放下心了。

　　阿姨在厨房洗碗，许星瞳拿着苹果的手放下，走过去默不作声的帮她把盘子放好。

　　阿姨姓郑，在江家做了有六年，第一次许星瞳过来给她帮忙的时候，她吓的连忙把许星瞳推出去：“哎哟，小姐欸。这是我的工作，你快去房间玩吧。”
　　十岁的孩子直勾勾看着她：“他们不会知道的。”

　　郑姨塞了个苹果给她：“太太他们给钱，我就要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那能让你做，快回房间做作业吧。”
　　许星瞳抬眼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上楼了。

　　郑姨知道主家这个小姑娘身世不怎么光彩，但她老实惯了，知道自己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再加上那个小姑娘成天笑盈盈的，看着就招人喜欢，她也就把这个小丫头当自家小孩宠。

　　后来这小丫头有空就来帮她干点杂活，郑姨拦过几回，见实在熬不过这孩子，干脆随她去了。

　　“小瞳呀，吃饱了吗？”郑姨腾出手问她，“你每次都吃那么少，已经够瘦了，身体最重要。”
　　许星瞳嗯了声，拿起苹果准备离开：“吃饱了的，我没在减肥。”

　　郑姨：“那就行，我看前两天有个新闻，说一个女孩子减肥把自己减出胃癌来了，哎呦，还那么年轻呢。小姐，你可得好好吃饭养好身体。”
　　许星瞳说好。

　　房间里响着播音腔的英文听力，许星瞳捏着一只白色玩偶兔子，只是趴在桌子上看着它，仅仅看着它。
　　手机里最后一句短语念完后，她歪着脑袋一脸冷漠的将它扔回抽屉里。

　　这次张秋水长了心眼，中午放学铃一打就拉着许星瞳的手飞奔食堂二楼。
　　许星瞳被她拉着，到了目的地一停下来就开始轻轻喘气，向来素白的脸因为运动变得微红。和张秋水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张秋水用手不好意思的勾了勾脸颊：“下次就不拉着你跑了。”因为她发现这样很傻逼。
　　许星瞳实在没力气，浅浅对她笑了一下。

　　“唉，那不高一那个‘小美人’吗？”金天宇意外看到一个人，他踢了踢对面一脸没睡醒的秦毅开始抱怨，“靠，你都不知道这姑娘一入学，从军训到现在，学校表白墙上给这妮子表白的人就没少过。”

　　秦毅扫一眼前面排队的人，一群黑色校服中，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他随意“嗯”了一声。

　　金天宇羡慕的看着那姑娘：“你说我要长的这么好看，会不会有姑娘给我主动告白？”
　　秦毅嗤笑一声：“这东西想想就行。”他吃完最后一口饭，懒洋洋的等着金天宇完事。

　　两个小姑娘已经买好饭，餐厅一眼看去乌压压的坐满了人，两个小姑娘似乎泛了难。
　　金天宇余光看到，对两人招招手：“我们吃好了，你们过来坐吧。”

　　走在前面那个小姑娘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谢谢学长，金天宇看着后一个小美人，她看看两个人，似乎实在不知道对谁说谢谢，干脆很公正的对着空气来了一句。

　　金天宇揽着秦毅的肩走出去，实在没忍住笑出来：“那个小姑娘挺蠢的哈。”
　　秦毅下意识想摸根烟出来，想到这是在学校大路上，随时都有可能碰到老师，又忍了回去。

　　那个小姑娘过来的时候眼底还压着红，连着鼻尖也被冻的通红，说话声音很轻，秦毅只是看了一眼，却想下意识的抽根烟。
　　妈的，怪不得那么多人给她表白。

　　“啊！”张秋水喝着麻辣烫的汤底，“我第一次遇见有人给我让座欸，你知道咱们初中的时候抢座位那叫一个厉害，我原先都打算带回教室吃了。”
　　许星瞳：“嗯。”

　　“不好吃吗？”张秋水见她都没有怎么动筷子。
　　许星瞳摇摇头：“好吃的，我在想今天最后那道数学题。”

　　“哎呀，大学霸。你先吃饭吧。”张秋水撇撇嘴，“回去也能想。”
　　许星瞳带着歉意对她笑笑，在她不注意间捂住胃部。

　　许星瞳：“我去一下厕所，你先回去吧。”
　　张秋水咬着手里的冰激凌含糊道：“不用我等你吗？”
　　“不用的。”

　　她快步跑去操场上的厕所，快速打量一眼没有人才难以控制的干呕起来，她知道这个时间段大家都在吃饭和休息，来操场的不会有几个。

　　许星瞳难受得很，那碗麻辣烫确实很好吃，她没有骗人，可是太辣了。胃部烧的很，后来慢慢变成痛意，她难受的红了眼眶，终于吐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在逞强，可说是逞强，不如说是讨好。她总是习惯性讨好周围的人，顺从着他们的喜好，唯恐害怕他们厌恶。

　　好不容易吐完，许星瞳站起来缓了一会，听到有脚步声，她才拉高校服拉链低着脸走了出去。
　　冬天水管里的水冻人的很，许星瞳哆嗦着，一下一下搓着手，她觉得自己现在像个神经病。

　　打火机“咔哒”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响起，许星瞳猝不及防回头，烟雾缭绕中看到一个男孩不羁的神色。

　　这么冷的天，他仍旧没好好穿衣服，校服外套拉到一半，露出里面柔软的黑色毛衣。

　　他看着她。

　　许星瞳关上水管，不确定他看到多少，将下巴彻底藏进校服，她慢悠悠走了出去，直到脱离那个人的视线，许星瞳跑了几步，紧张的咬住指甲安慰自己。

　　只是在冬天洗了个冷水手，没有事的，没有事的。

　　金天宇出来的时候拍拍秦毅的肩：“走吧！打球。”
　　秦毅咬着烟避开他的动作：“洗手。”

　　金天宇怒道：“靠，这么冷的天！咱学校又没有热水，洗个屁的手。”他话这么说，还是诚实的去洗了手，然而只是刚把手放进去，他就受不了的抽回来，“冷死个人！”

　　秦毅嫌弃的蹬他一脚。
　　他想到那个小姑娘，明明只是洗手，却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溜的飞快。这么冷的天，她也不嫌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