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以玉

66、第六十六章

　　来的人正是清河。

　　她一把抓住了虞嵘的衣领，质问道：“你为什么杀了程夕？”

　　虞嵘瞬间哑口。

　　清河再次质问：“你怎么逼死仇哥哥的？”

　　宋乾觉得清河此时状态不对，连忙拉住她的手，把她向后拽。

　　“清河，他才刚醒来。”

　　“刚醒来？”清河泣不成声道：“可程夕没了，仇哥哥也没了！没了！！！她就要和贺俊成亲了，你们让贺俊怎么办？！你知道吗？贺俊走了！”

　　她说着一下子甩开了宋乾的手，转身向外跑去。

　　“哎，清河！”宋乾左右为难。

　　就在这时，虞嵘突然哑声问道：“他真的死了？”

　　宋乾苦笑起来，“是韩宁发现你的。据他们说，发现你们时，仇子戚已经死在了你怀里，你则陷入了昏迷之中。”

　　“我去看看他。”虞嵘挣扎着下床，神色十分执拗。可他没走两步，便被宋乾的话定住了脚步。

　　“你不必去了。仇子戚死后被四皇子赵祥丢进山里喂狼了，恐怕连骨头也没了。”

　　虞嵘眼中最后一丝光也灭了，整个人好像丢了七魂六魄一样。

　　“喂狼了？”

　　“......是。”

　　虞嵘半晌平静道：“爷去宰了那个崽子！”

　　“微之。”宋乾惊得站起身。

　　虞嵘并未理他，提上剑，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可虞嵘伤势还未好，身体正直虚弱期，没走几步，就一个酿跄跪倒在地。

　　“微之！”

　　虞嵘用手肘撑着地低着头半天，突然用拳头在地上狠狠砸了一下。

　　宋乾在他身后道：“你出不去这个门的，就你现在，一个五岁小孩子都能打过，更别提杀进梁国了。况且......”他顿了顿，“况且，做这些有什么用呢？人已经走了。”

　　“我要陪他。”

　　“可长朝走之前留给你了一道圣旨，让你在他死后立刻继位。还有......难道你想看着陈国真正垮下来，然后被梁晋瓜分？”宋乾幽幽道。

　　虞嵘瞬间就愣住了。他闭了闭眼，遮住眸中的挣扎。

　　宋乾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

　　“我手上有陆家蒙冤的证据，你愿意帮陆家平反吗？”

　　虞嵘瞬间睁开双眼。

　　宋乾从怀中取出一叠纸放到虞嵘面前，略有深意道：“登基，整个陈国你说了算。”

　　虞嵘挣扎了许久，拳头握起又松，最后还是选择拿起了那叠纸。他抬头的同时，有滴泪从眼眶滑了下来，砸到了地上。

　　“好。”

　　……

　　远在青州，云遮雾绕的仙境之内，有男子怀抱几支花踏水而行。

　　这男子面容普通却有着常人难及的出尘气度。

　　他很快走进院子，推门而入。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人，微微蹙起了眉毛，有些忧虑。他将采来的药花放在桌上，拉过床上之人冰冷中带着伤痕的手。

　　这只手是灰白，白到青色血管明显可见。

　　褚玉麟伸出三指按在手筋上，初触时只觉得这脉搏静的可怕，可凝神下来，却能感受到一股微弱的力度。

　　听过后，褚玉麟解了仇子戚的衣衫，露出了大片瓷白的肌肤。

　　仇子戚的皮肤很白，所以随意磕磕碰碰都会留下青痕，他脖子上，胸前皆有乌青的印子，一道两指宽的剑伤依旧狰狞的留在他的腹上。

　　褚玉麟看着不由得露出一个心疼的样子，拿过一盒药膏细细在他身上抹了起来。

　　先前听二师弟说小师弟被发现时，已被一剑贯穿，昏死过去。幸亏二师弟当机立断止住了血，又寻了不少符合条件的人为小师弟补充血，这才吊住小师弟的一口气。他救治了七天七夜才堪堪保住小师弟半条命。

　　他不由得回忆起五年前。

　　五年前似乎与现在没什么区别。

　　小师弟带着一身伤回来，面容全毁，性情大变。至今为止，他与师父都没办法彻底清除掉小师弟体内的余毒。

　　唯一不同的是，上次回来还剩半条命，而这次回来，却只剩下一口气了。

　　听说小师弟落得这般地步全是为了一个名叫虞嵘的人。

　　他记得那人。当初青州相遇时，便是他将虞嵘引给了小师弟。虽然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恩怨能追溯到很久以前，可他却依旧有些自责。

　　正当他走神，门忽然被贺俊推开了。他走进来后，忧虑的看着仇子戚，问道：“如何了？”

　　“脉象是平稳了，只是迟迟不能醒来。”

　　王鹤与徐云鹏一向不问世事，但褚玉麟却爱周游三国，行走之中免不了知晓一些事。比如仇子戚与韩宁的仇，再比如，仇子戚做了陈国皇帝。不过，现在可能是先帝了。

　　此时距离那日后又逾多日，虞嵘早已苏醒，被万人拥簇着登上皇位。他登上皇位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后。

　　上下寻迹几百年，从未见虞嵘这样胆大妄为的君主。

　　他立的是男后，是一个死去的人，是杀死太上皇之人，更是上一代帝王。

　　虽然关于仇子戚的身上争议很多，但他始终是当过帝王之人。如此下来，岂不是乱了祖制伦理！

　　一道圣旨下来，众说纷纭。可大臣们统一觉得有伤风化。

　　虞嵘未曾理会，日日抱着仇子戚的遗物上朝，不禁对那些反对的言语当做耳旁风，甚至一意孤行闯入祖庙，在玉碟上写下了仇子戚的名字。

　　倒是痴情。

　　可惜，没人需要这种补偿。倘若仇子戚醒来，也自是不屑的。

　　可惜，他从未醒来，仿佛就这样睡下去一样，直到天荒地老。

　　十月，一场雨后，花叶凋零。青州天冷，在晨间醒来时，可窥到寒霜悄然爬上枝头。黄庭居也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韩宁。

　　韩宁这家伙少时来过一次黄庭居，居然按着记忆找了过来。不过，他险些被出来查看的褚玉麟放倒。

　　这世上鲜少有人能对褚玉麟记忆不深，因此韩宁一眼就认出了褚玉麟。

　　“大师兄，是我，韩宁！”

　　褚玉麟仔细将他打量一遍，笑道：“是小时候那个宁宁吗？实在抱歉，我黄庭居许久不来客人，是玉麟鲁莽了。”

　　韩宁连忙还礼：“是韩宁未先通过信，不怨大师兄的。”

　　褚玉麟引他走进院中坐下。随后架上了红泥小火炉煮茶。虽值深秋，可青州早早就入了冬，因此天气异常寒冷。炉上的壶中冒出的热气与凉气交汇，袅袅白烟在两人之间飘散。

　　“小宁，多年不见，怎有空来这？”褚玉麟率先打破无声。他亲切的笑容，一下子就消除了多年不见的距离感。

　　韩宁叹叹，“此行正是为了我那挚友。我知道他不会死的，所以来了青州。”

　　褚玉麟停顿停下了动作，抬头看向了他。

　　“小师弟？你想带走他？”

　　“那要看看大师兄愿不愿意了？”

　　褚玉麟指尖一颤，他垂眸看了一下指尖，缓缓笑了起来，“我不愿意。”

　　韩宁看他。

　　褚玉麟坦坦荡荡的让他看。平静半晌，他将指尖搭在了茶壶上，用木勺在其中加了些盐，静待水中气泡发出细微响声。

　　韩宁视线也跟着落到了炉子上，索性停下话头，看褚玉麟行云流水的从白瓷罐中取出一汪存了许久的泠泉，那只修长的手执起竹夹搅一圈，顺手洒下茶末。

　　乍一眼，只感觉这动作好看的紧，可过了一会儿，韩宁却觉得这动作眼熟。

　　煮茶的工序就那几样，可这种姿态却让人难忘。

　　过了一会儿，他脑中突然一明。

　　是了。这种煮茶的手法与仇子戚简直如出一辙。

　　有些茶极其讲究，只要是时间地点手法不对，就会有细微的差异。就像这一杯茶泡出来，没一道都各有滋味一样。

　　等褚玉麟将茶分好后，韩宁接过茶盏一嗅，微微凝神，再尝了一口后，他笑了，“戚戚泡茶的手法是大师兄教的吧。”

　　褚玉麟略微意外，却未回答。等手中的茶饮过后，他起了身，“小宁不是要见小师弟吗？这边来。”

　　韩宁不自觉就放下杯子，跟着他走了过去。

　　穿过长长的走廊，直达一间木屋，褚玉麟推开了房门。

　　瞬间，满满的药香扑鼻而来，韩宁向里面看去，层层叠叠的白纱后有人躺在床上。他顿时心头一紧，看了褚玉麟一眼。

　　褚玉麟从旁边的柜子上端来一碗汤，绕过重重白纱走进内室。韩宁步子快了几下，随他跟了进去。

　　入眼，床上的人安静的躺在那儿。这人容貌秾丽，发丝微卷，有着让人一眼惊鸿的绝色。倘若睁开眸子，再勾唇一笑，就当真是人间无色。

　　——只可惜，他闭上了眼。

　　韩宁仔细一看，果然发现不对。仇子戚太安静了，静的连个呼吸都没有。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他睡了很久了。”褚玉麟解释道，顺带坐在床上，将人扶起来靠进了自己的怀里。

　　仇子戚毫无知觉的躺进褚玉麟怀中，一头长发散下来，遮了他大半张脸。

　　韩宁愣愣的问：“......他睡了多久了？”

　　“有三个月了。”褚玉麟说着，端起了汤，吹了一勺后，自己饮了下去，然后在韩宁惊愕的目光中对着仇子戚那张无血色的唇吻了下去。

　　“你——”

　　褚玉麟旁若无人的将汤药一口口喂进了仇子戚口中，直到这碗汤见底。

　　见韩宁似乎真的被惊的半晌缓不过神，他笑了笑，解释道：“他喝不下去这些，只能出此下策了。我黄庭居共我与贺俊在，总不能让贺俊喂小师弟吧。”

　　韩宁不合时宜的想象了一下贺俊摆着一副冷面为仇子戚以口渡汤的样子，他忍不住嘴角一抽。缓过神来，又万分忧虑的问：“他何时醒来？”

　　“快了。”褚玉麟抚了抚仇子戚的长发，将他扶着重新躺回床上，从始至终带着温和怜爱的神色。

　　“冬天快来了，小师弟也该醒了......”

　　十一月。

　　青州终于落下了第一场雪。灰濛的天空飘落下一朵雪，随后像是一个开头一样纷纷落落的覆盖了整座城，足足有一尺厚。天冷的出奇，而寒梅已迎风怒放，开出了艳红火燃之色。

　　枝头已经落了不少雪，压弯了嫩枝。只听“啪”的一声，终于是承受不住压力，那簇雪落在窗棂前，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响动。

　　褚玉麟似乎感受到了一种无言的气氛，他温和的眸子微微变化，染上了就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惊喜。绕过那长廊，目光落在前方便收不回来了。

　　不远处长廊尽头，有人披着雪白大氅，正凝望庭院不停落下的雪。似有感觉，他转过了头勾唇笑了，“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