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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终点 ...

  •   等战事终了,两城收回,李长嘉站在京城最繁华的那条街,人群熙攘,她看向河面的河灯。她放了两盏,不知怎么,漂了一段后忽地分开了,直到耳边渐近的脚步声停下,她才看清那水底下的枯枝。
      没待她转头,落入一个熟悉的,遥远的怀抱。
      两人沿着河边闲散漫步,这人对她说,“李长嘉,你看看我。”
      她看向他,月光映得她的眼睛亮亮的。他牵着她的手一紧,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另一只手臂狠抱住她,声音颤抖。
      “我想念你。”
      这是嘉安二年。
      那时要守芩水城,要收其他两城,这人改了年号。李长嘉笑他自作多情。

      没留神跟着他进了宫里,随意坐下,李长嘉靠着他。
      “听人说,你在芩水城上骂我?”
      李长嘉哟了声,“我身边还有你的奸细?会欺负人。”
      这人忙说不敢,道:“是我不负大哥所托,皇帝当的好,有人愿意为我说话。”
      她笑,没去争辩真假。
      这人急了,正经道:“真的,我说过,我永远不会……”
      “皇上,皇上!娘娘用了贤妃娘娘送来的汤,身体不适,皇上去看看娘娘吧!”莽莽撞撞的宫女打断了他们的话。后边一个太监好不容易跟上来,这话却已经说完了。那太监呵斥着那宫女,又对着他无措赔笑。
      李长嘉在心里深深叹息,平静对他笑了笑。
      那太监跟上去,又转回来,对李长嘉说话。什么皇上这些年只有该有的,不该有的一个都没,这么多年,皇上心里只有……说了很多,那边没了声响,这太监瞧了瞧,她靠在柱子上似是睡了。
      也不知方才的话听没听到。
      过了会儿宁怀昭才来。他赶回来,却没见到她。再走近些,才发现她是睡着了,靠在柱子上。她太瘦了。他的长嘉怎么能这么瘦,被小小一根柱子挡住,他都瞧不见了。这样瘦的李长嘉,又是怎样在战场上,和一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恶鬼拼命,为他保下边境三座城池的呢。
      轻抱起她,安置在榻上,他沐浴后躺在她身边,轻轻抚着她的背。
      李长嘉醒来时,望着陌生宫殿愣了会儿神。
      她无聊翻看起书,在书架上胡乱挑着,有个角落都积灰了,她去翻,一本夹了东西的书掉落在地。
      翻开,她想起太傅的敲桌声,想起那个人越过书卷桌椅看向她的眼。
      展开夹在书里的纸,笔迹还年少轻狂着。
      殿内很静,只听见她急促心音。
      殿外喊她,她平息会儿情绪,合上书,这才应了声,平静走出去。
      “有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又被扔回角落。

      李长嘉回了边境,一年后,又离开,去了庆云。
      她在庆云,寻了个小院,一年四季就她自己住着。也有邻舍,倒不算太冷清。
      有时候也会极想他,尤其过节。那些不办宫宴的小节,他如今应当是不过的,或许是在批奏折。那他间隙时刻,会不会抬头,抬头看一看同一个月亮呢。
      她就看着月亮在院里喝酒,喝多了倒床上,一直到第二天正午都不愿起。
      这日她还在与周公说她脑袋疼,不远处拐角有人一直往这院子看来。
      身旁人压低声音,犹豫再三,道:“爷,要、要不咱们回吧?您都在这儿站了两个多时辰了……”
      这人只道:“你要是累了自己先回去。”
      身旁人哎哟一声,道:“不是,没这意思啊,哪有这规矩啊。您时不时往这儿跑,又只瞧上几眼便回去,这几年也瞧得够多了,不差今天这几眼啊。只说您这身体还病着,这会儿又见着要下雨,您千金之躯,万……”
      身旁人被他嘘了下立马噤了声,这人探身往那边瞧了会儿,忽抢了伞又转了身退后几步。
      这边李长嘉关上院门,抬眼往那边看去时只有一把伞挡了个人匆匆走了,看不真切。

      又一年。说他病了。
      李长嘉边走边听这太监说他病如何,每日得喝多少药又吃的如何少。听这病仿佛再过一刻便能要了他半条命似的,她越走越急,走到殿门又陡然一停。
      那人在逗孩子。
      她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这太监退到一边头埋得很低,心道他尽力了他尽力了。
      那孩子见了门前有来人,朝这边看来,引得他也往这边看。他将这孩子抱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李长嘉踏进去,那太监使眼色,有人从他手里接过孩子,所有人退了出去。
      宁怀昭猛咳了几声,试探道:“你来看我?”
      她似笑非笑,站在他对面直直看他,而后平静道:“进京述职。”
      他一听笑了,道:“你早没在边境了,述哪门子的职。”
      “你怎么知道我没在?”
      他垂首,李长嘉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偷看你。”
      沉默会儿,李长嘉走近在他身边坐下,“既然病了就不要去了。”
      他紧挨过来,头埋进她的颈窝,抱住她,“你又不来看我,也不给我写信。”
      “写了。”
      “写了?”
      “烧掉了。”
      “……”
      李长嘉笑起来,道:“也没写什么,就是骂你来着。喝水太凉了也骂一句,夜里太热也骂一句,好几张纸全是在骂你。”
      “该骂。”他顿了顿,环住她的手臂收紧了些。
      又抓重点,问:“好几张?你写了很多?”
      “你听错了,就一张。”
      “怎么能烧了呢,”他抱怨,“这都是你想我的证据。”
      又道:“那你是不是写,吾爱怀昭,见字如面?”
      “写的是吾皇在上,此信戍边李小将军敬上。”
      李长嘉和他说了一夜的话。
      次日一早她走时,宁怀昭躺在床上背对着她,似是睡了。她临出门前脚步一停,微侧头向着他。
      “我在边境给你流血打仗,我都没死。你别给我死。”
      没有回应。

      又三年。
      这次来人直接到了庆云院外,说他病重,言下之意让她进京。
      李长嘉拒绝的很快。明明上个月还见一个身影在她院前鬼鬼祟祟。
      那来人似是料到,恳切道:“原话说给您听。”
      李长嘉很多年没有骑马这么快了。病着,李长嘉信,可不信那人说的那么严重。可那传话的人转述他原话。他说。
      “你一定要来。我快死了,你不来,会后悔一辈子。”
      李长嘉停在门边看他。明明不到年纪,明明上次见还有力气抱孩子。如今怎么……看上去垂垂老矣。她不愿用这个词。明明年轻的很。
      他在案前,见她来了,只笑。
      “怎么就……”开口哭腔。
      他向她招手,她过去抱住他,又想紧一些,又怕抱太紧他会不舒服。
      轻拍她的背,他安抚道:“别哭。我只让传话的夸张了骗你,不然你不会来。”
      李长嘉不说话,只哭。哭累了,就断断续续地哭,好不容易平静一点,宁怀昭与她说话,没几句又开始哭。
      “你还记得,景顺二十一年那时候吗?”两人靠着,宁怀昭提起那时,“那时候李将军告老离京,你还陪着我。好多人都说,你是贪图皇家地位,你想当我的皇后。他们骂你,其实我那时候在后面听着呢,谁知道你也来了,你一听气的不行,过去抬起脚一人踹了一下。”
      他轻叹声,继续道:“他们说的不对,你哪里想留下来陪我,我一当上皇帝你就跑了。你记得你后来跟我说了什么吗?”
      记忆有些遥远,但还是渐渐清晰起来。
      那时她踹完人,转身看见了宁怀昭。她就对他笑,说:“我呢,我贪图你的钱财地位,样貌才识,更贪你的真心。不过别担心,我捞一笔就跑,我们一起走这一段,你不吃亏。”
      想起往事,李长嘉也有些想笑,哭了很久,言语还是断断续续的,她问:“那、那你现在,觉得吃亏吗?”
      他哄孩子似的,一直轻拍她的背,轻笑道:“其实,你一直没有跑对不对?”
      李长嘉拿他袖子往脸上蹭,道:“我跑了。我跑去边境,跑去庆云,我一点也不想来看你。”
      宁怀昭又笑:“你哪里是捞一笔就跑,你捞了我这大半辈子去了。”
      “没、没有,没有大半辈子,你、你还有……你这辈子还有很长,很长。”
      见她又要哭,宁怀昭连忙道:“好,还有很长,你说得对。”
      “你不要又阴阳怪气!是真的,你必须还活很长很长。”李长嘉抽抽嗒嗒的。
      “好,”宁怀昭抱紧她,轻拍她的背,“我不会再阴阳怪气了。”
      “李长嘉……”最后一次,还是我比较自私。

      他说到做到。他没有再说话了。
      嘉安……多少年呢,李长嘉记不清了。
      她想,有时真心是最靠不住的。宫里,帝王家,错综复杂又显而易见的荆棘里,真心是最无用的。有时真心才是唯一靠得住的。得到了对方的真心,就该捧着,紧紧握住,藏进身体里,把自己的那颗心交付。就靠着彼此的真心,在这一眼望到头的道路上挣扎,试探着抓住彼此,热热烈烈地陪伴着走一段。
      而后就分开。
      但是她想,如果有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她不要分开了。如果有永远,希望永远没有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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