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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法庭辩论 ...

  •   事情的发展米沙万万没有预料到。

      在众人围观之下躺倒的时候,他只希望尼古拉斯那对细长的胳膊能比看上去更中用点儿,如果这家伙撑不住跌下来,他们整场审判期间都得当这群人的笑柄。

      想到这里,米沙不禁担心地说:“撑住啊,兄弟……或者换我在上面?”

      “只要你别说话我就撑得住。”尼古拉斯艰难地说。

      米沙把头偏向一边,闭了嘴,这个姿势让尼古拉斯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颈侧,米沙难耐地动动喉结,只希望这荒唐的一幕早点结束。

      但越是这样想,时间就过得越慢。

      头顶的灯光时隐时现,在那一刻米沙看到了很多东西——家乡的那条河,阳光落在安娜金色的长发上,红菜汤里炖得烂熟的牛肉……画面一转,来到异国他乡的新家,他们坐在餐桌旁祷告。

      他们总是坐固定的位置,安娜跟米沙同侧,她丈夫威尔在另一侧。安娜随丈夫改信天主教,颇为虔诚,但米沙压根连祷告词都记不清,含含糊糊地念完,却发现对面的男人结束得更早,正直直地盯着他。

      威尔的眉骨和鼻子都生得很平,这让他平凡的五官看上去颇有亲和力,但米沙惧怕与他对视,在那平凡的五官中好像寄宿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他不安地低头,躲避威尔的视线,却看见猩红的血液正汩汩地从红菜汤里冒出。

      米沙猛地抬头,威尔站在他面前,更多的血从口鼻中往外涌。

      “杀人犯——”一团难辨原形的血肉随着他张开的下颌掉落。

      米沙大叫一声,从椅背处跌倒,手脚并用地想要后退,但身体却无比沉重僵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威尔像多米诺骨牌那样,直挺挺地压在他身上,血肉源源不断地涌出,糊住口鼻。

      米沙大叫着想要推开身上的人,白炽灯的光线骤然闯入视网膜,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看不见了。

      但色彩很快回到他的世界里。显然米沙从未离开陪审员们玩游戏的地方,压得他无法动弹的也不是七孔流血的死人——那是尼古拉斯。

      陪审员们哄堂大笑,但米沙什么都听不到,仿佛一切都不再重要。他们的胸膛贴在一起,一切不可察觉的细节似乎都被放大,透过薄薄的布料,两颗心脏的搏动频率逐渐同步,米沙能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的生命力。

      他还活着,真好。

      等等,胸膛?

      米沙忽然意识到俩人此刻的姿势有多尴尬,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我得揍你一顿。”

      “什么?”

      “因为你是同性恋,又趴在我身上。”米沙恼怒地说。

      “我为什么趴在你身上!俯卧撑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你突然激动起来,我就跌倒了。”尼古拉斯捂着鼻子,“你的颧骨怎么这么硬?”

      尼古拉斯委屈兮兮的样子令米沙有些心虚,这时从小腹传来某种异样的触感,米沙才意识到,由于这家伙支起上半身说话的姿势,俩人紧密相贴的部位变得更加尴尬。于是,那点微末的良心顿时被抛到九霄云外:“那你快点起来!”

      但凡这家伙再有一星半点的拖沓,陪审员们就将见证一场血案的诞生。

      尼古拉斯手脚敏捷地爬起来,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嘴里还嘟嘟囔囔的。米沙控制不住烦躁,威尔的幻象仍然影响着他,叫人心烦意乱,在接下来的游戏里完全心不在焉,回到房间后也早早便洗漱。

      然而,就在他打算上床睡觉的时候,房间里的电话忽然响起。

      米沙拿起听筒,首先表达疑惑:“我还以为陪审员房间的电话都被掐断了。”

      “给清洁女工一些钱,能做到的事情超出你的想象。”听筒那头的查理听上去不太真实,这让米沙想起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说法——电话并不能复制你的声音,它只是从储存在内部的几千个声音里挑选出最接近的。如果是这样的话,米沙要怎么知道跟自己通话的是查理本人,而不是电话自身的意志呢?

      米沙烦躁地抓抓胸膛:“我不知道,这才第一天,我已经感觉好像灵魂的一部分消失了。你的清洁女工能帮忙吗?”

      “她今年45岁,生过5个孩子,只要你没问题就能成。”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就是想来点伏特加,或者威士忌也行。”

      “只要你把目标带来,就可以买一整间屋子的伏特加。”查理停顿一下,“听着,我打电话来是告诉你一个坏消息,除咱们之外还有别人在打目标的主意,但对方想要的是他的命。”

      “什么?”

      “有人在暗网上提出针对尼古拉斯·维尔维特的悬赏,并且杀手已经接单了。”

      “暗网,你指以犯罪为交易筹码的地方?”米沙吃惊地说,那是光明之外的角落,一个遥远得不真实的法外之地,“天啊,我还以为只有电影里才这么演。”

      “既然偷盗、诈骗都能称为一种职业,杀人当然也能。欢迎来到资本主义的世界,我的男孩,在这里每样东西都明码标价。”

      “即使人命也是吗?”米沙叹了口气,“检察今天早些时候还地在我面前指控伊丽莎白·艾尔金用10万块钱买她丈夫的命。”

      “10万块钱,那可是一大笔钱啊,不是吗?”查理说。

      “当你变成慕一具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就什么也不是了……我是说,就像其他正经工作一样,杀手也需要遵守某些职业操守吧?目标的死亡并不意味着工作结束,确保好的逃生路线同样重要,没人想跟道森案里的枪手一样,丢掉性命的同时还留下可能暴露雇主身份的线索。”

      “或许你有做杀手的天赋。”查理低低地笑了,让米沙非常不舒服,“所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保险公司的员工比任何人都懂得什么样的伤势足以致死,赏金猎人必须像个罪犯一样思考,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去追。尽管米沙接触的大多都是些轻罪犯,从没有接触过职业杀手,但道理总是差不多的。

      “假如我要杀一个被司法机关严密保护的人,最好的时机是什么?”米沙打开胸前的项链吊坠,看着里面的相片,“我可不想直接在法院动手,从窗户跳下去落到100辆警车中间。我会在庭审的尾声动手,而且必须要确保伊丽莎白·艾尔金无罪释放,等走出法庭的时候,记者们一定会像潮水那样涌向她,当所有的镜头都聚焦在一个人身上时,其他人想要做点什么就很轻松了;但假如伊丽莎白·艾尔金被宣判有罪、押上囚车,他们就只能采访陪审员,而我相信那位杀手跟我一样,并不想在镜头前露脸。”

      “所以,如果有哪个人非常积极地投无罪票,他或她就很有可能是我们这位神秘的朋友?”

      “最好是那样。”

      查理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思考,然后问:“你打算拿这次的2万元做什么呢,我的男孩?”

      “你这么讲话听上去怪恶心的。”米沙不适地说,“我不知道,也许去趟内华达,见识一下著名的赌城拉斯维加斯。”

      “然后把所有的钱都花在轮·盘和甜心蜜蜂女郎的身上?”查理说,“这就是你满意的生活吗?”

      “我还活着……所以,还行意吧。”米沙含糊地回答。

      “不,我的男孩,这还远远不够。或许你还需要一些帮助才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别用那种语气说话,我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你需要点儿刺激,没准谈个恋爱,都说爱情能改变一个人。”

      “我一点也不缺‘爱’。”

      一声嗤笑后,查理意味深长地说:“不管怎样,你最好快些把目标塞进后备箱里带来见我。他也许没那么配合,所以我会给你提供一些帮助——比如一支胰岛素注射器,内芯换成麻醉剂,可以直接带进法庭而不会引起怀疑。”

      “换成肾上腺素注射器。”米沙说,“尼古拉斯对花生过敏,肾上腺素更说得通一些。也许可以再多点儿东西,比如一瓶正宗的伏特加?”

      电话被挂断了,米沙看向手边的书,封面上那位英国君王的画像看起来十分寻常,米沙没法从他脸上看出任何东西。

      米沙移开视线,漆黑的电视屏幕像镜子一样映照出他自己的脸。

      “谋杀犯……”镜子里的人喃喃地说。

      一个职业杀人犯会长什么样,米沙毫无概念。他不知道自己正面对着怎样的敌手,或许对方自有独到之处,又或者看上去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就像BTK……

      “专心点。”

      手肘忽然被掇了一下,米沙猛地弹起身子:“什么?”

      声音并不大,却与庭上严肃的气氛格格不入。米沙歉意地冲审判席笑笑,低声问身旁的黛比:“我们到哪了?”

      “刚才检方的证人指认被告跟枪手见面,接下来是艾尔金先生,他将作为辩方证人出庭作证。你没事吧?”

      “就是有点儿无聊,需要些刺激。”米沙拍拍脸让自己振作起来,“这家伙就是那个丈夫?一点也不般配啊。”

      黛比点头同意:“现在我完全相信他们说伊丽莎白结婚是为了钱,从艾尔金先生的身上我感受不到任何的男性魅力。”

      这位个头矮小、其貌不扬的艾尔金先生正把手放在圣经上,法庭工作人员问他:“你能否向全能的上帝起誓,你所陈述关于本案的全部证词,都是事实、完整的事实、且没有任何不实言论?①”

      “我起誓。”艾尔金回答。

      辩方律师开始发问:“艾尔金先生,请告诉陪审团您的家庭住址。”

      证人照做了。

      接着律师向他出示一件带有编号的证物:“您是否认得这件证物?”

      “这是我家里的电话。”

      “证物是您宅邸拥有的座机,号码为……”律师报出一串数字,“是或不是?”

      “是。”

      “您是否使用过证物?”

      “当然,这是我家里的电话。”

      “证物在您的宅邸平时都摆放在什么地方?”

      “主机在客厅的走廊,分机每间卧室、书房都有。”

      “您能写出一份使用过该电话的人员名单吗?”

      “我写不出来,太多人了。”

      “也就是说,证物的存在并不保密,任何出入艾尔金宅邸的主人或客人都能接触到它,是或不是?”

      “没错。”

      “包括被告?”

      “当然。”

      “被告使用证物,是否需要征求您的同意?”

      “不需要,她可以在客厅打电话,也可以在房间里使用分机,没有任何限制。”

      “除被告外的其他人使用证物,是否需要征求您的同意?”

      “也不需要。”

      “假如有人用证物向外拨打电话,在没有亲眼所见的情况下,您能说出是这个人是谁吗?”

      “如果我没看到的话,不能。”

      “也就是说,如果某个人,在无人目击的前提下,在您的房子里使用证物打电话,那么除了当事人之外,我们无从得知使用证物的究竟是谁,是这样吗?”

      检方律师起身:“反对,诱导发言。”

      “反对无效。”法官说,“证人,请作答。”

      艾尔金无奈地承认:“如果没亲眼看见或听见,我没法判断是谁打的电话。”

      辩方律师点点头:“艾尔金先生,您离过一次婚,对吗?”

      “是的。”

      “您付给前妻的赡养费是多少?”

      检方立刻起身:“反对。证人的前一段婚姻与本案无关。”

      然而辩方律师解释说:“这跟被告的作案动机有关,法官阁下。”

      “反对无效。证人,请回答。”

      检方律师猛然间明白对手的把戏,他似乎想再次提出反对,却想不到理由。艾尔金先生脸色也不大好,他报出一个数字。听到回答时,米沙惊讶地瞪大眼睛,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该死的资本家……

      “那可真是个可怕的数字,我相信对绝大多数在场的人来说都是这样。”辩方律师说,“赡养费是按照婚姻期间的生活水平来计算的,根据媒体报道,您现在的身家比起那时已经翻了数倍,是或不是?”

      艾尔金先生只能回答:“没错。”

      “也就是说,假如伊丽莎白女士与您离婚,她每月仍可获得一笔不菲的赡养费,足以维持奢华的生活;但对您来说,那却将是非常沉重的一笔负担,对吗?”

      在法官的催促下,艾尔金先生不情愿地回答:“没错。”

      辩方律师满意地微笑,似乎成竹在胸:“最后一个问题。艾尔金先生,您是同性恋吗?”

  • 作者有话要说:  ①:我翻译烂我先说。美国法庭审理时,基督徒证人在陈述之前必须宣誓:I swear by almighty God that the evidence I shall give shall be the truth, the whole truth and nothing but the tru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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