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生于利马》姜姬

7、失控

　　投票结果仍然是11票对1票。

　　团长泰德仍然固执己见，死拖着让一切都没法结束，负面情绪像是被引爆了那样吞没着所有人。

　　黛比的面前摆着一盒宫保鸡丁——花生、鸡肉、米饭和番茄汁的混合物，你在许多所谓的“中餐馆”都可以见到类似的食物，它们可以用中餐里的任意菜名称呼，但吃起来都是同样的味道。她动作粗暴地把印着黄色腊肠狗的盖子扔掉：“真不敢相信，连这头蠢狗都在嘲笑我。我想回家，想玩电子游戏。我又不是囚犯！”

　　“你知道，除非达成一致裁决，否则我们哪儿也去不了。”克丽丝说，“也许我们可以做点什么，把泰德赶出陪审团，这样投票的时候就没人会反对了。”

　　“他们会让一名候补陪审员加入我们的，万一替补进来的人也跟我们意见不统一怎么办？”

　　“咱们可以许愿他是个好说话的人。”

　　“我想可以，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比现在更糟。”黛比叹口气，“但是要怎么做才能把他踢出去呢？”

　　“他违反规定偷喝酒。”尼古拉斯说。

　　其他人都非常吃惊，黛比问：“尼奇，你确定吗？”

　　尼古拉斯点头：“我在他行李中看见过酒瓶，也许那就是他不愿上交行李的原因。”

　　“该死，他一定在偷偷往咖啡里掺酒。”米沙想起自己曾经闻到过酒味，那不是幻觉，“人人都知道那玩意儿尝起来就像涮锅水，只有他爱不释手。”

　　“很好，那么我们可以向史密斯警官举报。”

　　“不，别冲动。”米沙制止道，“我们已经待了好多天，也许他已经把带来的酒都喝光了，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不友善。”

　　他这么说的时候感到身旁的尼古拉斯眼神微妙地看过来。

　　“那就让他再喝酒啊。”黛比说，“我看过一部讲陪审团的电影，男主可以从汽车旅馆的二楼翻墙出去同反派见面，我看咱们待的地方也差不多嘛。”

　　这下，所有人都看着她了。黛比尴尬地吐舌头：“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们不喜欢吗？”

　　“恰恰相反，这是个非常棒的主意。”米沙说，“我可以带着泰德偷偷溜出去，找间酒吧把他灌醉，第二天进入法庭的时候，他就会因宿醉而被踢出陪审团。”

　　“那样对你来说不会很冒险吗？”

　　米沙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酒量，不过为了另一个计划，他可以适当退让：“所以我需要个帮手，有两个人一起准能万无一失。对吧，尼古拉斯伙计？”

　　尼古拉斯露出为难的表情，米沙拍拍他的肩膀：“拜托，伙计，做个男子汉！你总不能指望老托特来干吧？”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克丽丝说，“再这么继续下去我一刻都受不了，他滑稽得不行，简直就像只没进化完成的猴子。”

　　尼古拉斯猛地抬起头，说：“我会去。”看样子，即使同性恋也不愿意在女士面前示弱丢脸。

　　于是，一个简单直接的计划就此敲定。这天晚上，在泰德的房门口，尼古拉斯对米沙千叮咛万嘱咐：“你得表现出卑微，顺着他的意思来。当人们听见自己想听的东西时，判断力就会下降。”

　　汽车旅馆的隔音不大好，他们站在过道都能听见淋浴间里泰德在引吭高歌。尼古拉斯难得挖苦人：“他们应该录下来放给犯人听，那样任何人都会坦白的。”

　　米沙面色不善地敲门，里面的声音仍然持续了一会儿，泰德打开房门，不满地盯着他：“你想干什么，漂亮脸蛋？”

　　尼古拉斯扯了扯米沙的衣服，后者尽量掩饰面部肌肉的抽搐：“我是来为白天的顶撞道歉的……”

　　说法算不得高明，但米沙的主动求和取悦了泰德。他们看准时机，告诉泰德，自己已经受不了继续关在房间里发霉，决定偷溜出去找点乐子，泰德这些天也憋得够呛，于是立刻就上钩了。

　　当米沙、尼古拉斯和泰德来到大厅的时候，两个女生已经将史密斯警官支开，黛比在背后冲他们比胜利手势，克丽丝则送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们避开门口的警车，偷偷来到后厨，翻过一道围墙，就可以进入巷子，脱离警方的监视。对米沙来说毫无难度，尼古拉斯也还算敏捷，至于泰德……即使米沙在上面拉着，他还是由于动作笨拙而闹出不小的动静。

　　他们听见史密斯警官说：“好像有什么声音，我去看看。”

　　情急之下，米沙不得不把口袋里的肾上腺素笔甩出去，将史密斯引开。

　　最后一行人有惊无险地离开了汽车旅馆，在步行能到达的范围内找到最热闹的酒吧。泰德显然憋得够呛，一进去就和穿着火辣的姑娘们贴在一块随音乐扭动起来，没等其他人劝就把自己搞得晕乎乎的，甚至还主动请米沙喝了一杯。

　　“我还以为你就是个追着女人屁股跑的小白脸。”泰德大着舌头说，“没想到你这漂亮的脸蛋还挺不错。”

　　米沙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拂开肩膀上的手，看着泰德又灌下一杯啤酒。陪审团的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是时候回到赏金猎人的本职工作了。米沙弄丢了肾上腺素笔，不过没关系，这儿有更好的替代品。

　　米沙把满当当的酒杯推到尼古拉斯面前：“干杯！”

　　尼古拉斯背着泰德小声说：“我以为我们的目的是让他宿醉。”

　　“又没人说你不能享受生活。”米沙说，“大口干了，伙计，你还是不是男人？”

　　“我不明白，让酒精把你的脑子搞得晕乎乎的，这算什么享受？”

　　“看看周围，这些狂欢的气氛，动感的音乐，比基尼辣妹……呃，对你也许该说火辣的男人们？不管怎样，我是说，他们都很享受这一切。”

　　“我更愿意享受独处的时光。”尼古拉斯皱眉，“那些吵闹的背景音乐让我头疼。”

　　米沙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是吧，你从来没有参加过聚会吗？”

　　尼古拉斯低下头：“我不喜欢聚会。”

　　“你这可怜的家伙。”米沙充满同情地说，一口饮尽杯中酒，强硬地把尼古拉斯拉进舞池，“跳舞！”

　　“什么？”

　　“跳舞！”米沙喊道，“抬起你的手臂，就像这样！”

　　尼古拉斯不情不愿地抬起双臂，动作做得像个没组装好的机器人。

　　“这就对了，你可以挥臂，你可以摆臀，跳起来跟地球重力做对抗，怎么着都行。”米沙说，“把你的脑子从头顶拿掉，别在意你是谁，别在意乱七八糟的生活，别在意你随时都可能会死去，此时此刻，你需要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跟着节奏，然后感受——活着！”

　　或许是跃动的鼓点和光影模糊了一切，尼古拉斯也顺着米沙的节奏尝试摆动身体，一开始还十分僵硬，但他很快便掌握了诀窍。

　　“你的腰扭得真不错。”米沙冲他开心地大喊，“这就对了，伙计。欢迎活过来——生日快乐！”

　　去他的赏金任务，去他的陪审团，去他的职业杀手……

　　没有什么比酒精和笑声更具感染力了，不需要任何沟通，狂欢就是他们共同的语言。

　　一连串密集的鼓点后，音乐暂告一段落。米沙出了满身大汗，毫无顾忌地解开扣子，像雄孔雀展示尾羽那样袒露着胸腹的线条，尼古拉斯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一对身材丰腴、打扮火辣的年轻女郎来到他们身边，用力卖弄着胸前的沟壑：“嘿，帅哥们，你们有两个人，我们也有两个人，咱们为什么不一起玩呢？”

　　米沙笑嘻嘻地说：“你们想要‘一起’玩，那会有些困难，因为我的好伙计尼古拉斯是同性恋，不过你们可以‘一起’跟我玩。”

　　那女郎咯咯直笑，就在米沙憧憬着一个曼妙夜晚的时候，从他们旁边传来一声尖叫。

　　尼古拉斯靠在另一个女郎的身上呕吐，把她的紧身连衣裙变得一片狼藉。

　　“死醉鬼！”女郎推开尼古拉斯，狠狠甩了一个耳光。

　　“这是怎——”不等米沙发出疑问，一名对女郎觊觎已久的壮汉便迫不及待地站出来充当护花使者的角色，挥拳揍向尼古拉斯的脸。不料，尼古拉斯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跌进米沙怀里，壮汉的拳头落了空。

　　看着对方怒发冲冠的模样，米沙大感不妙：“哥们，有话好说，我根本不认识这家伙——”

　　然而，尼古拉斯好像抱着救命稻草那样，整个人都挂在了米沙的身上，此时此刻，语言相比拳头显得如此苍白。

　　“嘿，漂亮脸蛋，你们这是在……”

　　泰德大着舌头从人群中钻出，他来得不巧，正好站在壮汉追击米沙的路线之上，于是，一枚怒气冲冲的铁拳便亲密地问候上泰德的额头。

　　“嗷！”泰德发出一声滑稽的惨叫，正好冲旁边的女郎倒下。那女郎刚被吐了一声，这会又看到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冲自己而来，尖叫着用长指甲。泰德被最后翻着白眼倒地不起。

　　米沙目瞪口呆地看着发生的一切，随后反应过来，拨开人群，拉着尼古拉斯夺路而逃。

　　他们在前面跑，壮汉在后头追，喝得五迷三道的人群已经丧失辩识能力，看见三个人方向一致，还以为是什么新的狂欢路数，便也加入奔跑的行列，很快在米沙他们身后便聚集起一条浩浩荡荡的队伍，人们冲出酒吧后门，一路尖叫一路狂笑，就像狂欢节乱巡游那样，场面十分壮观。

　　米沙跟尼古拉斯藏在后厨的垃圾桶背面，目送乱哄哄的人群远去，冷汗打湿后背，心跳快得好像要从喉咙眼里蹿出来，但是尼古拉斯忽然开始大笑。米沙意识到两人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自己的肩头还挂着不知被哪位女士抛下的丝袜，一时间没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畅快地发泄过情绪后，米沙问尼古拉斯：“感受到活着了吗？”

　　“从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我的心脏在跳。”尼古拉斯说，“我们是不是该回去看看泰德？”

　　“哦，随他去吧。”米沙一点也不同情那家伙，他说过谁再叫他漂亮脸蛋就得倒大霉，看吧。

　　酒吧后门的灯光昏暗，但尼古拉斯黑色的双眼却显得明亮无比，米沙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看见这家伙的笑容。“该死。”他舔舔嘴唇，“你真该多笑笑。”

　　尼古拉斯瞪大眼睛，然后腼腆地移开视线：“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在那之前，我也有件事情要告诉你。”米沙说，“我很抱歉。”

　　在尼古拉斯好奇的注视下，米沙揉了揉手腕：“因为我把肾上腺素笔给扔了。”

　　黛比提到的电影是《失控陪审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